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有强敌,后无救兵,赵明锦只暗暗责了自己一句莽撞,不过心中倒毫无惧意,生死一事虽重大,却也没必要看的太重。左右脑袋掉了碗大个疤,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卓穆一步步逼近她,她甚至能感受到刀刃挥下来时扫起的劲风,可那刀没有砍在她身上,而是被人给挡开了。
后来,她眼前一黑痛晕了过去,待醒来时,伤口已被处理,眼睛上也覆了厚厚的药布,有人一直在身边照顾她。
后来伤好,她摘下覆眼的药布,看到的是……
顾云白和赵小四。
顾云白不会功夫,赵小四打不过卓穆,所以在她抱拳向她二人称谢的时候,他们只说——救她的另有其人。
是叶濯么?
武举课业考核时,叶濯同她说——既然我在,便不会让你再受伤。
当时她只顾着担心他的伤势,根本没听出他的话有些不对。
还有天墨,天墨知晓叶濯是被卓穆所伤,因为他见过那伤口。
是巧合么?
顾云白与叶濯的声音很像,她之前就曾听混过,这么多年她一直以为——救她的是个世外高人,而照顾她的,是顾云白和赵小四。
如今看来,似乎是她想错了。
“我当时受了伤,或许是……”赵明锦声音很轻,眼中却有光芒流转,“是他救了我。”
第52章 、051
赵明锦突然觉得心情好了,酒也不想喝了,只一门心思地想立刻回去,找到叶濯,揪住他的衣襟领子,让他把这些年来做过的所有事,与她有关的所有事,全部都讲清楚。
夜色渐浓,白日里尚算热闹的岳州府已陷入一片漆黑的沉寂,街路上也空荡荡的。
“我还有一事不明,”赵明锦收回视线,匆匆忙忙地问,“当年你写与我的荐举信,荐举顾云白做我的军师,也是他的意思?”
“不错,”陆老将军眯缝着眼睛,“你这丫头聪慧是聪慧,就是行事一根筋,的确缺个军师。王爷心系南渊社稷,断不会拿这等要事玩笑。那顾云白老夫虽不识,却也相信是个心思缜密的。”
不错,顾云白不仅心思缜密,还智计无双。
从她将伤养好回到长岭边关之日起,顾云白就一直跟在她身边,做了她五年的军师。
有时她的军师待她极好,会随她一起巡营,与她一同守夜,偶尔她肚子饿了,还会烤鱼和红薯给她吃。
但有时,她的军师又对她极恭敬,恪守本分,疏离的与之前判若两人。
那时她只以为,女子每月尚有几日心绪不佳的,男子定然也有,所以从未多想过。
如今看来,果然是她想的太少!她就应该多想,大胆想!
陆老将军饮了口酒,见她沉默着不说话,若有所思地笑着道,“老夫听闻,近几年王爷鲜少上朝,也甚少出府,只偶尔圣上遇到难断之事时他才会出现。”
“……”
赵明锦发觉,以往什么都不知道时,无论旁人怎么说,她也不会知道,现下她什么都知道了,旁人只消拿话轻描淡写地一点,她就什么都明白了。
不过陆元成这几句话他们之间说说无妨,万不可被旁的官员听了去,否则定会被那些酸腐文官拿来做文章。
“我家王爷向来喜静,没事出府做什么,”赵明锦勾起一侧唇角,轻笑一声,站起身来理了理衣裙上的皱褶:“不喝了,走了。”
陆元成同她说这些,本是想看这丫头感动的眼眶通红,痛哭流涕的,但眼下看来,实在和他料想的不大一样。
“且慢,”他斜眼看她,只觉得她脸上皮笑肉不笑,瞧气势,像是要去找王爷干架,“赵丫头,老夫同你说了这许多,你就……没甚旁的想法?”
“有啊,有想法,”话音落后,赵明锦直接飞身下了房顶,在地面站定后,头也不回地道,“我这就回去把想法实施一番。”
向学监与周方显被关在府衙,由陆元成亲自看守,至于叶濯,他似有其他考量,并未住在府衙内,而是选了家与府衙相隔一条街的客栈。
赵明锦气势汹汹的往客栈方向走,没走出多远,就见前方拐角处出现了一个人影,样貌虽看不大清,但那沉缓的步履,笔直的身形,她再熟悉不过了。
天青色锦衣在白日里看着颇为清冷,夜里被一些门庭外的烛火映着,倒有股说不出的暖意。
不多时,叶濯已站在了她面前。
赵明锦眸子微微一眯,抬脚走近两步,微风不燥,带起了她身上清淡的酒香。
“来寻我?”
