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舒国舅原本是个小秀才,嗜酒好赌,没几年家产就败了个精光。考了几年都中不了进士,谁知道生了个个争气的妹妹,叫全家都发达了,舒国舅也一跃成了陛下面前的红人。
他这人没有私德,家中妻妾成群,庶子庶女不知几何,舒岚的母亲虽是他的原配,但是并不得他宠爱,连着舒岚也不受重视。府上常常传出一些宠妻灭妾的流言来。
柔真郡主回来的时候,舒岚乡君又热切地贴了上去。柔真郡主看着脸色不太好,对着舒岚乡君也没有好脾气,舒岚就矮着身子坐回一旁,面上都没起什么波澜,像是早就习惯了。
她家里那样的情况,舒岚早就认清了事实,她就算有个乡君的名头,也只是叫着好听。京城里有些脸面的人家都是瞧不上他们家这样靠女人裙带关系起家的,如果不扒着柔真郡主,她怕是只能嫁给一个不入流的小家族。
柔真郡主回到自己位子坐下,就同一旁的的贵女们笑闹起来,眼神都未曾往阿瑶身上瞟。
阿瑶又略微坐了一会,就提出告辞。
柔真郡主头也不抬,皮笑肉不笑地说了两句场面话。
一旁的侍女就笑着打圆场,弓着身子要送阿瑶出门。
阿瑶并不管柔真是什么态度,自顾自地就离开了小亭。
李淮修约莫是要来了,阿瑶懒得同柔真郡主费嘴皮子功夫。
谁知过了二门,那侍女就止了脚步,小声道:“沈世子在门前等您。”
阿瑶抿着唇,很轻地蹙了蹙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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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府里,冯老夫人病倒了。
老夫人喝了药,重重地叹了口气。
一旁的张嬷嬷就扯了扯她背后的引枕,叫她躺的舒服些。
“老夫人你这又是何必呢?”张嬷嬷把药碗放在一旁,“大娘子本就与您不亲近,您何不遂了她的愿,叫她嫁给那淮王,也不必叫您自己这样费心思。”
老夫人在心里苦笑,这哪是这样容易的事情。
她闭着眼睛想了想,突然叫了一声张嬷嬷。
“你还记得久知的模样吗?”
张嬷嬷凝神想了想,摇摇头,“这倒是不记得了。”
老夫人道:“他从小就生得好,一双眼睛又圆又大,看着像小狗崽一样。”
张嬷嬷叫她说得想起来了,跟着道:“我只记着大公子力气大,那样小的一个人,能抱起比他还重一些的大娘子呢。”
“前些日子他回来的时候,奴婢都不敢认。”张嬷嬷笑道:“大公子比小时候更俊了些,仿佛……也长变了许多。”
老夫人猛地握住了张嬷嬷的手腕,冷声道:“他回来过?”
张嬷嬷叫她吓了一跳,连忙道:“您那几日犯了头风,奴婢就没说,想着等大公子上了族谱,吃了认亲宴的酒席,便带来见见您。”
谁知道冯久知是那样轻狂,晾了一桌子长辈,名字也没加回族谱上,自然也没能领到老夫人跟前。
老夫人重重地闭了闭眼睛,真是百密一疏,他怕是早早就盯上了阿瑶,更不会轻易放手了。
“你现在就去把清雅叫来。”老夫人睁开眼睛,眼神有些疲惫,“阿瑶若是嫁给了淮王,雅姐儿那张嘴铁定要惹出祸事。”
老夫人现在算是看明白了,她能拦住阿瑶,也拦不住那个疯子一样的李淮修。
“不。”老夫人又叫住张嬷嬷,“你先去给阿瑶递个信,就说我答应叫她嫁给淮王了,切莫再提什么过继的事情。”
与其过继出去,倒不如搏一把。他们府上养了阿瑶这么些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若是李淮修真的朝他们下手,阿瑶也能从中说些好话。
张嬷嬷连连应下,即刻就吩咐人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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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瑶站在二门,心里有些疑惑,沈意行还见她做什么。她不愿意继续履行婚约,这个态度就已经把一切都说明白了。
拂冬看了看她的面色,小心翼翼道:“姑娘,要不再坐一会,待世子走了我们再出去便是。”
阿瑶想了想,抿了一下唇,“去见见吧。”
有什么事情,说清楚也好。
阿瑶出了门,门前是长长一条小巷子。
安王府占了大半个街,边上还有侍卫守着,这边就冷清许多。
一辆华贵的马车停在门口,一个侍卫领着阿瑶走近一些,请她上轿子。
阿瑶犹豫一会,叫拂冬扶着手臂,提着裙摆上去了。
马车门帘掀开,沈意行的面容隐在暗处,他闭着眼睛,有些懒散地坐在马车上,见阿瑶上来了,就直了直脊背。
男人眼神很平和,眉眼松散,他看了女孩半晌,笑了笑,道:“阿瑶,你瘦了一些。”
不远处的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一驾暗色的马车静静地停着。
乌正有些尴尬地咳嗽一声,低声道:“主子,要属下去接一接冯娘子吗?”
