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则嘉勉——勖力
时间:2021-08-08 10:31:47

  周轸眉眼失落,声音依旧没拔高,“逗我玩是不是,我甘心由赵家姐姐敲竹杠,十五倍的价格要过来的。”
  无情的人决计无情到底。她把收纳袋搁到地上,管他接不接,再抬头看他,出口的话,冒犯且决绝,“周轸,如果你做不到活得比我长,请不要来招惹我。”
  轰然间,属于他们彼此的心墙好像都倒了,倒塌下来,扬起漫漫的尘土与飞烟。
  周轸立时明白了她的意思,而嘉勉难以自抑的眼泪,她恨周轸,恨他逼得她又一次迈进这家医院,恨他让她再一次体会到这种时间平行的残酷。
  残酷在于,他们出事的时候,她丝毫感应都没有。
  “我没事。”周轸一只手来别嘉勉的脸,“不告诉你就是怕你胡思乱想啊。”
  他捞她的手来碰他的伤口,嘉勉抗拒极了,她怕伤口,也怕他疼。
  周轸干脆把她的掌心贴在自己脸上,“摸到了嘛,我还活着。”
  “我没事,嘉嘉。”
  嘉勉摇头也气愤,“周轸,你没了,我会活得好好的。任何人没了,我都会好好的。我会只跟年下交往,因为他们绝对的年轻……”
  “你休想!”周轸比嘉勉更气,他明明都被拉了一刀了,这个女人还来补刀子,他一把扽她到跟前,扪着她,“我死,你也得给我守孝三年!”
  挨到他身上的气息,是热的,嘉勉一切的心神才像沉浸到热水里的冷骨头,逐渐复苏过来。
  她圈着他的腰,静静地抽泣着。
  不远处的陈云与嘉勭难在那里,周轸侧头赶他们走,“没事,你们都出去。”
  “你们”是指这房里他们之外的所有人,包括周轸的父母。
 
 
第41章 5.4
  冯德音对嘉勉的印象还是十二岁那年,倪家一家子来周家做客那回。
  这个小丫头被周轸拐跑了,周轲的婚礼上,那个铜炉子到底没尽到仪式。周叔元为此发了好大的火,怪老二这是拐着弯地咒他断子绝孙。
  断不断,绝不绝,也不在一个炉子的文章上。
  这些年,周叔元到底没逼着老大想法子生个孩子出来。因为周叔元从骨子里已经否定大儿子这一点,他怕生出来的孩子也有个邪性的遗传。
  那么老二就赢了嘛。冯德音觉得未必,看自己亲生的儿子抱着这个倪家姑娘,她做母亲的有说不上来的心思。
  仅仅因为周轸过于庇护他怀里的人,目空一切地要赶身边人走。
  冯德音依稀还记得,这个姑娘是没有爹的,那年的代祭还是周轸去的。
  兜兜转转,原来老二的姻缘在这个丫头手里。
  是福是祸,是未可知。总之,逃不过的总未必好过。
  外人眼里的周太太,向来擅长社交,更不会□□儿子的感情问题。
  说着玩笑话,“那么你有人关心,我们也就安心回去了。”
  话随目光扫过房里的人,最后落到冯开旗的头上,小旗乖觉地躲。姑姑一脸冷颜色,因为她安插小旗到周轸身边是要他看着哥哥的,结果呢,整个一本糊涂账。
  嘉勉来得急,也昏头,她随小旗进来时,甚至都没理智想到,周轸父母也许在。
  她不是个小家子气的人,听到里面的动静,才准备别开脸抹掉眼泪,和众人打招呼的。是周轸不肯,他声音在她耳侧,“你是来看我的,你管他们干什么!”
  这话狂妄,也陷她于不通人情的地步。
  嘉勉挣开他,理理耳边的湿发,看清嘉勭,也看清周轸的父母。
  嘉勭率先开口,知会周轸,“探病时间还有一个小时就到了,你该说说,该疼疼。总之,时间到了,就各回各家,不好耽搁了。”
  嘉勭这话一是医嘱,二是倪家立场。
  周叔元听在耳里,也是附和,“医院最不是个问好叙旧的地方了,改天,改天再请你父亲饮茶。”
  嘉勭淡漠应着,他说送伯父伯母出去。
  直到房里清场般的安静下来,周轸才低头看嘉勉,也拿袖子替她揩眼泪,
  告诉她,强调,“没事。”
  说他自己,也说她肯过来的心情,必然是克服了重重的恐惧。
  这些,他都知道。
  他再问她,“我死了,你当真和小男人交往?”