他轻嗯一声:“夜深了,怕你找不到路。”
“我记路的本事向来好的很,”赵明锦勾起一侧唇角,云淡风轻的说了句,“军师不是知晓么?”
叶濯一怔。
“当年我被卓穆暗算,受了伤,中了毒,什么也看不见的时候,军师同我说,观我掌心纹络,我是个能长命百岁的,”她又走近一步,抬起手,掌心向上,递到他身前,“今日你再帮我仔细看看,五年过去,我这命数有没有变化?”
叶濯垂眸看了眼她的掌心,五指纤细修长,掌心小巧,只是经年累月习武练枪,早磨出了厚厚的老茧。
她的手粗糙,而且有许多细小的疤痕。那些伤痕中,还有他亲手包扎过的。叶濯抬手,轻轻覆在她手上,将她的五指拢在掌心:“你都知道了。”
“瞒我这许久,你是不是望着我有朝一日知晓一切,会同你说一句‘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唯有以身相许’?”
赵明锦俏脸微红,眸色漆黑如夜空,眸光晶亮如星子。眉眼间英气未减,又透着股娇憨可爱。
哪怕是在气恼,神色语气也是可爱的。
“阿锦,”叶濯强压下嘴边笑意,一本正经的纠正她,“你我已经成亲了。”
“……”
看来是蓄谋已久!
赵明锦嘴角一抽,正要发作,握着她的手却猛地一紧,她只见叶濯眉心皱起,抬手捂在了胸口上方。
“怎么了,”她心头一凛,过去扶住他,“可是今日碰到了伤口?”
“约莫是。”
“怎地不早说,”方才的气恼霎时消散于无形,“我带你去医馆。”
“无碍,”他声色轻缓,“回客栈歇息一夜就好。”
“……”
赵明锦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只见他脸上确实是一副不适的模样,但透亮的眸光又闪着若有似无的笑意。
像是在逗她。
不管怎么说,伤毕竟是真的,她不敢大意:“天墨在客栈是不是,回去让他帮你看看。”
“好。”
叶濯的伤口确实裂开了一些,有血迹粘在了里衣上。
天墨给他上了药,又重新包扎好,很是严肃地叮嘱赵明锦:“夫人,公子的箭伤不易愈合,这些日子需得小心些。”
赵明锦点头:“我明白。”
天墨离开后,叶濯将衣衫穿好,起身坐到了桌案后。赵明锦的视线随他而动,直到这时才看到桌案上摆了两份折子,还有几份文书,像是从京城送来的。
“你……不歇息么?”
“皇上派人加急送来的,耽搁不得,”他执笔点墨,落笔前还不忘对她道,“累了一日,回房歇息罢。”
“你写你的,不必管我。”
赵明锦走到一旁,斟了杯热茶给他,自己则坐在他对面,径自发呆。
虽然恼他什么都瞒着,往日之事一句也不曾提,但……她转念一想,若叶濯每日都将对她的救命恩情挂在嘴边,那他就不是叶濯了。
而她,恐怕也早想法子报了恩,那样的话,他们之间也就不会有这些后来事,更不会有任何牵绊了。
夜深人静,落笔无声,房内只剩他二人清浅的呼吸声,间或杂着开合文书与折子细微声响。
赵明锦心头慢慢沉静下来,她不着痕迹地看向叶濯,视线落在他眉眼间。
从见到他的第一眼起,她就知道,叶濯是极好看的。而且无论是相貌、身份,还是与生俱来的气质,他都该是清贵淡漠、拒人于千里的,但……他待她却与所有人都不同。
他看向她时,眼中始终闪着透亮的光芒,他会同她笑,说话声音也温温润润的,宛若没有一丝脾气。
赵明锦常年在外征战,手下将士数以万计,但他们全是坦胸露背的粗野汉子,像叶濯这般雅正端方又温润如玉的男子,她从未遇见过。
叶濯很好,好到……让她根本不知道要从哪里下手。
不知过了多久,额头被轻轻敲了一下,赵明锦后知后觉的抬眸。
“在想什么。”
她有些郁卒:“我在想……我应该怎么下手呢?”