李淮修没什么表情地看着阿瑶上了那辆马车,不知想到了什么,男人平静地放下了车帘。
第65章 算了 沈世子,你同我未婚妻,在做什么……
坐在马车上, 阿瑶有些出神。
其实仔细算起来,她同沈意行已经有整整半年没有见面了。
这半年又发生了很多事情,阿瑶看着眼前面色温和的黑衣青年, 心里竟然有了一种很陌生的感觉。
拂冬被外头的人悄无声息地拦下了, 马车上只有两个人, 中间置着一个小几, 角落里放着冰块。
男人看她一会,给她倒茶。窗帘里透出暗色的光, 照得沈意行的面容越发俊朗。
沈意行从小就生得好,在一众少年里头, 他一直都有一种如雪般的质感,高大又俊秀, 叫人一眼就能看见他。
如今他是手握重权的沈世子, 掀掀眼皮就有人围着点头哈腰, 反倒很少有人关注他的样貌了。
见阿瑶不说话, 也不饮茶,她今日赴宴, 打扮的很仔细, 水红的唇微微抿着,沈意行多看了一眼。
马车上静了半晌,男人垂着眼睛笑了笑,“阿瑶, 你生气了吗?”
男人面上带着股散漫, 叫阿瑶想起许多往事。
樊氏还未死的时候,沈意行远没有现在这样的修养,他有一副骗人的皮相,樊氏管不住他, 镇南王鞭长莫及,他会玩又喜欢玩,眉眼间满是郁气。阿瑶刚做他的小尾巴的时候,还听他说过脏话。
那时候不仅仅大家公子们喜欢跟着他玩,连宫里的皇子也巴巴地跟在他身后,为他马首是瞻。一群人若是惹了什么祸事,决计不会有人怀疑到沈意行的身上。
即使他就是那个背后出坏主意的人。
阿瑶刚刚到镇南王府时,是个刚到他腰间的小人。穿着粉嫩的襦裙,叫沈意行堵在了垂花门前。
女孩嘴里吃着糖,撞在少年的腿上,沈意行故意不动,低头面无表情地看她。
阿瑶仰着头,乌溜溜的眸子往上探,脸腮的软肉都嘟出来,仰头仰的自己一屁股坐在地上。
女孩也不哭,抱着少年的腿站起来,汗津津的小手搂住沈意行的腿。
沈意行应该是很不耐烦带着她玩,但是樊氏喜欢她,沈意行就牵着她的手,他整日里懒洋洋的,做功课的时候心情会很烦躁,可对阿瑶很好。
时间久了就处出了些感情,他有一次教阿瑶写字,写到青梅竹马。
少年不知道想到什么笑了笑,他看着小阿瑶,语气叫人琢磨不透,“你多舒服,你相公这么小就把你养着了。”
那时阿瑶还是个小矮子,沈意行的玩笑话,她答的也是很认真。
吃着沈意行的糕点,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忽闪忽闪的,嘴里像含着蜜,拿软乎乎的面颊蹭蹭少年的手背,“好,真好呀。”
女孩拉了长长的调子,栽在沈意行怀里,哄得少年眉眼带笑。
这样娇娇的小女孩,不怪沈意行那样爱宠她,去哪都带着。
同沈意行混在一起的那群少年都比阿瑶大了许多,会挤眉弄眼,用暧昧的语气开一些荤素不忌的玩笑。沈意行不爱听,但是也不管。
他向来是这样,不关他的事,就是有人死在面前他也不会多给一个眼神。
有一次,就说到了阿瑶头上。
这个年头,除了童养媳和一些上不得台面的阴私关系,少见会有人家把自家的女儿放在别人家养的,更何况阿瑶还同沈意行定了亲事,生得玉雪玲珑,叫人看了就想摸摸她的面颊。
那天很热,阿瑶抱着个小兔子样的冰糕,坐在小廊上,吃得嘴唇红红的。
一群少年闷在沈意行的书房,不知道在做些什么。院子里只有蝉鸣声,一下一下地叫唤。
阿瑶也不要人管,晃着小脚,一个人捧着小兔子吃得香甜。
二皇子那时母亲还有两分宠爱,是个半大少年,也爱跟在沈意行后头。
他一个人出了书房,左右看看见没有人,就掐阿瑶的脸颊,拿走了她的兔子冰糕。
小阿瑶叫他掐得脸腮通红,少年比他高大太多,叫阿瑶看来,二皇子的身形几乎挡住了天,她抿抿唇就掉眼泪了。
脸颊被捏的酡红,细声细气地要去告状。
二皇子按着她的肩膀不让走,看她一会,眼神莫名,低声道:“你是不是沈意行的世子妃?”
