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者说,他想拿回盒子里面装的东西。
总之,他没有得手,不想离开京城,而没弄清他到底要做什么,皇上和叶濯也不能让他走。
双方就这样莫名其妙地达成了“共识”。
小半个月下来,阿穆达倒是没甚大动作,赵明锦和湘绿公主的往来却极频繁,关系有了很大的进展。
两人会一起逛集市,一起去仙云楼吃新上的招牌菜,湘绿甚至会直接问赵明锦叶濯喜欢吃什么菜式,喜欢穿什么样的衣衫,平日里喜欢做什么事,喜欢听什么曲子,总之事无巨细。
而赵明锦发现,这些问题她竟然一个也答不上来!
叶濯似乎知晓她所有的喜欢与不喜欢,可她……竟一直这么理所当然的享受着他的偏爱,却从未在意过他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
她这个王妃,当的也忒不称职了些。
赵明锦向来是个知错就改的,当日回府就直奔了点墨阁而去,叶濯见她从外面进来,朝她招了招手。
她走近,想着要好好同他说话,所以故意没站到他身侧,而是隔着书桌与他对望。
“叶濯,你喜欢什么。”
叶濯一怔,继而眉眼一软:“明知故问。”
这怎么是明知故问呢!
“你不说我怎么会知,”她从他手中抽出笔,又拿了张纸,一副准备写下来的架势,“你说,我记。”
“……”
叶濯还是没说,不过他动了,站起身来,走到她身后,一手撑在她身前的桌案边上,一手握住了她的手。
“……我会写字。”
“阿锦,”他灼热的气息喷洒在她耳边,“我带着你写,记得会更牢固些。”
“……”
他从背后这般抱着她,分明是来乱她心神的!能记住才是怪了。
正腹诽间,叶濯掌心稍稍用力,带着她的手,在宣纸上落笔,一笔一划,写的既慢又认真。
只两个字,写了好半晌。
“好了。”
“……”赵明锦看着上面大大的“阿锦”两个字,有些哭笑不得,“我问的不是这个。”
最后叶濯究竟喜欢什么,还是没问出来。
翌日一早,叶濯带着景毅出了府,赵明锦用过早膳,去了倚月轩。
算算日子,湘绿公主也该忍不住了。
他将天墨与景流也一并唤了去,鱼儿能不能上钩,端得看配合的如何。
“娘娘,”红儿脚步匆匆的从外面进来,“门口的侍卫传话说,门外有人求见。”
“果然来了,我方才说的你们可都记下了?”
明斐与天墨都点了头,景流倒是有些犹疑:“点墨阁除王爷与娘娘外,他人不得入内,北泽之人……”
他有意无意地看了看明斐,意味明显。
景流知晓明斐的身份,怕他用的是苦肉计,会从点墨阁里看到些对叶濯或是对南渊不利的机密。
是个谨慎小心的性子。
“景兄弟放心,在下入点墨阁,只会停在门后,不会去其他地方。”
赵明锦沉声:“依计行事,若出了旁的事,我自会向王爷交代。”
“属下遵命。”
布置妥当后,赵明锦带着红儿往外走:“去前面传话,将人带到碧锦园。”
“是,”红儿虽应了,却犹豫着没走,“娘娘,来人是个男子,您在碧锦园见他,王爷回来若是知晓了……”
“男子?”赵明锦打断她,“来的是谁?”
“说是北泽王子,阿穆达。”
“……”
往日她与湘绿公主相约出游,阿穆达从未现身过,今日怎会突然来府上拜访,还挑了个叶濯不在的时辰。
“红儿,帮我带几句话给景流。”
赵明锦迅速地交代了她几句,红儿听罢点头,又有些担忧:“娘娘是要出府?您一个人……”
“不是我要,是他想让我出府,”她轻笑两声,带了几分讽刺,“人都送上门来了,不瞧瞧他想做什么,岂不可惜。”
第74章 、073
赵明锦到得门边时,阿穆达正等在石阶下方,手抚着马背上的鬃毛,一下又一下。许是听到脚步声,他微侧过头来。
视线隔空相接,赵明锦吩咐门口守卫:“牵我的马来。”
“是!”