叶濯手上还剩最后一本折子,他本已将视线收回,但听了赵明锦的话,又抬眸看她:“下手什么。”
赵明锦把心一横,左右叶濯是最聪明的,索性准备虚心求教,她道:“就是……咳,就比如我要料理一条鱼,但鱼又滑又嫩又聪慧,我要怎样才能抓住他,然后……”
然后之后的事,似乎不大好说。
叶濯只略略一想,便了悟一般的点了点头,偏开视线继续去看手上的折子,声色温润,藏着浅淡笑意:“你不必忧虑这些。”赵明锦不懂,正要问,就听他道:“那条鱼,本就是喜欢你的,你怎么做,他都觉得欢喜。”
若她没理解错的话,他们口中的鱼,应该是同一条“鱼”。
赵明锦挑了眉梢:“真的怎么做都行?”
叶濯点头。
她伸手过去,毫不犹豫地握上了他的手:“这样?”
薄唇勾起一抹浅笑的弧度:“自是可以。”
赵明锦觉得自己是醉意上头了,所以才会大着胆子倾身过去,掌心覆在他的侧脸上:“这样?”
“也可以。”
她一鼓作气,站起身来,猛地俯身凑近他。
四目相对,近在咫尺的距离,呼吸相闻,能看清彼此眼中对方此刻的模样。
“这样?”
这次叶濯没有答她,唇角的笑意深了些,眸光却没了往日的清湛透亮,里面藏着她似懂非懂的深意。
赵明锦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只觉再这样对视下去,事情怕是要发展的控制不住了。
她陡然收手站直身子,僵硬的笑了两声,喃喃自语:“一定是酒喝得不够,”也不等他说什么,慌乱地调转脚步就往门边走,“我回去了,你……早些歇息。”
手扣上门扉,刚要用力,赵明锦听得头顶传来一声轻响,清淡好闻的檀香气已从四周包裹而来。
“跑什么,”叶濯的声音从头顶落下,愈来愈近,“方才想做的事,不是还没做么?”
第53章 、052
两军交战,向来是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的,赵明锦领兵多年,最懂这个道理。
她觉得,方才自己占着上风,所以究竟是“乘胜追击”还是“鸣金收兵”都该由她说了算。
可她都准备撤了,作为处于下风的叶濯,竟然半点儿觉悟都没有,还追过来了!
瞧眼下的情形,约莫可以用那四个字来形容——骑虎难下。
她先是僵硬的抬了头,叶濯的手掌扣在门板上,骨节匀称,五指修长,将那两扇门按的严丝合缝,而她……就被夹在他与门板之间。
要不来硬的?
还得顾及他身上的伤。
赵明锦清咳一声,缓缓转身,挺直的脊背只能紧贴着门板,不然怕是会被误以为要投怀送抱。
“方才想做的事,也做得差不多了,”她红着一张脸,准备来个曲线救国,“再说你公务繁忙,我也是个善解人意的,怎好再继续叨扰,这就走了。”
叶濯若有所思地重复了一遍:“善解人意。”
“正是,”她下意识舔了舔唇,不敢抬头看他的眼睛,索性就盯着他的衣襟领口干笑,“来日方长,我就住在隔壁,两步远的地方,你、咳,就不必送了。”
话音落后,叶濯没说话,也没动,烛光将他的身影兜头罩在她身上,莫名让人心跳纷乱。
两相对峙半晌,就在赵明锦已经将牙一咬,将心一横,即将“恶从胆边生”的时候,一声叹息轻轻传来。
她心头微颤。
“阿锦,”叶濯就在她抬头时轻声笑起,“你怕什么。”
“谁说我怕了。”
四目相接,赵明锦看清了他眼中一闪而过的细碎笑意。
中计了!不过……不就是个小小的激将法,好像她不会似的。
“你既不想去处理公务,那良辰美的也莫辜负了,不如就将方才的事做完,”她抬手,朝他勾了勾指头,意有所指,“你离近些。”
叶濯怔了一瞬,低头凑近她。
“再近些,”赵明锦勾翘起嘴角,清亮的声色难得有了女儿家的娇媚,眸光流转,顾盼生辉,“把眼睛闭上。”
叶濯配合地连半分犹豫都没有。
呼吸相闻,尽在咫尺的距离,与方才分明没什么不同,但好像又因他敛起了眼眸,又变得格外不同。
赵明锦本打算待他将眼睛闭上,就干脆利落的拉开他的手,打开门冲出去,可眼下这般看着他,突然又觉得,若不做点儿什么,当真亏得慌。
垂在身侧的手捏上了裙摆,她踮起脚尖,微偏了头,吻在了他的侧脸上。
叶濯的眼睛就在这时缓缓睁开,深沉晦暗的眸色,里面闪着几簇压抑的光芒。
左右做都做了,她梗着脖子同他对视:“这样呢?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