  嘉勉穿着件水蓝色的衬衫裙,她仿佛有什么固执的搭配,穿哪件衣服,搭配哪件首饰。
  那次吃火锅,她就是这件衣服,配这条项链,项链末端有颗再玲珑不过的珍珠。
  赌气和冲动一个意思,嘉勉觉得自己的冲动就像那个温度阀,不到点,她必然不会鸣的。
  至于周轸的问题,更是好回答,“你死了,就没了,我和谁一起,你永远不会知道的。”
  这个狠毒的女人。
  她没有心。
  周轸沿着她领口的那粒珍珠,急急往下,他要剖开她的心。
  仓促间,他拽断了那颗珠子。周轸挑衅地衔在嘴里,给嘉勉看,珍珠的主人读懂了他的轻佻,干脆去捂他的嘴,她没办法让他吐出来,干脆恶作剧地逼他吞下去。
  二人打闹也像纠缠。
  嘉勉:“你根本不是在住院。”
  周轸单手捞紧她的腰,别开脸,把珍珠吐在掌心里,再与嘉勉额抵额的距离,他微微地出着气,“我本来就没病啊,可是有点疼。”
  麻醉过去后的疼。
  “你待会一走,我更疼了。”嘉勭交代的,探病时间一过,各回各家。周轸问嘉勉,“要不要各回各家?”
  嘉勉来不及说什么,就被周轸堵住了嘴巴。
  她肩上的包与他手里的那枚珍珠齐齐落了地,珠子在地上迸发出泠泠动静。
  随即不知滚到哪个角落里去了。
  来的路上,天还在下雨。
  周轸的吻重了些,连同着气息以及身体的变化,嘉勉都再近距离地感受到了,包括她自己。
  轻飘飘的,荡漾着的,这是她从未经历过的感觉。像一种急切,又像是人类本能的饥与渴。
  情/欲本就是人之本能。
  然而嘉勉却有意对抗着这生发出来的本能。
  她有点惧怕那样的坦诚。像自己身上烙着一处不明的印记,她不想周轸见到。
  而且,周轸这个人从来不分场合。他仿佛天生就是来跟她作对的。
  饶是他手臂伤着,钳制人的力道还是像山一样,嘉勉些微地颤抖之后,喊住了他,也把他的手从衬裙下摘出来。
  认真提醒他,“这里是医院。”
  色令智昏的人,才不顾这些,他安慰嘉勉,“没人敢进来,也没人听得见。”
  嘉勉羞赧地避开他,言语及动作,她说想喝雪顶咖啡。
  “嗯,这是什么无厘头的胃口?”周轸的声音挨着她,他像她从前的端午,无间的撒娇与卖乖,甚至是媚宠。
  “渴了。”嘉勉从他的怀抱里抽身出来。她是想要糖与□□补充理智。
  周轸身上的病号服也是蓝色的,或许他失血的缘故,嘉勉看他,总觉得过分曝光的白。她要他早点休息,她可以待到探病时间前的一刻钟。
  被拒绝的人,镇静冷漠地站在她视线里。片刻,他去到里间的盥洗室,窸窣动静,周轸在里面喊嘉勉。
  “干什么?”
  “进来一下,我需要你的帮忙。”
  “周轸,我要回去了。”
  “我要换衬衫。”里面的人说,他受着伤,不好穿呀。
  嘉勉这才走进去,他当真脱了病号服,手里是一件干净的商务衬衫。嘉勉问他,要怎样?
  “不是要喝雪顶咖啡的嘛?”
  “我是问你,你要怎样?”
  某人把衬衫递给她,要她帮忙穿,“我要出院。”
  “周轸,你别闹行嘛?”
  “我没有闹呀。我办住院本来就是权宜之计,躲几个建筑商的,动手的工人,我也保留追究的权利。”他是懒得应付媒体,现在天擦黑了,他们从西边侧门走,最好不过了。
  说这话时,周轸是光着膀子的,嘉勉负气地望着他,他干脆辖制她,“你看够了没?”
  “……”嘉勉无奈,这才走近他,放低袖管,帮他穿衣,两只袖子穿进去,她阖起衣襟,从最下面的纽扣开始扣时,周轸一把抓着她的手,“不该是从上面开始嘛?”
  “我喜欢。”
  某人蔑笑一声,待到嘉勉的视线随着纽扣一个个抬起来时,到了他领口往下的第二颗纽扣,周轸的视线在她眉眼之上,他问她,“刚才是拒绝我嘛?”
  “……”
  “没有这个意外,我如约今晚去找你,你也是会拒绝我,对不对?”