守卫领命而去,她抬脚走下石阶,阿穆达的声音就在这时响起,带了几分说不出的欠揍:“从侍卫传话到赵将军现身,大半个时辰过去。小王还以为这长安城风和景丽,王府日子安然,以至于赵将军一身铁骨都化作了绕指春水,万事都需仰赖他人了。”
听了他这番说辞,赵明锦啧啧两声,摇头感叹:“要不怎么说北泽是小国,堂堂王子都这般没见识。可惜我家王爷今日不在,不然便带你入府开开眼界。”
“哦?战场上令人闻风丧胆的胜宁将军,如今在王府竟要仰人鼻息了?”
“阿穆达,想来你我久未交手,你是忘了我的脾气了,”她活动了两下筋骨,侧过身子,“有胆量,你就跟我进去,王爷不在,正好我挑了你脑袋时也没人敢拦。”
话音落下,阿穆达一噎,脸色如吞了只虫子一般难看。
恰好侍卫牵了马过来,赵明锦接过缰绳,斜眼看他:“怎么,怕了。”
他不接话,只是道:“有胆量就随我来!”随即翻身上马,径直调转马头,打马便走。
赵明锦本就是想看看他要出什么幺蛾子,自然纵马跟上,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北城门,沿着护城河愈行愈远。
到得城外山林脚下,行人寥寥,阿穆达才勒了缰绳,从马上下来。
两人站在河边上,中间隔着五六步的距离,俱皆沉默,且沉默的有些久。
赵明锦扭头看他一眼,只见他正望着澄静的水面在那儿装深沉。
她淡声道:“有话快说,莫耽误我回府用午膳。”
“小王带赵将军出来,是因有许多事要说,至于先说哪一件……”
这人是有什么毛病,分明脸上每一寸神情都急切地叫嚣着想要立刻把想说的都说出来,好看她听过之后的反应,但嘴上却吞吞吐吐颇不爽利。
阿穆达还真是摆不清自己位置,眼下是他想说,而她听不听全得看心情。
听出他故作犹豫,赵明锦转身抬脚就走。
走出两步,身后的人急了,也不琢磨先说哪一件好了,直接道:“将军故人托小王捎了信过来,将军不想看看么?”
她顿住,眸子微微眯起。
阿穆达就在这时站到她面前来,那封信……不,不算信,只是一张字条,此刻就捏在他的两指间。
秋风乍起,字条在他指尖晃荡,寥寥几字深深浅浅的撞入赵明锦的眼中,寒意骤然从胸口涌出,游走遍四肢百骸。
一切安好,勿念。
不知是谁写的,也不知是写给谁的,没头没尾的六个字。
“这字迹,赵将军很熟悉罢。”
是,她熟悉。
在这个世上,唯有两人的字迹,她只消一眼就能认出。
一个是叶濯的,飘逸洒脱,自带风骨;一个是师父的,遒劲雄浑,力透纸背。
这字条,是师父写的,却不是在正常情况下写的。
师父常年习武,手指腕骨颇有力气,笔锋硬朗刚直,断不会写出这种绵软无力的来。
那最后一个“念”字,笔端甚至是发颤的。
他受伤了,且伤得不轻。
阿穆达从赵明锦脸上看不出任何异样,不过她没立时反驳,已是最大的异样。
“想必赵将军是认出来了,这位故人可是想念将军的紧。”
赵明锦垂眸,敛下眼中风起云涌,再抬头时,眸底一片清明:“一张没头没尾的字条,怎么,想用这个威胁我。”
“怎能说是威胁,小王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罢了。”
阿穆达果真是长进了,没一再强调确认,也没被她的掩饰蒙蔽,而是径直按照早已设定好的继续说着。
“这人还让我捎一句口信与将军,”他一字一顿地道,“莫要相信闲王。”
呵。
“且不说那字条是谁写的,就说捎的这句话,”赵明锦双臂环胸,如同看傻子一般看他,“不信闲王,难道信你?一个拿张字条准备威胁我的人?”
“你若愿相信小王,小王自是荣幸之至,总之好心提点将军一句,”阿穆达抱着挑拨离间的目的不放松,“这南渊的天下,皇上守得、太后守得,甚至你也守得。唯独闲王,他没有任何理由去守,而且……他也不会守。”
这话说的莫名其妙,再者,叶濯守不守南渊,与他有半吊钱干系?况且叶濯一人,可抵千军万马,若南渊没了叶濯,阿穆达这厮恐怕早暗搓搓的放炮仗庆祝了,还会“好心”的提醒她做提防?
