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来了?”
“你怎么来了?”
两人异口同声,话音落后又相视而笑。
瞬息过后,赵明锦将嘴角一撇:“你不想让我掺和书院的事,奈何总有人想将我牵扯进来,我若再不做点儿什么,倒显得我好欺负。”
叶濯明白她的意思,声色宠溺:“好,以后查出什么,都告诉你。”
“这还……”
有人踏进了一重院落,赵明锦将剩下的话咽了回去,与叶濯屏息凝神,等着来人走近。
不多时,库房前漆黑一片的路被暗淡的烛火照亮,有说话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
“三痴啊,今夜又没有雨,再说屋顶已经修缮完了,不会有事的。”
是刘夫子的声音,不过与他一道来的庄夫子并没有应声。
两人并肩走到库房门口,庄夫子见房门上仍挂着锁,动作微微一僵。
“把锁打开。”
刘夫子打了个呵欠:“这就没……”
接触到庄夫子冰冷阴森的目光,他喉咙一梗,也不敢再多说,拿出钥匙开了锁,还顺手将门推开了。
庄夫子一言不发地走进去,他狠狠地叹了口气,也跟着迈进了门槛。
赵明锦和叶濯对视一眼,又一点头,两人颇为默契的抬脚靠近库房,将窗纸点破,暗中看着房内的两人。
庄夫子提着灯,先将库房照了个遍,继而又似在寻找什么,脚步不停地游走于书架之间。
半晌后,刘夫子忍无可忍,终是开口道:“三痴,想当年我与你同来书院,同为夫子,你我白日教习,夜里对饮,无话不谈,可是你看看,这才几年光景,你都变成什么样了?”
没听得应声,他继续抱怨:“你我只是夫子,能做的就是将毕生所学传授给学生们,至于其他,我们管不了。而且你看,经年下来,也没人来管不是么?”
说到这里,庄夫子终于停下了脚步,他从架上抽出一本书来,怔怔地看了许久。
终于,寂静的库房内响起了他的冷呵声:“管不了,没人管,”声音说不出的森寒与沧桑,“是啊,谁让我无权无势,谁让我贪生怕死,谁让我……”
话没说完,他将书册扔回去,头也回去的走了。
刘夫子看着他沉入黑暗的背影,叹息一声:“何苦为难自己。”
待他二人走远,赵明锦站直身子,指尖轻点下颚。
“我这才来了几日,与他话都没说过一句,三更半夜还得带人来抓我,”她有些哭笑不得,“我是该说他煞费苦心,还是莫名其妙?”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的更新时间彻底乱了套,是因为人家五一劳动了两天(上班两天,假期还没开始,都要结束了……),总之明天开始就早六点更新了哟~
第38章 、037
赵明锦此来本是为了寻找景流的下落,按照向学监所说,景流在琴技画艺上颇为出众,甚得庄夫子青睐,已被庄夫子引为了知己。
如此想来,朋友的朋友,怎么也没有成为敌人的道理。
不过她现下的身份是石红凝,石相的义女,庄夫子暗地里给她设局,看似是与她作对,实则是想以一己之力对抗石相?
若是存了这么大胆的想法,那可真是敢想又敢干。
“阿锦,”她正出神间,叶濯开口唤她,“随我来。”
赵明锦跟着叶濯绕到库房后侧,见他轻而易举地推开了一扇窗,且身形利落地翻了进去,落地无声。
回身时,还朝她递了手出来。
赵明锦心中疑惑,却也知晓此刻不是计较的时候,右手搭在他手上,脚尖轻点地面,随着他掌心力道收紧,闪身钻了进去。
待她站稳,叶濯也没有松手,只是径直拉着她穿梭于书架之间,边走边道:“字条上的笔迹我已查清,是庄夫子。”
赵明锦已经完全不惊讶了:“刚看到时险些以为是你写的。”
“庄夫子仿的是景流的笔迹,景流自幼跟在我身边,读书习字是我教的,字迹确实与我的相像。”
原来如此。
“不过他费尽心机地仿景流笔迹做什么,试探我?我若是真的石红凝,根本不可能认不出来,不过我是个假的,也没认出来,”她啧啧两声,感慨道,“读书人的行事作风,果然不是我能理解的。”
叶濯忍不住轻笑出声,回头看了她一眼,:“阿锦若真是石红凝,看到字条会怎么做?”
