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瑶已经不指望老夫人会为她主持公道,或是拒绝沈意行了。
她面上是一贯的温和,但是语气却很执拗,“世子的婚约从那一刻起就已经不作数了,且我在匪窝里呆了数月,名声尽毁,自觉配不上世子,若是世子宽容大量,不嫌弃阿瑶,自然是阿瑶的福分,但不可委屈世子,还是请他另娶佳人吧。”
阿瑶以往都是个乖巧听话的女孩,如今态度竟然这样强硬。
老夫人面上有些讶异,继而皱了皱眉,“你这是要执迷不悟了?”
同李淮修混在一起,老夫人觉得阿瑶已经有了些叫人很是不悦的变化。
阿瑶如月生晕的脸颊在佛堂里多了股沉静的意味,她摇摇头,并不觉得自己是在执迷不悟,“祖母,阿瑶是必定要嫁与李淮修的。”
老夫人眼神莫名,目光里有些叫人捉摸不透的情绪,她缓缓道:“冯家大娘子也是必定要嫁给沈世子的。”
阿瑶垂了垂眼睛,“我也不是一定要做冯家大娘子。”
·
阿瑶走了以后,佛堂又来了个小娘子。
张嬷嬷替她打了帘子,放她进去了。
“祖母安康。”来者正是冯清雅,她穿了一身嫩粉色的长裙,笑着给老夫人请安。
阿瑶前脚才走,冯清雅后脚就来了,这怕是一直守在外边呢。
老夫人瞥她一眼,只道:“什么风把你吹来了?”往日里是没见她这样勤快的。
冯清雅见了她的态度,不由有些讪讪,“我就是来看看祖母,我这几日确实有些不懂事了。”
老夫人嗯了一声,“确实。”
冯清雅一噎,心里已经有些难堪了,还是强撑着道:“祖母,我方才见姐姐来了,不知她前些日子过的好不好,孙女心里总惦记着她。”
“我倒是没看出来。”老夫人态度不冷不热的,老夫人一贯有些冷清的,冯清雅倒是没看出来,心里反倒还松了口气。
老夫人心里却着实有些恼怒了,冯清雅先前可没讲过,是她连累了阿瑶被一同抓去了,这会是见阿瑶回来了,怕是害怕的紧,来试探她的态度来了。
冯清雅只以为阿瑶没有把那事讲出来,心里一下就松了。
“祖母,姐姐是要嫁给淮王了吧,何不就叫我替了她,嫁给沈世子呢?”冯清雅说着还有些面红。
阿瑶生死不知的时候她不好提起,如今人也回来了,她这样也是为了冯家好,能叫冯家继续结这一门姻亲,谁也不能说她有什么坏心思。
老夫人瞥她一眼,心里突然觉得有些累,只缓缓道:“沈世子愿意娶阿瑶,阿瑶若是不愿意嫁,就没有替嫁这一说。”
冯清雅面上的笑带着股讨好的意味,跪坐在老夫人身侧,“您都没有问问,说不定世子就是愿意的呢?”
老夫人以往觉得她天真,今天才发现她不仅有些蠢毒,还丝毫没有自知之明。
“没有那个闺秀上你这般上赶着,平白掉了身价。”老夫人语气冷淡。
冯清雅面色一白,僵硬在地上。
这算是极重的话了。
老夫人看她一眼,越看越觉得心中烦闷。她祖父是个果断英勇的男子,她的父亲也是个足智多谋有担当的人,怎么到她这就成了这样,做了坏事却没有承认的勇气,坏也坏的愚蠢十足。
“你且下去反省,好好想想有些话该不该说。”老夫人面无表情地关了她的禁闭。
冯清雅叫她一番话说得眼里含着泪,突然甩开身边的丫鬟婆子,自己一个人跑出去了。
老夫人摇摇头,叫人出去看着她。
一旁的张嬷嬷上前来给老夫人揉了揉额角,“老夫人以后还是别操这些心,儿孙自有儿孙福。”
老夫人叹了口气,“哪里还盼他们有福,不惹祸上身就好了。”
“世子那,是件麻烦事。”
老夫人闭了闭眼睛,总觉得世子不是那么的容易放弃的。
柳嬷嬷见状凑到老夫人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
老夫人听了,心里又是惊讶,又有些本该如此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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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瑶回到锦春院的时候,李淮修在她院子里搭秋千。
男人垂着眸子,眉眼清隽,没什么表情地在一个小椅子上绕着绳子。
一旁是一个府里的大管家,被人拦在门前,面上的笑都是僵硬的,不住地说,“大人,莫要为难我等了,这院子里是不许做这些物件的。”
老夫人最恨人玩物丧志,这府上,除了二娘子的院子里有个小池塘,其他的连假山也难见到。
李淮修带的人就不动声色地拦住这管家,慢慢将人请出了小院,只道:“必不会牵连你等。”
大管家苦笑一声,实在无法这才只好离去。
见阿瑶回来了,李淮修头也不抬,只叫她进内室。
阿瑶看他半晌,乖乖进了内室,李淮修过了一会就进来了。
丫鬟们都出去了,这屋子里竟然还起了冰,阿瑶脱了鞋,倚在美人榻上。
男人坐在她身侧,问她饿不饿。
阿瑶突然想起一件事情,摇摇头,也确实是不饿了。
她仰头望着李淮修,女孩故意凶巴巴的,“你怎么一下又成了淮王?”
