阿瑶便也冲她笑了笑,“妹妹。”
阿瑶没有直接坐下,反而等冯清雅从王氏怀里离开后,朝着父母和大嫂见个礼,问过安,然后才端坐在一旁。
少女打扮清爽,端坐在椅子上,肤白如雪,眉目间似有光华流转,即使略带稚气,也把这平平无奇的厢房都衬得华美起来。
许氏是江南人氏,平日里见惯了美人,见了阿瑶也在心里暗叹,她家这个大姑子的样貌,再过两年,怕是宫里的娘娘也比不过。
冯清雅也跟着起身,要给阿瑶行礼。
礼来礼去的,王氏看着烦,笑道:“你们姐妹二人还这么多礼做什么?”冯清雅就顺势坐下来,没骨头似的倚在王氏的怀里。
王氏看着阿瑶,见她亭亭玉立,简单装扮便秀致逼人,心下欣慰。
于是细心地问了她早上吃了些什么,下人伺候的可上心。
阿瑶乖巧作答,统一都说好。
说完这些日常后,王氏才笑道:“你来得巧,你外祖送了两匹好料子,衬你,挑一匹回去做衣裳吧。”
这是两匹花色不同的云锦,云锦价格昂贵,一尺一金,有市无价,这么长的两匹,确实是难得的好料子。
一匹浅绿色,一匹粉红色,上面还勾着婆娑树影,很有些巧思。虽然云锦不透气,不适合夏天穿,但是留着做件披风也是合适的。
更何况这还是王氏让她挑的,阿瑶心里有些高兴,也没有多想,还是懂事道:“这两匹料子都很好看,让妹妹先选吧,我拿哪个都可以。”
冯清雅听了伸头去看一眼,接着就摆手,手上两只长命锁跟着摆,声音清脆悦耳,“姐姐先选吧,母亲已经给我留了些轻薄的料子,我夏天是穿不得云锦的。”
阿瑶循声看过去。这才注意到,冯清雅的丫鬟还抱着两匹蜀锦,只是那丫鬟站在角落里不显眼罢了。
比起云锦,蜀锦更为难得,柔软透气,不少大户人家都只舍得拿来做贴身衣物,更不提整整两大匹了。
阿瑶垂了垂眼睛,鸦羽似地睫毛盖在脸上,突然就没那么欢喜了。
王氏来不及拦住冯清雅,只好尴尬地看着阿瑶的脸色,半真半假地嗔道:“你妹妹火气大,又适应不了京城干热,夜里热得都睡不着觉,母亲就先给她留了两匹料子,你外祖说了家里还有,改日专程给你送来。”
阿瑶扯扯嘴角,勾出个笑来,“妹妹热就先给妹妹,我有没有都不要紧的。”
王氏松了口气,她转着手里的佛珠笑道:“瑶瑶懂事了,我记得以前还总是喜欢和雅姐儿争,少点什么就哭哭啼啼的。”
冯秉怀也想起来了,怀念道:“那还是我回京述职那次吧?走的时候瑶瑶还拦着门不让我们走呢,泪珠子一颗一颗掉,惹得老夫人也跟着掉眼泪。”
阿瑶半垂着头,跟着笑了笑。
冯秉怀上次回京述职,还是十三年前的冬日。
许氏是那后来嫁过来的,她看了看垂头不语的阿瑶,又看了看没骨头似的冯清雅,轻声道:“姑娘长大了,自然和以往不一样了。”
第2章 善人 我亲生的姑娘,还会恨我不成?……
阿瑶最后选了匹绿色的云锦。
王氏又分了些瓜果给她,几人就讲起了正事。
冯秉怀道:“这次韶山避暑,陛下只带了太子和三皇子,还让随行的臣子都带上家眷,怕是要给两位殿下选妻了。”
“我们家也没这个意思,两个女孩就没必要跟着去了,留在家中就好。”
王氏抚了抚冯清雅的脸,笑道:“我们家是没这个攀龙附凤的意思,可是这避暑队伍里还有不少公子呢!借这个机会也可以替雅姐儿相看一番。”
冯清雅没想到话题说道自己身上来了,不由红着脸扑到王氏怀里,“母亲!”
屋里几人都给她逗笑了,冯秉怀也不再那么严肃,声音柔和许多,“确实,雅姐儿也到了年纪了。”
阿瑶端坐在一旁,不像在自己房中那般散漫,只是安静地听着。
王氏见了,朝她招招手,“雅姐儿刚回京城,她素来大大咧咧。这京里的规矩她也不懂,你是做姐姐的,到时就一起去,提点着她些,别叫她乱说话。”
阿瑶点点头,“妹妹聪明,想必不会有什么问题。”
冯清雅回京两月,还未出门交际过,见王氏说得如此郑重其事,有些好奇道:“这京城的人难不成都是三头六臂吗?我在江南时不也过得挺好的。”
王氏被她的天真言语逗笑了,抬手拍拍她的头,“你可千万别丢了丑,回家哭鼻子。”
江南有江南的过法,京城有京城的规矩。京城的贵女圈子,往往是跟着父兄的派系扎堆,这些贵女们抱起团来,可是比江南厉害得多。谁跟谁交好,谁和谁话都不说一句,往往不是凭着小女儿的情绪来,毕竟稍不注意可能就得罪了一波人。
这里头的水深着呢。
见几人都觉得王氏说得对,冯清雅不由有些乍舌,“我到时候就跟着姐姐,做个跟屁虫吧!”