“要么直接找向学监,问问这字条是什么意思,要么直接去后山。左右我是石相义女,书院里没一个人敢得罪我,”话音一顿,她转念细想,“也不对,石相那般老谋深算,奸诈狡猾的,恐不会全然信任书院的人,许会让她暗查罢。”
后来她既没有去找向学监,也没有去后山探查,所以庄夫子这是没确定下她的身份,一计不成又来一计?
不过他对她身份有疑,自己暗中观察就是,全然没必要拉上旁的无关人等。上次若不是在院外遇上叶濯,她深夜离开书院,怕是会闹到全院皆知。
自她来后,向学监总是有意无意地用话试探,若让他发现她行止有古怪,免不了更要生疑。
他们对她的身份,似乎都存了疑虑,为何要对一个武举课先生这般小心谨慎?
难不成石红凝此来做先生只是个幌子,左相其实暗中吩咐了她旁的事情?
绕过一排书架,两人停在庄夫子方才停过的位置上,叶濯见她一直拧眉不说话,曲了食指在她额上轻轻点了下:“可想明白了?”
“庄夫子根本没怀疑过我的身份,他是想让别人怀疑我,”赵明锦声色沉静,抬头看向叶濯,认真地眸光似想望进他心底一般,“王爷此来书院,也不是为了寻景流那么简单,之前景流到底在查什么,王爷这次来又要查什么。”
果然是阿锦,一点就通。
南渊四方书院建院已有十数年,早已不再唯皇命是从,或多或少都已背离了先皇建书院的初衷。
叶濯生于皇家,最懂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凡事不触及底线,没有危及朝堂社稷,他自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先皇驾崩时,今上尚年幼,四相辅政,朝堂不稳,有人心生叛逆。那时,是他与太后一点一点的护下了江山社稷,手上染血,脚踩白骨,才终于肃清了朝堂。
只可惜不过几年,当年留下的清正廉明、为国为民之人,却已然迷失。
“左相乃文官之首,书院每年荐举学生都要经由他手,其中利益勾连自不必说,”叶濯垂眸,敛下眼中不想让她看到的凛冽与晦暗,“左相根基在岳州府,岳山书院其实早已脱离皇上掌控,阿锦有没有发现,书院这批子弟,家世地位均不普通,寒门子弟更是一个也无。”
在那日翻看学生名簿时赵明锦就发现了,只那时她并没有多想。
“你是说……卖官鬻爵,中饱私囊。”
此来书院之前,叶濯确实以为只是这些,所以他才会在是将她留在京城,独自一人面对左相与永昌侯,还是带她来到岳州府之间两相权衡,最后选择带她来了这里。
可入了书院才发现,并没有他想的那般简单。
“恐怕不仅如此,”叶濯声音轻淡,一如往常,可说出的话却让赵明锦心上一惊,“或许里通外敌,意图谋反也说不定。”
见她沉默着不说话,叶濯弯了弯唇角:“害怕了?”
“我怕他?若真是谋反,平了他就是,若是敢里通外敌,”赵明锦冷笑一声,沙场上的嗜血气势透体而出,“我守了六年的长岭边关,好不容易才把阿慕达那厮打消停,他们要真勾结在一起,又把战事挑起来,我若不拿枪挑了他人头吊在城门上,我就不叫赵明锦。”
虽然话说的糙了些,也血腥了些,但他就是喜欢她这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
“我家阿锦侠肝义胆,智勇双全,最是厉害,”他一笑,恢复了往常的和煦模样,“有阿锦在,是南渊百姓之福。”
这话……幸好是从叶濯口中说出来,若从旁人口中说出,她恐怕会吓出个好歹来。
“不敢当不敢当,有皇上和王爷在,才是南渊百姓之福。”
闲谈之间,叶濯已拿起方才庄夫子看过的书,月光被书架挡住,眼前漆黑一片,看不清上面记了些什么。
赵明锦听了听屋外的动静,确定四下无人,才摸了怀中的火折子出来,吹燃,昏黄暗淡的光芒只勉强照清了他们所在的地方。
两人挨近,她看着书页上记下的内容:“这是……书院早年的学生名簿?”