阿瑶眼泪汪汪地仰头看他,乌溜溜的眸子里还坠着泪珠子,二皇子语气里有些其他的意味,她其实听不太懂。
二皇子忽然揉了一下她的小手,他那张还算秀气的面孔上有一股异样的情绪,他低声道:“你们晚上睡在一个……”
话还没说完,就叫人一脚踹在腰间,滚到廊下半天都爬不起来。
阿瑶眨了眨眼睛,眼泪还挂在睫毛上,就见沈意行满脸戾气,面无表情地看着二皇子。书房里唰地出来一群人,站在远处不敢靠近。
沈意行拿匕首,削掉了二皇子一块肉。
伤都是小问题,二皇子吓得重病一场,回过神来就指认沈意行,但是没人和他站一边,反倒叫元帝把他教训一通。
那日夜里,小阿瑶叫嬷嬷抱去沐浴,穿着小肚兜就出来了。
嬷嬷吓得一惊,抱着阿瑶站在屏风后面不敢出去。
沈意行这时候该是在书房做功课,但是他现在坐在阿瑶房里,少年翻着阿瑶小案上的玩具,一个一个地拿起来看。
嬷嬷踌躇着不敢进去,阿瑶虽然还是一团稚气,但是也不该穿着个肚兜,和这样大的少年同处一室,即使两人是未婚夫妻。
沈意行侧了侧面颊,叫阿瑶进来,嬷嬷不敢不听,抱着阿瑶进去了。
阿瑶坐在榻上,手里还攥着宣纸包着的饴糖,脸颊鼓鼓的,想必塞了不少零嘴,瓮声瓮气地,“你来做什么?”
她年岁小,不记事,一颗糖就哄得欢天喜地,不知东南西北。
沈意行也到榻边坐下,能闻到她身上一股奶香味,有些疑心她这样大还喝奶。
嬷嬷要给阿瑶穿衣裳,沈意行不让,嬷嬷只好心惊胆战地站在一旁。
少年把她打量了一圈,捏了捏她圆润的小腿,语气有些发沉,“他还摸你哪里了?”
阿瑶想了想,记起二皇子的事情,眨眨眼睛又要冒泪花,沈意行没什么表情地盯着她,眼神有些沉郁。
少年说不许哭,她一下就憋回去了,咂摸两下糖,含着泪摇摇头。
沈意行拍拍她的脑袋,两块糕点往嫩红的小嘴里一塞,女孩又鼓着腮帮子笑得甜蜜。
非常好哄。
打那以后,沈意行身边就再也没有出现二皇子的身影了。
阿瑶又抬头看了看眼前这个高大清俊的青年,青年笑了笑,像个温润如玉的世家公子,眼神却是一如既往,沉郁又敛然。
“你不要生气,跟我回家去吧。”
阿瑶抿了抿唇,摇摇头,从回忆里抽身出来,“世子,我今天来,是想同你说清楚的。”
“我们的婚约想来应该已经不算数了,世子若是同我祖母说了什么,还请世子收回去。”
沈意行表情不变,垂着眸子给自己倒了杯茶,语气低沉像是在哄她,“上次的事情,是我不对,以后不会了。”
他心里是什么感受,并不想说给阿瑶听。他年少失去母亲的时候,就叫那种无力感折磨得心神俱疲,沈意行往后的十几年都在竭力避免这样的事情发生。
“你不要叫我世子。”沈意行抬头看她,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神有些沉凝,“我听着难受。”
这一句话叫阿瑶有些恍惚。
樊氏死了以后,沈意行就被镇南王送到了书院读书,阿瑶也被送回了冯府。两人真正有时间相处时,阿瑶已经是个半大的少女了,对上高大俊美、已然长成了成年男人的沈意行,生疏又有些讨好。
她那时很寂寞,对于沈意行所代表的的另一种生活有些向往。阿瑶总是想着自己要是嫁了人,该是会有一个非常美满的家庭,不会叫她一年四季,坐在一张小案上,一个人吃饭。
沈意行带着她去游湖,也说了这样的话。
男人漫不经心,但是身旁总是有人围着献媚。
那天他只带了阿瑶一个人去游湖,阿瑶叫他世子,男人有些不高兴,叫阿瑶像以往那样喊他。
阿瑶并不好意思,以往叫他意行哥哥,后来有些扭捏,于是就怎么都说不出口。
沈意行也不为难她,男人坐在船头喝酒,背影高大又挺拔,小臂有些懒散地搁在腿上。
阿瑶乖巧地坐在船舱里,偷偷看了他许久。
男人若有所觉,拿着酒壶回过头来,
沈意行看她的眼神很温和,又带着股别的意味。
那是一个男人看心仪女人的眼神,富有侵略性又带着怜爱。阿瑶当时不懂,日后也没有仔细想过。
阿瑶呆呆地望着他,沈意行看她一会,就示意她过去。
女孩犹豫了许久,提着裙摆,小小翼翼地坐在他身边。
沈意行摇摇酒壶,问她喝不喝。
阿瑶看了看他,迟疑地点了点头。
沈意行就把酒壶给她,低着头看她,阿瑶抿了抿唇,仰头喝了一口。
酒辣的从舌尖穿过喉咙,麻到胃里,阿瑶皱了皱脸。
沈意行抹去她嘴角的酒渍,很轻地笑了一声,但是很快止住了,男人语气有些冷淡,“叫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