女孩把凤牌从腰间的荷包里取出来,方才叫他三言两语转移了注意力,迷迷糊糊就忘记了。其实李淮修做事从来不避着她,阿瑶心里是有些感觉的,李淮修不只是个土匪。
但是没想到他走得这样快。
李淮修坐在她身侧,把这牌子翻了个面,露出上边一个淮字,语调清凌凌的,“淮王夫人和李夫人,有什么区别吗?”
总归是要嫁给李淮修。
阿瑶把牌子拿起来,跪坐在美人榻上,长睫又黑又密,有些不好意思道:“哥哥你又哄我。”
李淮修听得笑了一声,看着阿瑶,语气很平静,“但愿你受用。”
阿瑶勾住他的脖颈,轻轻抱住他,用脸颊蹭蹭他的脸颊,甜蜜蜜道:“我受用的”
李淮修手肘抵在身后,一只手拿着牌子同她讲元帝的事情,男人面上没什么情绪,“刀架在脖子上,他也只是个普通人。”
阿瑶躺在他怀里,还有些接受不了,但是想着自己在医馆遇到的那些流民,还有在山上见到的尸体,女孩无意识地抿了抿唇。
这与阿瑶以往接受的观念并不一样,她从小读书,学到的看到的听到的,都是天子如何有权利,天子就像神一样,他该是高高在上又无所不能的。
李淮修垂着眸子,认真地听她说话,倒是没有直接发表意见,男人客观道:“天子只是个身份。”
“像是教我弹琴的先生?”,阿瑶理解的有些艰难,李淮修就握住她的手,挨个回答她提出的各种问题。
李淮修对上阿瑶,有很多没有必要的耐心。
“那天子也是可以换人当的。”这句话女孩说得格外小声,像是怕叫人听见了。
李淮修嗯了一声,想了想,平静道:“没有什么身份是永恒的。”
阿瑶把耳朵枕在李淮修温热的胸口,能感受到他说话时胸腔的震颤,叫她脸颊发麻。
阿瑶最后确实是理解了,她在李淮修手心里画圆,语气轻轻柔柔的,“哥哥会有危险吗?”
元帝做了这么多年的皇帝,阿瑶总觉得他是个大山一样的人物,掌控着所有人的生死,应该说大部分人都是这样认为的。生活在皇权之下,很难不产生一些盲从的观念。
李淮修面上没什么情绪,对待阿瑶他很诚实,“做任何事情都有危险。”
阿瑶觉得说这话题真不好,总叫她想一些不好的事情,阿瑶往上蹭了蹭,用鼻尖挨挨李淮修的脸颊,两人温热的面颊贴在一起。
“哥哥,李夫人也是一个身份吗?”李淮修带着面具,叫阿瑶觉得他有些地方是热的,有些地方又是冷的。
李淮修很轻地笑了一声,他侧了侧脸,语气很平淡,“在我这里是永恒的。”
阿瑶抿抿唇,小脸酡红,不受控制地翘起嘴角,觉得胸口有一只小鸟在扑腾。
女孩用脸颊在李淮修胸前蹭了蹭,一双乌溜溜的眸子水润润的,语气期期艾艾道:“哥哥,我真是受用极了。”
李淮修微笑着推开她到处乱蹭的小脑袋。
阿瑶摇头,头发都散了一些,半坐起来叹了口气,酡红的面颊上有些忧愁,“我祖母不愿意我嫁给你。”
李淮修拨了拨她的额发,眼神平静无波,语气平平,“她这样坏?”
阿瑶抿着唇笑,“不许我嫁给你就是坏了?”
李淮修把手撑在身后,看着她笑而不语。
阿瑶过了一会跟着点点头,“我是不管的,我这样喜欢你,定是要嫁给你的。”
李淮修把她踩着自己小腹的脚挪开,语气很平静,“该是如此。”
阿瑶于是往前一些,坐在他大腿上,仰着头看他,语气轻柔,“祖母方才为难哥哥了吗?”
