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答案有些意外,周轸一开始以为是嘉勭。
“嘉勉,这些年,你过得好嘛?”车门开着,她已然站在外面,等着拿回属于她的东西。
偏有人墨迹不肯。
“你是在可怜我嘛?你对嘉励从来不会这样的口吻。”
“……”
“我很好。生活无虞,学业顺利。吃穿用度方面甚至只会比嘉勭嘉励他们好,……我过得很好。”嘉勉答复他的问候,也扽回了她的伞,今晚到止为止,
“谢谢你的晚餐,‘轸哥哥’。”
第17章 2.7
司徒认为,嘉勉是个极为念旧的人。
她十一岁送给嘉勉的玩具公仔,她竟然还留着。
是的,嘉勉珍重任何人送给她的心意。那个毛绒狗是司徒攒了好久的零花钱给嘉勉买的,她离开桐城的行李是妈妈帮她收拾的。
季渔认为嘉勉床上的一切都是她日常需要的,包括那只不起眼的毛绒玩具。
就这样它被带去了X城,两年前,司徒再联络嘉勉,并到她那里借住一晚的时候看到了。嘉勉告诉司徒,该怎么处理它呢,我知道它太旧了,不是钱的问题,就是舍不得丢了它。
司徒歉仄对嘉勉,“我以为你早把我这个人忘了。”
又因为她父亲的事情,当时她走的太匆忙了,她们都没认真道别。
司徒和男友来X城玩,中途二人吵了一架,男友一气之下回桐城了,而司徒一人逗留期间把钱包手机给弄丢了,她凭着□□上早不联络的头像,找到了嘉勉。
二十二岁的嘉勉开着车来接司徒,并把她领回了自己的公寓。
幼儿园开始的友谊,时隔九年重新拾起。司徒总有些情绪想跟嘉勉再解释一下,但嘉勉看得很开,我明白,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忙碌,都有自己私有的呼吸,失而复得时就该享受复得的喜悦,而不该拘泥当初失去的戚戚。
那样就太难过也太残忍了。
而梁齐众点评嘉勉的友情,成年人的友谊永远是利益交换。嘉勉你信不信,如果那天你没有光鲜妍好地出现在你的朋友面前,或者你草草潦倒的给她找个街边小旅馆,第二天打发她回去……那么,你所谓的友情也不会修补得起来。
嘉勉不喜欢听梁的生意经,也让他少管她的事。当她天真吧,她又为什么不可以天真,我又没有像你一样,一把年纪了,不处处算计人心,就活不得命!
好。梁齐众纵容的笑,说就喜欢看她发脾气,那种攒着的火,倒下来,俨然踢翻的炼丹炉,三昧真火,涂炭生灵。
*
4月17号是父亲的忌日,适逢周末。
嘉勉个人来桐城简单祭拜了下父亲,叔叔婶婶清明已经来过了。她没让他们再跑一趟,她说看过爸爸后,她和朋友在桐城玩半天,她许久不逛那里了。
沈美贤看着嘉嘉一日一日地鲜活起来,油然的喜悦,趁机跟少陵提叫嘉勉自己搬出去住的想法。
他们是很民主的家长,嘉勭嘉励也是大学起就逐渐搬出去住了。倪少陵反而不喜欢那种一直和父母住一起的孩子。成年人的交际最最紧要的就是界限感,亲子关系也是如此,一个屋檐下免不了的口角与时代局限的看不惯,小孩子还好,他们不服从也得服从,父母相对而言也对幼稚本身包容些;看着你这么大的人,老是做些不相符的事,很难不窝火。
久而久之,家庭战就打起来了。年少无知的孩子是不长记性,这长了记性的孩子最难教。倪少陵的哲学就是,少说少错,少教少火。
只要你们不犯原则性错误。就这样,他还和嘉勭、嘉励处不好关系呢,嘉励时常怨父亲,管得多,烦。
哎,圣人之所以能成为圣人,就是他全做文章了。谈什么恋爱,结什么婚,养什么孩子,全是烦恼。
儿女全是你犯下的债。
倪少陵对于妻子的提议不置可否,人在报纸后头。
这对于一个大家长来说,算是默认了,默认嘉嘉可以搬出去住。这三个月的“禁足”,算是可以解了。
然而一直沉默拿刮刀往吐司上抹果酱的嘉勉沉沉出声了,“婶婶该是烦我了,早饭夜宵的做痞了,赶我出去了。”
沈美贤在桌下踢踢嘉嘉,个笨蛋,放你出去你又不懂了,天天在你叔叔跟前立规矩就舒坦了?