许氏听了,噗嗤一声笑出来,“你姐姐才不让你跟呢!人家又不像你,现在还没个着落。”
阿瑶面上一红,万万没想到自己躺着也能中枪,连忙讨饶道:“嫂子可别打趣我了。”
阿瑶今年十月就十六岁了,有一门自小定的姻亲。
阿瑶的祖父冯老先生早年有些际遇,和老镇南王一起上过战场,是过命的兄弟。
二人许下结秦晋之好,一旦自己有儿子对方有女儿,两人就结为亲家。谁知老镇南王一生也就一个儿子,冯老先生倒是一个接一个地生,可惜连着三个都是儿子。两人就盼着孙辈出个娇女,一等阿瑶出生,两家就交换了信物,许下婚约,可算是了了二人一个心愿。
镇南王世子是个惊才绝艳的人物,他只比阿瑶大三岁,却是大元朝最年轻的状元,再加上品貌过人,当初陛下差点点他做了公主驸马。别院避暑这种天子以示隆恩的场合,绝不会缺了他。
对着这样一个优秀的未婚夫,阿瑶自然不会无动于衷,一时只觉得面皮火烧。
见她实在怕羞,许氏也止住了话头,不再打趣她。
几人又讨论起京城的公子们,比来比去的,许氏自己心里有把称。这些单说起来还上的了台面的公子们,细细想来,竟没一个比得上镇南王世子。
世子家世显赫,家中也没有乱七八糟的事情,父亲如今还是威震八方手握兵权的镇南王,世子自己争气就更不用说了。
又见冯清雅腻在王氏怀里,阿瑶独坐一旁端庄典雅,许氏悄悄摇了摇头。
这大姑娘的福气,怕是在后头呢。
冯清雅只比阿瑶小一旬,也是今年及笄,现在说起亲事都算是晚了。
王氏以往在江南也不是没给她相看过,只是比来比去,总觉得不尽人意,最后拖到了回京,索性决定在京里找一个。嫁的近一些,以后也能照顾到。
许氏感叹道:“我们大姑娘早早就定了亲,现在又是二姑娘,母亲的两个小棉袄,马上就都有着落了。”
几人正说着话,一个丫鬟抬了门帘来通传大少爷冯久知来了。
王氏的脸色一下就淡了,冯秉怀看着老妻的脸色,面上也难免带出几分尴尬来。
说起来也是他对不起王氏。当年他与王氏新婚燕尔,两人起了些口角,他一时置气领了个青楼女子回来,谁承想一次就让她有了子息,成了笔糊涂账。
他们夫妻二人去江南十几年,也没把自己这个长子带上,谁知道刚去第一年这个庶长子便走失了,冯秉怀虽觉得可惜,但更多的是松了口气,也决口不再提他,不少人都以为他只有一个嫡子。
可几个月前回京,刚进城门便被一个高大的男人拦住了车马。驾马的车夫走南闯北多年,对上男子冷淡的眼神愣是给他停了马车。
原来是那个走失的庶长子拿着信物自己找上门来了。
不管冯秉怀心里怎么想的,自己的子息不能不认,只好把人带回了冯府。却也不敢过于亲热,生怕碍了自己老妻的眼。
阿瑶好奇地跟着往门前一看,她从没见过这个庶兄。一个月前的家宴上,本来是冯秉怀想给庶兄入族谱的,还叫了族里的一众族老。
可谁知道庶兄迟到了半个时辰,阿瑶离开的时候,一桌长辈都黑着脸。第二天专门让拂冬出去打听,这才知道长辈们等了他大半个时辰,庶兄从头到尾都没露面。
阿瑶在高门大户娇养这么些年,还没见过这么不按常理出牌的人。
丫鬟掀起门帘,有个人跨进门来,躬身行礼,淡淡道:“父亲母亲安。”
阿瑶的第一感觉,就是冷,让人不敢多看的冷。男人个子很高,英隽的脸上没什么表情。
可阿瑶偷偷看了他好几眼,对这个半路哥哥很是好奇。
男人抬起头来,阿瑶这才发现他的脸颊上竟然有一道伤口。
今天天气过于好,屋里的窗扇都关着,正堂里却也亮亮堂堂,把他的身影照得微微发光。
冯久知穿了件淡蓝色的直缀长袍,精瘦英隽,表情很淡,相貌却是难得一见的英俊。
冯秉怀看着颇为满意,他这庶子别的不说,相貌是一等一的出彩。
王氏不说话,冯秉怀只好清了清嗓子让他站起来,“你来这做什么?”