自己傻就罢了,以为旁人都如他一般傻可就不对了。
赵明锦决定让他见识一下,什么才叫真正的挑拨离间。
她勾起一侧唇角,笑的有些邪气:“这些话,是有人教你说的罢,若我没猜错,这个人是……”声音一顿,唇齿将那两个字咬的既重又清晰,“冯检。”
阿穆达结结实实地愣住。
果然是他。
其实,若阿穆达颠倒了这些话与拿出字条的顺序,她还不能这么快猜出来,毕竟之前叶濯同她说起当年之事时,她还琢磨着幽州不是什么好地方,那冯检估摸着早死了。
如今前有师父的字条,后有他的挑拨离间,她便不得不往冯检身上猜了。
师父与冯检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她现下还无从得知,但当年离谷时,师父让她去京城找钱炳文,而钱炳文与冯检有牵连,他们费尽心机的想将她安插入朝堂,自然是为了有朝一日加以利用。
阿穆达拿着师父的字条来找她,除了是冯检授意,她想不出第二个人来。
阿穆达很快回过神:“你既知晓冯检,想来闲王执剑血洗朝堂,御前亲手斩杀一十三名官员之事,也该有耳闻。他的温润谦和,不过是装出来的。昔日他敢杀官员,如今会否直接剑指天子?”
“颠倒黑白,混淆是非,”赵明锦眉眼倏尔冷下来,“谋朝篡位之人,不杀难道留着以后解闷么?倒是你,既知晓冯检身份,也该明白他当年可是权倾朝野,四相之首。”
“明白又如何?”
“得先帝如此器重之人,高官厚禄都买不来他的忠心,你拿什么来收买的他?北泽国主之位?”
说到这里,她嗤笑一声:“北泽退兵求和,需得年年进贡,岁岁来朝,即便国主入我南渊,也要低头向我南渊陛下行礼!身份地位,可比不上辅政老臣!”
“你……”
赵明锦不给他说话的机会,打断他继续道:“叛臣一个,你还指望他对你忠心不二,哪来的自信?他如今无权无势,无兵无卒,靠着一张嘴让你替他卖命,为他图谋大事,他确是个有本事的。”
阿穆达强自镇定,只是眸光的闪烁不定泄露了他此刻内心的慌乱。
“好心提点你一句,别他日被他卖了,还欢喜地给他数银子,”说罢这些,赵明锦走到一旁,牵回自己的马,翻身上马时,她瞥了他一眼,“回城,你死在这里,有麻烦的是我。”
“赵将军,”许久,阿穆达才僵硬地从喉咙里挤出来一句,“伶牙俐齿,更甚从前。”
“多谢夸奖。”
北城门外,赵明锦高坐马上,尚离得远,却还是一眼便从过往的百姓中辨出了那道熟悉的身影。
天青色的锦衣勾勒过他笔直挺拔的身形,将他的背影衬的愈发清俊无双来。
听到马蹄声,叶濯转过身,清湛的目光落在她身上,转瞬便洗去了眼底的暗涌与焦灼,一片柔暖铺散开来。
赵明锦在他面前利落下马,勾起嘴角:“等许久了?”
“不久。”
阿穆达牵马过来,虽不情愿,却也仍需以手附胸行礼:“闲王爷。”
叶濯连眼角余光都没给他一个,只径自抬了袖子,擦了擦赵明锦额间的汗:“小心着凉。”
“说得好像我身子多娇弱似的,”嘴上虽这般说着,额头却是配合着仰起来,让他细细的擦,“左面还有一点儿。”
阿穆达清咳一声:“王爷与赵将军如此情深意切,小王……”
“阿穆达,”叶濯收回手,声色仍旧是温润的,只是说出的话却不由让人心头凛然,“你之于南渊,便如胜宁将军之于北泽,不带侍卫,擅离驿馆,若出了事,王子恐怕要自己担待。”
“……多谢王爷提醒。”
叶濯以眼风命令景毅,景毅上前一步,抱拳道:“王子,请!”
眼看着阿穆达的背影消失在城门后,赵明锦揶揄地看向叶濯,忍不住笑出声:“王爷行事向来沉稳,今日这般可不像你。”
“哪里不像。”
“明知他在我这儿讨不到任何好去,还是动了杀心,”不仅动了杀心,还提前知会于他,“既等我许久了,怎么不去寻我。”
“你去见他,是想探他到底要做什么,”叶濯垂眸,声色无奈,“若我去了,岂不是白费你一番苦心。”
赵明锦笑的更深,就算她什么都不说,叶濯也懂她所思所想,而且会成全她的所思所想。这世上若他都不可信,还有可令她相信之人么?
不会再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