  嘉勉闻言抬头看他,周轸的形色很严肃,他确实在认真问她,成年人之间最真实不过的问题。
  “有点受挫,”周轸单手把衬衫下摆往裤子里掖,想再去拿外套,又作罢了。于他而言,好像再平常不过的交谈,洗手间里,灯光下,平等的情侣或者万家灯火之下的夫妻,“任何女人拒绝我,我好像都不会受挫。只有倪嘉勉。”
  “我一个厚颜无耻的人都有点忐忑,忐忑该怎样与她见面呢,所以,哪怕她拒绝我,我好受挫,也一点不怪她。”
  周轸整装完毕,随即来牵嘉勉的手,玩味地看她,“小姐,请帮我把这些话带给她,好嘛?”
  下一秒,桐城周家的二少东,住进行政病房拢共没一个小时,光明正大地要逃。
  负责周先生病房的特护过来委婉制止,周先生,您这样不合规矩,稍后我们还要巡护给你做体温监测。
  周轸一副温和的架子,这样啊,那么你现在测呢。
  我明天早上保证回来,不耽误你们的查房,但是,“今晚,我必须要溜几个小时。”
  “我女朋友不放心我,跑过来了;我又不放心她,得送她回去。”
  “你说折腾不折腾,可是,又实在得折腾。有些事情,假手他人,就完蛋了,护士小姐,你说是不是?”
  特护年纪不大,被周轸这么一逗,怎么也气不起来。
  人家还没来得及再说什么呢,周先生携着他的女友,急急下楼去。
  小旗见老表出来,一门心思地追上来,喊他祖宗哥哥,“你这是预备去哪里?”
  周轸管小旗要车钥匙。
  小旗再问老表,“你去哪里?”
  “少废话,我去哪里还要跟你说。”
  “你这伤着呢,不能开车。”
  “没那么娇气。”
  周轸摊手问小旗要车钥匙,小旗知道他的脾气,也不和他争了,给到他。
  小旗眼见着二人进电梯,再徐徐阖门下去,一声哀怨。冤家是什么意思,他今儿个算是彻底领会到了。
  *
  电梯徐徐下降,嘉勉从周轸手里抢过车钥匙。
  “小旗说得对,你不能开车。”
  “那你开。”
  “不是要喝雪顶咖啡的嘛,我也有点想喝了。”忙到现在,他还没来得及吃东西。
  “你觉得你现在适合吃这些嘛?”
  “你吃什么我吃什么。”周轸笑意甚浓,脸上有失血后的白,“没什么不适合的。”
  一瞬里,嘉勉还是屈服了自己。
  “我送你回家。”
  电梯落到第一层,里面的二人却没有第一时间出去,外面有人等着上。
  周轸依旧不紧不慢,他只是问嘉勉,“你说的?”
  “……”
  “送完就不准走的那种。”
  电梯外的人急着上楼,人家催里面的人,“上还是下?”
  周轸目光扫过去,和颜悦色地赔不是,“兄弟,不好意思,耽误一分钟,在求婚。”
  电梯外的人瞠目结舌。
  嘉勉被臊得说不出话来。
  她顾不上周轸那只受伤的胳膊,拖着他出来,别占用公共资源。某人不情不愿地被她拖出来,这一路下楼才意识到自己是个伤病员,“你轻点,断了就成杨过了。”
  “你最多是欧阳克。”
  “他俩不是一个故事里的吧。”
  *
  这个点,所谓的雪顶咖啡,只有肯德基可以买到了。
  周轸信守诺言,嘉勉想喝,他一定要买到。
  嘉勉吃一口上面的香草冰淇淋,告诉周轸,毕业那会儿,她全靠雪顶咖啡醒神了,论文写了又改,改了再改。
  后来她每次通宵熬报表、标书,她都喜欢出来买杯雪顶咖啡。
  久而久之,她已经把它当作强心剂了。
  周轸呷一口,再朴素不过的咖啡冰淇淋杂烩。
  不过不要紧,“你快乐,所以我快乐。”
  包是如此,雪顶咖啡亦是如此。
  也许今后还有很多很多。
  嘉勉决心要把这杯咖啡喝完再走,冰淇淋化得很快,不赶在它融化前吃完,待它与咖啡消融在一起,那味道就很寡淡。
  她更像在消磨某人的兴头。
  等他手里那杯,冰淇淋与咖啡化在一起,成为一滩过时的不甜不苦。
  六一儿童节,他们边上坐着个七八岁的小孩,在一个人写作业,时下快十点了,周轸拨正腕表,问小孩,“大人呢?”
  小男孩握铅笔的手势甚至不对,轻微感冒状,吸吸鼻子,“还没下班。”男孩妈妈在这里的超级市场上班,快了,妈妈快下班了。
  周轸再问,“每天都这样?”
  小男孩不懂他的意思,戒备地看了看他,随即垂首作业了。
  嘉勉却懂了,懂周轸为什么这么问,他是个见惯人情冷暖的人。他世故、决绝,但不影响他的恻隐之心,看一个深夜不回家的孩子,周轸会世故地询问一下,其实他明知道他改变不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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