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正拱手领命。
“小樊氏今年无子?”男人低头看着桌上的信纸,像是随意问了一句。
乌正在心里确认一遍才在李淮修面前点头,“小樊氏嫁给镇南王十几年,从未听过怀孕。”
李淮修嗯了一声,过了一会才道:“永州王的二儿子,你安置在哪了?”
乌正一愣,心里顿时火热起来。
这场雨下的实在及时,几方人僵持了将近两个月的时间,一下就叫这场雨打破了僵局。
大旱过去了,元帝的人势必不甘心就那样不清不白地蜗居在徐州,镇南王这边也不会太平,要么天下一起粉饰太平,将元帝接回来做个傀儡皇帝,要么,就改朝换代,摘了元帝的脑袋。
李淮修提到永州王,那就是要动手的意思了,乌正拱手道:“跟着我们来了京城,每日都闲的很。”
男人写了封信,语气里听不出什么情绪,“给他派个差事。”
两人商量了一会,眼见过了午时,李淮修似乎不准备久呆。
乌正看了眼主子的眼色,笑道:“主子好事将近,何不压一压,挣个双喜临门?”
乌正只是说笑讨个彩头,君临天下与娶一小妇人,哪里能够并称双喜呢?
李淮修眉眼间染上两分松散,很轻地笑了笑,男人平静道:“我已然是双喜临门了。”
到叫乌正愣了愣。
将事情处理完以后,李淮修知道柳嬷嬷叫人找上门来了,男人转了转玉佩,有些好笑道:“我能吃了她不成。”
那奴才也颇为尴尬,拱着手不知该如何回话。柳嬷嬷不便来前院,这奴才就成了传信的。
“该回时自然要回。”李淮修沉默一会,把佩剑挂在腰间,语气淡淡的,“叫嬷嬷把请柬先发出去吧。”
奴才一溜烟就回府传信去了,李淮修骑着马,看了看天色,雨已经停了,街上都是欢呼的百姓。
李淮修敛着眉,安静地听了会。
当天,金州樊家有辆马车进了京城,在门卫处盘问一番以后,就顺着大道往内城走,中间停了一会,一个男人悄无声息地摸上了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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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氏自那日在老夫人面前失态以后,就仿佛变了个人。她往日里该是叫这些奴仆喜欢的主子,性子好,待下人又大方,仿佛万事都不爱计较,决计不怕冲撞了她的,是个人人称赞的在世菩萨。
可这回却仿佛是中了邪一般,回来不过三两日,已然责骂了好几个下人了,弄得冯府满府战战兢兢,生怕触了她的霉头。
老夫人那日叫王氏吓着了,本来有些好转的身子又病倒了,一碗药一碗药地往肚子里灌还是整日的头疼,几次要将王氏召到身前来责骂,都叫王氏忽视了。
老夫人做了几十年的掌权的大妇,最大的气倒是从自己这个往日里最温顺的媳妇身上受到的,一时心口隐隐作痛,倒是又叫王氏气着了一回。
冯璟喻这几日过得是心惊肉跳的,他媳妇刘氏已然七个月的肚子了,肚皮里像塞了床棉絮,高高地隆起来,请了好几个大夫,都说是双胎。冯璟喻自然是喜不自胜,但是更担心刘氏,她手脚水肿已经好几日起不来床了,热得背后起了层痱子。
谁知道府上也不省心,王氏同老夫人闹出这一连串事情来,冯璟喻两边劝着,劝的是精疲力尽,索性一撂担子不管了,专心照顾起妻子来。
可是他不想管,有的是事情找上门来。
这日,老夫人身子又不舒服,再次召王氏来侍疾。
王氏哪里想理她,换了身衣裳,去了冯璟喻的院子。
老夫人年轻时是个要强的人,老了也没有软下来过,是个叫人牙根痒痒的刻薄婆婆,王氏以往在她面前唯唯诺诺,都是为了叫她高看自己几分,可是老夫人到底是瞧不上她的出身,她就是再怎么讨好,也比不上大户出身的陈氏,她如今算是看透了。
王氏今天来找冯璟喻,就是要问问阿瑶的去处。她心里想孩子,把阿瑶的小院看了个遍,越看越是夜不能寐,还往淮王府上递了好几个帖子。
通通都没有回音,王氏哪里忍得了,她生怕阿瑶在府上受了人的欺负。
这事冯璟喻也没有办法的,再说他现在也是分身乏术,只能劝道:“那淮王倒不是母亲你想象中那般不堪,与阿瑶也是十分相配的。”
王氏自己不亲眼见见,又哪里放心得下,正欲再说些什么,叫人打断了,原来是刘氏听闻婆婆来了,挺着大肚子出了内室。
她这个肚子真是鼓得夸张,走路都十分的艰难,看得人心惊胆战。
王氏看得眼皮子直跳,连连叫她快些坐着。
刘氏摇了摇团扇,轻手轻脚地坐在一个高脚椅上,气色倒是很好,笑道:“婆婆今个到来看我们了,雅姐儿怎么没跟着一起来?”