“再容我些时间罢。”嘉勉继续道,她刚刚转正的工资,出去赁房子,她还想再买个代步车,处处要花钱。嘉嘉难得的撒娇口吻,“让我再缓一个月?”正好可以拿到季度奖金。
沈美贤再了解丈夫不过,说半天都没异议,就是肯了,“你要什么样的车子,你叔叔的……”
“叔叔的车子我嫌大,也老气。”
听到这倪少陵才放下手里的晨报,折了又折,搁到边上,拿消毒纸巾揩手。
似乎今天有什么不愉快的新闻,倪教授一脸的不开心。
端起咖啡饮一口,然后瞥一眼嘉嘉,学着他学生的口吻,“嗯,有被冒犯到。”
嘉勉无畏的继续吃早餐。
倪少陵让嘉勉自己去看车子,看中了跟他说,他买给她。
“我有些积蓄,也只打算买个代步的,付个首付吧,超预算的话,我就跟嘉勭借些。”她说着自己的主张。
“为什么只想到嘉勭?”倪少陵怕嘉勉还和他在赌气。
“因为他是哥哥呀。”有人理所当然得很,她说跟叔叔借有压力,跟嘉勭借,他可能想不起来催着我还。
“嗯,他是想不起来。嘉励常这么干。”来自亲爹的吐槽。
外面明媚的春光,照得家里窗明几净的,嘉勉出门前试着建议叔叔婶婶,出去约会吧,一起去看个电影,喝个下午茶,这样好的天气,实不能辜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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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候嘉勉跟父亲吐槽春节一点不春,倒是三四月份,她说希望以后法定春节可以挪到四月里过。
四月多么好呀,连风都是甜的。
四月里才该是春节。穿着最轻松鲜艳的衣服,各处春运回家的人也不会那么冷,连同祭祖、团圆都能在这个月办到。
多好。
父亲不打击她的“提案”,那么,这样一年四季该怎么分呢,咱们中国人讲究的就是天圆地方,一年四季,这一年倒不在隆冬收尾,不符合“审美对称、四角齐全”老祖宗的那味了。
嘉勉不以为然,那时的她,真的满心满意希望有一天,她们能放春假,而不是寒假。
后来,一想到冬天那么冷,天天要冻掉耳朵般地去赶公交……算了吧,寒假还是有道理的。
她的车子停在市中心的一个商场里,步行到司徒说的那个地铁口等她,嘉勉弄错了入口,两个人一南一北地各自举着个手机语音给对方,我已经到了,没看到你人呢!
司徒一转身,看到一个穿着藏青色背心毛衣、白色短T打底的女生,长发散着,为躲太阳戴着鸭舌帽,正在那里东张西望呢,她全然没发现自己找错了位置。
司徒喊她回头时,语音笑话她:你现在当真是个外地人了。
当年离开桐城的时候,万万想不到,他们的小县城如今这么“摩登”了。
司徒叫嘉勉不要动,她过来。
嘉勉回S城的事,司徒也是最近晓得的。至于她在X城那头,司徒只见过那梁先生一次,说不上来的畏惧感。反而是嘉勉反问司徒,你想说什么尽可以说。
他会娶你嘛?
嘉勉很冷静地回答司徒,我不会嫁给他。
现如今她回来了,司徒领着嘉勉去坐地铁,二人直到坐到车厢座位上,轰隆隆的碾行声里,司徒才认真问嘉勉,X城那头?
嘉勉:“结束了。回来后,就没联系了。也许当真是叔叔的面子,他放过我了。”嘉勉说这话有些不务实,从头至尾,没人困住她。是她把自己弄丢了,小时候看电视剧,有个当铺什么都可以典当,当然你也需要付出相对的代价。
嘉勉典当了自己的心,羞耻心,尊严心。她只想自己活得痛快些,什么都不用想,是报复也好,自暴自弃也罢,她只想自己透得过气。
梁齐众说她是只小狐狸,然而她到他身边的时候,留了一手,她把心落在他不知道的地方,他狠心掏进去,是一把草,原先的位置,她拿草填了。
嘉勉,我想看你有心的样子。
*
南畦镇是桐城最负盛名的5A级水乡小镇。
粉墙黛瓦的棋盘式枕水江南,有住家,有商户,从前家家户户门前的河边都系着舟,那些小舟轻易不出行,要么缺了橹要么少了篙子,只是主家习惯上船来汰衣裳。
如今这里全面商业化了,河道里穿行的摇船,一只挨一只,设有专门停靠的码头,往来的船娘们依次去接驳点等着载客。
小学那会儿,学校的春游常常组织来这里,嘉勉作为桐城人,说真的,来的多了,她后来都不高兴参加了。
司徒附议,外地人过来都当朝圣般地处处打卡,只有本地人过来当压马路。她夏天陪爸妈过来,都是趿拖鞋来的,有种明月掉沟渠的负心人之感。
要么怎么说距离产生美呢。美是什么,是新鲜,是朦胧,是隔着银屏的仰慕,就像南畦镇观光广告片里的女主角,如明月,就得在天上,哪天她在你生活圈里瞎溜达,你会发现,哦,女神也会上厕所的,女神也会有邋遢的,好难过。
司徒听这话很有感触的样子,问嘉勉,你该不会真见过她吧?