同如今名簿的记录方式一模一样,名字、家世地位、家中亲人十分详尽,且依旧是来自京城的在前,其余的在后。
叶濯轻嗯一声:“是定乾三年。”
定乾三年,是七年前。
赵明锦记得很清楚,她离开山谷时正是定乾三年末,到得京城是乾元元年。
那时圣上革新科举制,允许女子参试,只是政令方下,当年文试并没有女子来,武试倒是被她凑巧赶上了。
三场比试下来,她成了南渊第一位女状元。
修长的手指在书册上不停翻动,在近中间处,叶濯停下,赵明锦看到上面的名字,不由“咦”了一声。
苏展是乾元二年被书院荐举,确实该是定乾三年的学生。
“苏展的爹娘不是岳州府的官员,看样子也不是什么富庶大户,想来当年书院还没变成如今这般,”她目光略过苏展爹娘的记载,落在最后,轻念出声,“苏小蝶,苏展还有个妹……”
脑海中记忆翻腾,她声音猛然顿住,脸色不由一变。
苏小蝶,小蝶……
苏展家在岳州府,郑锡又在岳山书院求学,当时在刑部公堂上,高齐从布袋子中拿出的灵牌上,写的正是爱妻小蝶之灵位。
难不成……
她还没有想清楚,叶濯陡然低头吹熄了她手中的火苗,伸手拉过她的手腕,动作敏捷地躲进库房角落,抬手在唇边比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他挡在赵明锦身前,将她完全拢入身影之下,赵明锦怔怔地抬眸,鼻端全是他身上清淡好闻的檀香味,眼中是他方正坚毅的下颚弧线,棱角分明的面相轮廓。
师父说过,教她武功,不仅是让她能保护自己,还要保护那些需要保护的人。
师兄也说过,她不能偷懒懈怠,不然离开山谷,定是要受欺负的。
从小到大,从山谷到京城,从京城到战场,她永远是站在人前的人,将那些弱小的,受欺负的都挡在身后。
与她并肩者少,站在她身前的……
只有叶濯一个。
赵明锦只觉心头有股异样的滋味蔓延开来,抑制不住的颤动让她有些不知所措,胸口处充斥的暖意在随着周身血脉在流转,爬上了脸颊,又入了眼角眉梢。
库房外确实有脚步声响起,应是三个人。
那三人从后方院落而来,绕过了库房,朝着馔堂的方向走远了。
“馔堂里定然已经熄火了,还能有剩下的饭食?”是黄怀安的声音,“若是没有,咱们也自己做些什么罢,今日又是武举课,又是打扫库房的,太累了。”
与黄怀安交好的,一直是京城的那几个,即便没听到其他两人说话,赵明锦也知道,跟他一起的是刘柏和段希文。
果然,段希文稍显粗哑的声音响起来:“少说两句,快些走罢,今年书院里这般不太平,后山闹鬼不说还……总之以后咱们还是多吃些,夜里少出来。”
许是始终没有听到刘柏说话,黄怀安不由叫了他一声:“刘柏,想什么呢?不说话怪吓人的。”
“我在想石先生。”
话音落后,库房外陡然响起两道戏谑揶揄之声,叶濯也垂眸看向了赵明锦。
“看我做什么,我可什么都没做,”赵明锦神色僵硬,唇角扯动,分明行的正坐得直,却莫名有点儿心虚,“这人就是欠收拾,看我明日武举课不好好教训他!”
黄怀安的声音已经远了,奈何她耳力佳,还是能隐约听出来:“石先生一袭红衣,确实明艳动人。”
段希文又补了一句:“就是课上太严苛了些。”
赵明锦:“……”
第39章 、038
一连几日的武举课上,赵明锦对黄怀安他们三个都极尽“关照”,若是扎马步,就让他们三个多扎半个时辰;若是练骑射,也留他们三个多练半个时辰。
总之几日下来,他们三个人已经怨声载道,看她的目光满是苦大仇深。
向学监应是听到了些许风声,见赵明锦放了武举课,过来与她一阵客套,然后笑呵呵的提起:“近日看石生对怀安他们诸多关注,可是这几个学生做了什么,惹石生不快了?”
“学监误会了,”赵明锦皮笑肉不笑,“我瞧他们三人诗文画作皆不错,就是身子太弱了些,这才留下他们多练练。再者我南渊儿郎,自当文武双全,他日入朝为官,才好为圣上分忧。”
向学监脸上笑意一僵,声音倒一如往常和善:“确该如此,石生对他们寄予厚望,他们该感激才是。”
她勾起嘴角,没再应声。
“石生,再过几日就是八月初一,岳山书院建院之日了。每到那时,无论学生还是夫子,皆需沐浴焚香,叩拜圣人像,”向学监偏头看她,笑的很是开怀,“届时我等亦要同学生一起,静思已过。若有过,当思改;若有悔,当弥补。”
怎地突然与她说这个?
赵明锦心下不解,神色却没有丝毫变化:“听起来倒是有趣。”
两人并肩走出学馆大门,他继续道:“每年那日,知府大人皆会亲至,石生到书院后一直忙于内务,应该还未见过周大人罢。”
“……”
原来重点是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