一句话就叫王氏面上没了笑容。
刘氏其实也听了些府上的风声,她早就替阿瑶抱不平了,这会故意往王氏身上戳刀子呢。
王氏果然尴尬地不再说话,她现在一见到冯清雅,就想起那个远远地朝她招手的小阿瑶,憋着脸腮,大滴大滴地掉泪珠子,心里难受得不得了,恨不得自己当初带走的是阿瑶,哪里愿意再见冯清雅。
王氏想着想着,眼眶就红了,“喻哥儿,你同娘一起去那淮王府上走一遭,不去看看,娘心里如何放心?”
刘氏在一旁悄悄翻了个白眼,那样十几年丢在京城里,王氏不是也挺放心的吗。
几人你来我往,老夫人身边的嬷嬷还来掺和一脚,冯璟喻到底是抵不住老母亲的眼泪,咬牙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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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淮修回到寺庙时,阿瑶正在院子里荡秋千。
这秋千是阿瑶是中午从榻上起来的时候才发现的,上头挂着素色的缎子,昨日都还没有的。
这一下午她就靠在秋千上消磨时间,那小丫鬟仿佛从未见过她,一直在一旁悄悄看她,那眼神太明显了,阿瑶也不责怪她,还冲她笑了笑,把小丫鬟笑得脸红,就是问什么都说不知道,十分地守口如瓶。
李淮修在门边看了阿瑶一会,叫小丫鬟发现以后才靠近一些,抬手推了一下阿瑶的秋千。
女孩叫他推得往前荡了一下,立刻就反应过来了,仰着头看他,眼神亮晶晶的,“你去哪了?”
女孩未梳发,长软软软地搭在肩头,看着叫人想亲亲她。
李淮修不轻不重地扯了一下她的长发,“去了京城。”
阿瑶偏了偏脑袋,李淮修就松手了。
阿瑶从秋千上下来了,迎面抱住了男人,一双手拢在男人背后,软软的脸腮贴在他胸前,“哥哥。”
女孩声音轻轻柔柔的,“我是……”
李淮修按了按她的脑袋,阿瑶小脸一皱,闷在男人怀里,说了一半的话叫他抵回去了。
“你惯会哄人。”男人低头看着她,很轻地笑了一声,语气平静道:“今天不想接这个招。”
阿瑶面红,她确实是想哄哄他的,这下叫他说得声音都小了许多,一双乌溜溜的眸子水润润的,“我都是真心话。”
阿瑶愿意嫁给李淮修,不管他是谁,不管他去过哪里,她想每日醒来时,都能在枕边见到男人英隽内敛的眉眼。
但是不知道怎么才能叫他相信。
李淮修不说话,牵了牵她的手,带着她往屋里去。中午雨就停了,但是天气仿佛一下就打了个弯,从盛夏入了秋,很容易着凉。
阿瑶叫他牵着进了内室,李淮修坐在书桌后面,她下意识就站在了一旁。
李淮修随意拿了本书,抬眼看了她一下,阿瑶就自觉地依到他身边去了。
“你不想听我说话吗?”阿瑶靠在他手臂上,柔软的脸腮贴着他,看着他看一本叫人望一眼就要睡觉的书。
女孩抬手去按书页,李淮修就捏了捏她的指尖,叫她老实一些。
男人头也不抬,一只手臂收紧一些,把她抱到膝上,声音很淡,“你总不会发个誓,说要爱我一生一世?”
“其实挺好的。”李淮修说着,很轻地笑了一声。
男人把书放下,低头看着女孩,捏了一下她的腿弯,语气平平的,“说吧,哥哥听着。”
这话肉麻兮兮的,阿瑶就算是这样想的也不能这样说,女孩想得脸腮酡红,把李淮修半垂着的脑袋推开,有些害羞道:“过时不候,我本来是要说的。”
李淮修就嗯了一声,摩挲着她的腿弯,很平静地拿起了书,语气里没什么情绪,“行吧。”
这到叫阿瑶有些惴惴了,她心里正是怜爱他的时候,见李淮修低头似乎真去看书了,不由轻轻地抚了抚李淮修的手背,拿脸颊贴一贴他的肩膀,“我多爱你呀。”
李淮修低头看她一眼,制止了她接下来的话,男人面上没什么情绪,“你不该对哥哥发誓,要是背弃誓言,我能把你怎么样?”
男人顿了一下,声音低了一些,说了句什么不太体面的话。
他用得还是疑问的语气,似乎是在征求阿瑶的意见。
阿瑶不知道自己在李淮修心里是个什么样的形象,叫他这粗话听得面红耳赤,连忙捂住他的口,叫他别说了,女孩有些羞恼道:“我向菩萨起誓!菩萨总要比你正经的!”
