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两个人成天那么忙,回家没口热汤饭吃怎么行。
嘉勉面上不显,只说那就让方姨还回来,左右不过是汤头糖多糖少的区别。
偏偏周轸哪壶不开提哪壶,他说,人是我回的,我嫌有个人在家里,不自在。你懂的那种,她不自在,我就跟着不自在。
饭桌上呢,冯德音气得直鼻孔出气。
表面上是怪儿子浑,实际还是认为嘉勉的问题。“个么你们就不吃饭咯,啊,哪有人家像你们这样的。体谅你们辛苦的,倒让我们里外不是人。”
“我们家没那些势利的嘴脸啊,干活拿钱而已,公司是这个章程,家里也是。”
冯德音对嘉勉难免微词,一来倪家到底和周叔元第一任太太沾亲;
二来,嘉勉这性子实在太冷。婆媳俩共不到一张台子上吃饭;
最最紧要的……偏偏周家爷俩都没放在心上。
毕竟比起儿女情长之下的那点秘辛事,倪家“嫁”过来的远够抵消。
倪少陵的助力之下,周家终究拿到了那头国投出让的股份,也完成了相关资产、负债及人员的剥离重组。
每回冯德音那些个微词冒出来,周叔元就冷漠打消她的念头,你最好盼着你儿子点好,
毕竟这桩买卖是他自己亲自点头的,好坏全由他去,大连这一役足够他在恒元站稳脚跟。周叔元是个再合格不过的商人,他问冯德音,你当真只想养个儿女情长的小子?
爱情与婚姻从来不是导向关系。换言之,婚姻的夯基从来不是爱情。
正如大连此番的借壳一样,程序正义视为一切正义。
至于其他,居安思危是好事,步子也就只要丈量十步之内的安危,一味跨大,只是杞人忧天罢了。
周叔元这个薄情人,薄情义,他说谁也没规定婚姻但凡缔结契约,就得一笔到头,至死方休呀。
冯德音气得直咬牙,她说她恨他,恨这个男人终究把她的儿子变得和他一样。
本也是日常家庭的琐碎,周轸回回袒护,他的袒护明目张胆,甚至不肯嘉勉开口,凡事揽责到自己身上。
当初他回来,与其是宣布,不如是知会他们。
他要结婚了,对象是嘉勉。
吓得冯德音很是不轻,只以为是闹出人命了,这急火饭的样子,很难不让人怀疑是奉子成婚。
结果两年了,两个人也没动静。
饭桌上,周轸浑不吝,“这和势利脸半毛钱扯不上关系。方姨确实我让她回来的,纯粹她在那,弊大于利,闹得嘉勉跟晚娘似的,有话不能说,有事不能提,这么不值当,还不如各归各位。”
“最重要的一点,也是你一直关心的。就是家里有个熟门熟路的老人,我俩不痛快,很影响夫妻生活,后果很严重。”
回去的路上,嘉勉就和周轸闹别扭,她怪他,什么事都没个遮掩。
瞎说八道。
周轸捏着她的手,义正言辞,不是事实嘛,事实就是不喜欢家里有个别人,你放不开。
他还说。嘉勉当着司机的面,让他闭嘴。
你总是这样。明明她可以解决的事,他非得横叉一杠子,最后,害她跟着他连坐,一齐不是好人。
“你本来就不是好人!”
后座上,嘉勉拨开周轸的手,很认真地朝他,“你觉得我们这样在你父母那里算什么?”
“什么?夫妻啊。”
嘉勉黑暗里,把手搁到他腿上,她的手不暖和,隔着西裤都能感觉到她的凉。这个冷爪子攀附得他不如意极了,人往头枕上去,由着她闹。
有人贼心也就那么一点,周轸干脆去捉她手,做她也是自己的推手。
倪嘉勉想撤回他偏不让,最后气不过在他腿上很拧了把。
疼得某人只嘶冷气,前头这些天刚替周轸开车不久的司机饶是明白些什么,也只能装糊涂。
直到二人进了家门,玄关口各自脱鞋的时候,周轸都没闹明白,嘉勉在气什么。
最后临睡前,二人又较量了一回。
因为周轸上完洗手间,马桶盖忘记盖上了。
两个人真正住一起,才会放大很多细节。
这些细节,搁在婚姻的模子里,会愈演愈烈。
比如周轸懒散的很多小毛病,上完的马桶老是不阖上盖;每天挤牙膏,他会顺手把牙膏放到洗手台镜柜的上头,嘉勉老是找不着;
他一年四季在家没有穿鞋的概念,然而每天早上起床,嘉勉永远没有脱鞋穿,被他给趿走了;
他的衣帽间定期会有收纳师过来给他整理标记定位,然而因为倪嘉勉的加入,这个男人就跟断了手一般的,成天找不到东西。
嘉勉就问他,你以前怎么过的?