李淮修托托她的面颊,否认了。
阿瑶哼哼地笑了一声,知道老夫人估计不会对他说些好话。
女孩声音很轻,带着股安抚的意味,仰着乌溜溜的眸子,有些羞怯道:“我爱你,哥哥。”
她不想叫李淮修以为老夫人的话而不高兴。
李淮修嗯了一声,眼神平静地看着她,似乎并不为这所动。
阿瑶抿抿唇,轻轻伏在他温热的胸口,语气轻柔又甜蜜,“我该叫你看看我的心。”
李淮修揉了揉女孩的小腿,看了她许久,指节不轻不重地抵了抵她的肩膀。
阿瑶只好坐起来,男人侧着头看她的面颊,一根手指贴在女孩的胸口,抵了抵她心脏跳动的位置,力道很轻。
李淮修能感受到她心脏跳得快了一些,但是力道很轻,这该是个很弱小的生命,但是男人觉得很可爱,一只手扯了扯她的长发。
阿瑶面颊酡红,叫他扯得靠在了男人怀里,女孩悄悄往一旁看了看,小声道:“你做什么。”
隔着几层衣物,阿瑶依旧有一种胸前突然变得热乎乎的感觉。
李淮修托住她的面颊,叫她看着自己,很轻地笑了一声,“再说一遍,哥哥看看,你是不是撒谎了。”
阿瑶矮了矮身子,捧着李淮修的面颊,甜甜蜜蜜地又说了一遍。
李淮修收回手,往后仰了仰身子,阿瑶就伏在他怀里。
女孩小脸红扑扑的,抬手摸了摸他的下巴,语气有些羞怯,“哥哥你不受用吗?”
李淮修看着窗外笑了笑,撑着额头不说话了。
阿瑶觉得自己受骗了,轻轻锤锤他的肩膀,“哥哥真坏!”
李淮修就笑,支起一条长腿,原本离他远些的阿瑶又伏在他怀里。
“哥哥爱你。”男人语气平静,“去解除婚约吧。”
李淮修面上没什么情绪,眼神专注地看着阿瑶,“哥哥现在很想娶你。”
他足够受用了,觉得再多就要晕头转向了。
第60章 拜帖 李淮修拦住了沈意行的拜帖,并不……
今天听了老夫人的话, 阿瑶心里有些膈应,并不愿意在冯府住了。
李淮修自然也不勉强她,问她要不要带些物件走。
阿瑶看了看这个院子, 想了许久, 道:“不了, 我仔细一想, 这些物件也不是什么必须的物件。”
她在李淮修身边时,很少会想起冯府的事情, 这些物件虽然都有回忆,但是以后会有更多开心的事情, 这些物件不带也罢。
院子里已经叫李淮修带来的聘礼堆满了,还装不下, 在一旁又开了两个院子。
女孩突然牵住李淮修的手, 心里有些疑虑, 不由小声道:“这些聘礼怎么办?”
阿瑶越想越心慌, 女孩眉毛蹙着,肤若凝脂的脸蛋上浮起几分茫然, “我该从哪里出嫁呢?”
老夫人若是不愿意她嫁给李淮修, 冯家也不会叫她从这出嫁的。
李淮修握了握她的肩膀,叫她别想这些。
男人穿着黑色的长袍,眉眼越发英隽挺立,目光平静, 只道:“都会解决的。”
这里到底是她住了十几年的院子, 阿瑶并不留恋反而有许多怅然。
阿瑶突然叹了口气,软软的腮肉鼓了一下,“哥哥,其实我只讨你一个人的喜欢。”
李淮修看了看远处, 他静静地站在女孩身旁,还是以前那句话,“你没有必要讨任何人的喜欢。”
阿瑶抿了抿唇,面上终于有了些笑意,很轻地嗯了一声。
李淮修要带着阿瑶离开,那些聘礼就停在阿瑶的院子里。
女孩还是有些担心,若是老夫人扣下来了怎么办。
李淮修只笑了笑,叫她不要操心,“他们不敢的。”
阿瑶看着院子,心里不知为何变得有些惴惴了,“那秋千呢?这个哥哥做的秋千。”
女孩提着裙摆做了上去,脸颊在绳子上挨了挨,长长的睫毛垂在面上,语气有些不舍,“我都没怎么做过呢。”
李淮修轻轻推了她一会,“你以后还会有很多个秋千。”
年少的李淮修就想在这院子里做个秋千,他那时在冯家恨不得自己是个透明人,秋千自然无法支起来。
阿瑶看着突然笑了笑,她晃了晃腿,这样放着,就好像我她时候就有秋千了。
阿瑶离开冯府,老夫人确实没有阻拦,她还派了张嬷嬷出来送了一截。
张嬷嬷总是一副和气的模样,“大娘子这是不打算再回来了?”
阿瑶很干脆地点点头,女孩几乎没有带走任何东西。
“还请嬷嬷叫祖母保重吧。”
阿瑶在冯府长大,到底是吃穿不缺,老夫人从未刻意苛待过她。
正要走时,冯璟喻突然二门追了出来。
阿瑶许久未见这个兄长,一时还愣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