“这正好是在一个寺庙里,真真是方便极了。”
李淮修随手把书合上,一只手捏了捏她的腰,好像真的考虑了一会,“我以往不信佛的,但是现在可以信一信了。”
阿瑶就啊了一声,伏在桌子上了,一双乌溜溜的眸子泛着水汽,语气还巴巴的,“你就糟蹋我的真心吧。”
李淮修笑了笑,握着她的肩膀叫她倚在自己怀里,男人面上看不出情绪,平静道:“我哪里舍得糟蹋你。”
阿瑶很轻地拍了他一下,觉得甜蜜又难受,女孩面上泛着酡红,抿了抿唇,倚在男人温热的胸膛上。
李淮修低头看她一眼,扯了扯她的长发,不说话了。
阿瑶听着李淮修平缓的心跳,仰头看着他,眼神突然柔和下来,她抚了抚李淮修胸口,力道叫李淮修想起一些不太合时宜的事情。
“我是喜爱你的,哥哥,你该知道的。”阿瑶又用手背抚了抚他的大腿,挨着他绷紧的肌肉线条,语气甜蜜又轻柔,“你总是叫我高兴的。”
李淮修静静地看着她,握住了她的手,叫她不要乱摸了,男人眼神看着窗外,语气淡淡的,“你会想着离开我吗?”
阿瑶摇摇头,她仰着头,一双乌溜溜的眸子亮晶晶的,眼神有些羞怯,“你不要怕,我是万般珍爱你的。”
李淮修安静一会,受用了她的甜言蜜语。
阿瑶抚了抚他的肩膀,抿了抿唇,两个小梨涡若隐若现,女孩眼皮都泛着花瓣尖尖一样的嫩红。阿瑶凑到李淮修耳边,湿热的气息从这里传遍李淮修全身。
女孩该是有些害羞的,她亲亲李淮修的面颊,脸腮酡红,小声道:“我也叫你高兴好不好?”
阿瑶的手背抚了抚男人的大腿,感觉那里的肌肉线条慢慢绷紧了。
女孩仰了一下头,李淮修没什么表情地看着她。
第72章 哭泣 男人拿秤杆挑起她的盖头,她那时……
这寺庙又空又大, 阿瑶叫李淮修带着在里边走了一圈,走得小腿都发酸,后来是叫男人背回去的。
寺庙年龄很大了, 当时叫追兵一把火烧了个精光, 主殿几乎烧得看不出原形, 都是李淮修叫人后来修缮好的, 但是没有和尚住在这,也没有香客往来, 香火气息更是少见,因此显得有些落寞。路上只零星遇见几个洒扫的下人, 很是荒芜。
阿瑶伏在李淮修背上,脸颊枕在他肩上, “我小时候同你相处过一段时间, 可后来什么都不记得了。”
李淮修没说话, 只捏了捏她的大腿, 阿瑶就很轻地叹了口气,“我祖母不管我, 身边的奴仆也不上心, 大冬天的,我就掉到了池子里,就起来以后就大病一场。”
“好了就忘记了许多事情,不然, 我第一眼见到你, 就该把你认出来的。”阿瑶心里就是有这种直觉,她那时不认识李淮修,都还对他。
“祖母认出你了吗?”阿瑶想了想,还是问了出来, 她起先不明白这个问题,老夫人为何就是不愿意她嫁给李淮修,现在才知道原因。
与其说是老夫人更看重沈意行,倒不如说是她心里发虚了,对着如今的李淮修,她心里不安。
李淮修嗯了一声,老夫人确实一眼就认出他了。
阿瑶有些唏嘘,挨了挨他的小臂,语气期期艾艾的,“还好你没事。”
“你若是出了事,我光是想想心里都仿佛缺了一块。”
李淮修没接她的甜言蜜语,拍拍她的屁股,语气淡淡的,“你病了?”
男人还在想她方才的话。
阿瑶其实已经没有什么记忆了,但是现在叫李淮修一问,仿佛就万般委屈了,语气都低了些。
“我发烧,烧了好几日,来的大夫都说我活不下来了,就算是活着,怕是也要把脑子烧坏了。”
李淮修沉默一会,想起玉人一样的小阿瑶,红扑扑的脸腮冻在冰湖里,软软的小手慢慢僵硬,她叫不出声,害怕地眼泪都掉不出来,在榻上发着高烧也没人守着,小小的人,啪嗒啪嗒地掉着眼泪。
“你以后跟着我。”李淮修突然停住了,他拍拍阿瑶的屁股,语气还是很平静,“去哪都跟着。”
阿瑶在院子里睡了个午觉,醒来就要回京城了。
阿瑶明明只离开了一晚上,再进城里,却仿佛许久未回来了。
街上的积水已经叫人扫走了,这段时间城里戒严,街上少有人往来,现在人来人往的,竟然有了几分从前的味道。
往日里,该是只有些茶楼开着的,客人也不多,现在多了许多酒楼,连点心铺子都开了几个,街上的妇孺也多了起来。
对于这些百姓来说,他们考虑的其实并不多,能满足温饱就已经是满足了百姓们生活的大部分需求,一场大雨,已经驱散了他们生活中大部分的阴霾。
天气乌蒙蒙的,仿佛笼罩着一层纱,天边时不时响起一声闷雷,有些上了年纪的老人站在院子里,见状笑得合不拢嘴,这是还要再下一场大雨,今年下半年不会再遭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