王氏以为他是要冯秉怀带他一起去避暑,低头转着手里的佛珠,表情有些难看。
冯久知垂着眼睛谁也不看,青年身姿挺拔,语气很平淡,“兵部有事,请父亲去处理。”
冯久知今年已经二十了,前两天走了冯秉怀的关系,只是兵部一个八品的小官,平常都做些跑腿的事情。
这番话说完,冯秉怀只能起身随他去处理事情。
冯秉怀一走,王氏也没心思说话,撑着额头说乏了,一行人只好相继告退。
阿瑶走在最后,远远见庶兄和父亲往外院走去,几个下官迎了上来,众人一齐往外走。
不知为何,明明父亲才是兵部尚书,那些人却有意无意,众星捧月似的,把庶兄围在了中间。
那个背影格外显眼,挺直又宽阔,阿瑶眯着眼睛看了一会,男人似有所觉,忽然回了头。
被一道平淡而清冷的眼神扫了一下,阿瑶下意识地移开了目光。再回头去看时,那里已经没有人了。
阿瑶轻轻呼了口气。
拂冬扶着她往阴凉处走,踏上花石地板,迎面一股暑气扑来,远远瞧见冯清雅被一群丫鬟婆子簇拥着,蹦蹦跳跳回了自己的院子。
阿瑶停在原地,不自觉地看了许久。拂冬打起伞来,替她打了两下扇子,她才回过神来,几人正准备回锦春院。
身后忽然传来王嬷嬷的声音,“大姑娘留步,夫人请姑娘再回去坐坐。”
阿瑶一愣,回头就见王嬷嬷很慈祥地望着她。
她看着外面烈日炎炎,犹豫一会,还是跟着王嬷嬷回去了。
下人们都在门外守着,角落里的冰块幽幽飘着冷气。
正堂里现在只有母女二人对坐,桌上摆着瓜果,一时竟然让人觉得有些冷清。
两人很少单独在一起相处,阿瑶也不是会同长辈撒娇的孩子,两人都有心想要打破沉默,却实在找不到话头。
阿瑶在外向来沉稳大方,对上王氏却有些近乡情怯。
阿瑶看着王氏手中的佛珠,踌躇片刻,刚刚鼓起勇气,想要说说今日送冰的事情,“母亲…… ”
王氏手里转着佛珠,目光温柔地先一步开了口,“你长大了。”
“我还记得你刚出生时,只有我半个胳膊长,一离开我怀里就细声细气的哭,我还生怕养不大。”
阿瑶适才说了一半的话只好吞回了肚子里,小声道:“是母亲走得太久了。”
王氏拨珠子的手一顿,低着头不再看她,脸上显出几分后悔,“是母亲对不住你,当初不该留下你一个人。”
阿瑶眼睫一颤,月牙似的眼睛像含了一汪水,心里也有些触动。
王氏似乎有些伤心,低着头不说话。
气氛一下沉寂起来,阿瑶悄悄地抬眼打量着王氏,却无意间发现她的鬓角竟然有了一丝白发。
王氏年轻时也曾貌美过,阿瑶就有几分像她年轻的时候,现下居然显出几分老态。
王氏看着手里的佛珠,情绪低沉地说道:“母亲也是有苦衷的。你妹妹实在可怜,她爹一死,娘…… 不说也罢,她从小就没见过父母,外祖家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我若是不多照看几分,她不知道要挨多少欺负,怎么对得起她叫我一声娘?”
阿瑶攥了攥帕子,一下一下地磨着手心,不知道该说什么。她从小没有父亲母亲在身边,祖母养她也不上心,她也挨了很多欺负呀。
王氏抬手擦了下眼泪,然后轻轻握住了阿瑶的手。
“好在璟瑶你也懂事了,你大一些,很多地方都要照顾妹妹…… ”
“母亲疼你们是一样的,只是女儿家,虚荣心是要不得的,你妹妹本来就可怜些,有些事情你就别和她争…… ”
王氏还在絮絮叨叨,阿瑶盯着桌上冒着冷气的瓜果,刚刚升起的一些若有若无的情绪忽然就淡了。
阿瑶想着,她其实和没有母亲的庶兄很像。
她鼓了鼓脸颊,轻轻地,却不容抗拒地,把手收了回来。
王氏愣了愣,慢慢止了话头,心里不知为何有些发慌,亲昵地叫着她的小名,“对了,瑶瑶刚才想说什么?”
阿瑶偏头看着角落里的冰块,侧脸精致得像画一样,她用帕子在桌子底下擦了擦手,轻声道:“没什么。”
阿瑶走后,王嬷嬷从内间出来,她拿着小扇,勾着腰给王氏打扇,“夫人这是何苦?说得大姑娘都不高兴了。”
王氏叹了口气,面上露出两分愁苦,“我有什么办法?雅姐儿是我自小教养大的,我还不是怕她不懂事,冲撞了瑶瑶。再说了,不知道多少人盯着我们这一家子,我要是不对雅姐儿好些,外人怕是都觉得我偏心,要戳断我的脊梁骨!”
这话一说,王嬷嬷也想起了二姑娘战死的父亲。
二爷当年是多么的威风,带着大军连打七场胜仗,把边乞的大军打得落花流水。在百姓里头声望极高,被人称常胜将军。那时是多么意气风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