LED电子显示屏上正滚动播放着这只吴侬软语的观光广告。是的,嘉勉见过里面的女主角,算是她人生里头一次追星成功吧,可是她全不开心,因为那晚她们的角色是一样的。
*
司徒几回去X城都是嘉勉招待的,司徒妈妈这两年身体不好,嘉勉还特为寄给了司徒好些温补的药材。
这次好不容易回来,司徒说,哪怕你是这里的人,也要我请客的。
嘉勉痛快响应,那么我们先来杯奶茶吧。我有好久没喝奶茶了。他们同事队伍里,要么是养生派,要么是减肥派,下午茶咖啡搭子,都从来全脂换脱脂的各种研究派。
弄得嘉勉像什么呢,像《千与千寻》里千寻去到锅炉爷爷那儿,脚下一对煤灰围着她,她无从下脚的局促感。
她就想喝一杯再普通不过的珍珠奶茶,前提是有人陪她。
司徒是幼儿园老师,她怪嘉勉知足吧,你们起码还可以吃下午茶,她们没有的,天天对着神兽,有时间吃饭就不错了,她们园长也不肯。
然而即便嘉勉最朴素的愿望,在这个旅游胜地也是奢侈的。
就近的奶茶店排起了长龙,二人为了买两杯奶茶就耽搁了四十分钟。
从奶茶店出来,一路向北,长条石的主街,人流如织,两边的商户至今沿用最原始的店铺面貌,乌漆的门板晨起一块块卸下来,打烊后再按门板后的号码一个个上回去。
空气里有糖炒栗子还和酒酿的味道,路过的边摊上,偶尔有老阿婆用道地的方言,兜售着她篮子里的:白玉兰栀子花~~
司徒妈妈知道她今天来这里玩,关照她买些諴孚坊的金华火腿,江南人春季都爱烧腌笃鲜,司徒太太是諴孚坊的老主顾了,一年四季的干货、糕点都在这里买。
他家的师傅拆分火腿细致又精准,秤上也不搞虚头的。
嘉勉被司徒拖到了諴孚坊的店门口,三开间的店铺,古色古香的黑底金字招牌上赫然油着三个大字,嘉勉对这家南货行再熟悉不过。
小时候婶婶常带他们来这里办年货,她对里面大理石面的柜台、抽屉到顶的货架至今记忆犹新,还知道它们前面是店铺后面是加工作坊。
諴孚坊几乎包办了S城人能吃到的能想到的各色糕点、蜜饯、海货、干货,各色嫁娶的吉庆攒盒、四季盆景。
嘉勉那时最爱吃春天的青团,夏季的绿豆糕,秋季的鲜肉月饼,冬季的花生糖。
等司徒在里头买火腿的工夫,她在门口顺道买了两个青团,那个年纪轻轻负责站摊的小哥问她,要什么馅的?
有蛋黄肉松的,有蟹粉的、鲜花牛奶的……
就很离谱。
司徒出来的时候,嘉勉把另外一个蛋黄肉松的青团递给她。
倪二小姐一边吃一边吐槽,她真是本着不浪费的原则,硬着头皮吃掉了,从前都是豆沙馅的,甚至没有馅的,现在呢,“小龙虾?肉松?蟹粉?还有辣条的……真是光听就饱了……”
司徒早就习惯了,现在市面上的青团都这样,五花八门。
嘉勉不管其他家,她很严格的客诉口吻,“这样的老店也跟这种时兴风,就很……掉架子。”
边上的司徒还没来得及言声,身后有人插话进来,“我听到了。”
司徒嘉勉齐齐回头,说话的周某人手里捏着个闻香杯,再怡然自得的情绪不过,因为这里是他家的,
他是这里名正言顺的少东家。
今日的周轸穿了件烟蓝色的衬衫,只比那烟散之前的蓝多着一点点色,他似乎读到了嘉勉的心思,二次言声,
“你自己来的,我可没请你。”
第18章 2.8
四月多柳絮,周轸陪周叔元出差一周,昨天下午回城的机场快速通道上,他还纳闷窗外,这是下雪了?
周叔元笑老二,你还真浪漫,下雪!那是柳絮。
哦。柳絮,原来如此。只是,周轸纠正老头:我说下雪哪里浪漫了,明明是个很悲伤的默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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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叔元到底上了年纪,这些年,不到必要地步,他鲜少出差了。
能交给下头做的就疑人不用,至于两个儿子,依旧区别待遇,老大他全放心,老二事无巨细得跟他报告。
在谈的炼化项目,老头为此飞大连已经七八次了。
次次要求老二随行,秘书该干的活,周叔元全推给了老二。
才搁浅了大连那头的谈判,这头家里又有牢骚来找老周诉。
全是些老臣子,周叔元轻易不驳面的那种,只是苦了周轸,老头拎他过来作挡箭牌。所谓一朝君一朝臣,他把事务交给老二管,有些老骨头呢,仗着当初跟着你周叔元一路浑蹚的情谊,如今你那混账儿子他不讲情谊呀,老周,你到底管不管。
周叔元特地把谈话地方放到老铺这头,就是想告诉他们,我当初凭着祖业,一点点做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