别管我以前。管我现在。
嘉勉要周轸起来,现在去把马桶盖阖上。
某人已经躺下了,他伸手要嘉勉牵他,否则他不干。
不干的后果就是,嘉勉把他枕头扔到地上,反正有地暖,你爱怎么样怎么样。
这下周轸脾气也上来了,愣是没去管那个倒霉催的马桶盖,不就是睡地上嘛!
嘉勉一觉睡醒,某人已经出门了。
床边地毯上依旧没有她的拖鞋,
卫生间洗手台前,她依旧得够到镜柜顶上拿牙膏,
以及,边上伸缩的化妆镜上,有口红膏体留的醒目留言:
“腰坏了,你完了!”
好死不死,那么多管口红里,这个臭人选了个嘉勉刚拆封一次都没有用的口红。
司徒听着嘉勉满腹牢骚,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说周竹马还真幼稚。
嘉勉一面开车,一面附和,“他岂止幼稚,性转一下,他就是S城最茶的一朵白莲花。”
嘉勉说,结婚晚宴的那天晚上,他们歇在桐城老宅。
好不容易脱掉那些繁文缛节,周轸问新娘子,要不要吃东西?
嘉勉其实饿得饥肠辘辘,
他不管不顾的下楼去给她下面吃。
冯德音正好上楼来,她说别人家都有什么传下来的老物件送给新人,可惜她小门小户,什么都没有,倒是先前在拍卖行周叔元送过一对翡翠戒指给她。
红翡绿翠,
正好象征的红男绿女。
冯德音这里拿出这对翡翠戒指来时,周轸正端着碗面进来,前者问他,“你闹什么洋相啊,大半夜的吃起面来。”
于是,某人风卷残云般地吃完一斗笠碗的阳春面,也从冯德音手里接过这对翡翠戒指,
待亲妈走后,周轸让嘉勉收好,这种水头的,一看就是好东西。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要想过得去,头上就得带点绿。”这绿说的就是这种老坑玻璃种。
嘉勉兴致淡淡,指着某人手里的空碗,“面不是给我吃的嘛?”
周轸去套那红翡,再给嘉勉去戴那绿翠,面上依旧沉着自若,十指交缠,“我妈在这,我能说是你要吃?楼下还有好大一窝人呢,你要大家都知道,倪家的新娘子第一晚就躲在新房里吃面条?”
“我受累,给你吃了拉倒。”
新娘子对她指上的翠绿戒指价值几何不甚关心,她如实告诉周轸,我饿了。
某人眼里盛着灯火,诚恳至极,“我知道,我在这啊。”
第51章 6.2
他就是故意的。
周家桐城的老宅子是周叔元在祖上留下的根基之上重整修的。
嘉勉坐在喜床上,平心而论,她很喜欢这样的老房子。
连院子酱色大缸里养的青鳉都鲜活有趣,十二岁那年来周家,她就趴在鱼缸边观过鱼。
仲秋月里,蛙声一片、虫鸣不断,槛窗外有皎洁浓重的明月。
周轸大喇喇地把吃空的斗笠碗信手丢在床边,说话间,要往嘉勉身上欺,
床上的人疲惫不堪,洗漱过的形容与头发更衬得比白日更纤弱了些。然而就是这个纤弱的新娘子,狠心极了,不早不晚、不偏不倚,等到新郎全然没戒心地准备把自己托付给她了……
一记窝心脚,生生把周轸踹下了床。
理由是他一身酒气,没洗漱没换衣,还吃了她的面。
周轸原本只有七分的醉意,被嘉勉这一脚,他说,差点没全吐出来。
“小气鬼。”跌在踏板上的人怪新娘。没多久,小旗的食盒就送上来了。
楼下煮面的时候,小旗问老表,你饿了?
是嘉勉。
然而水刚刚烧开,老表反悔了。
因为家里这些天忙着办喜事,全没食材了,他要的汤底、三虾全没有。老表招来小旗,辛苦他跑一趟,去买点吃的。
小旗嘴上埋怨,他今天好歹也是娘舅哥儿,怎么还这么苦哈哈的命。
周轸难得没老板的架子,催着小旗快去快回,我他妈要不是喝了酒,我自己跑一趟,多完美的一天啊,你嫂子也买账!
得,已经自己改口过来,嫂子。
食盒里前前后后端出来五六样吃食,有三虾面,有当季的桂花糖粥,点心熟食。
周轸全给铺在床上,嘉勉一面怕漏到喜被上,一面又怪他,太多了。
某人替她把三虾面拌匀,手上殷勤,嘴上依旧刻薄不饶人,“谁像你一样小气,你看着,我他妈自己吃了碗光秃秃的面,你吃的什么,看清楚!”
他说,倪嘉勉永远没有心。
被他控诉的人微微发愣地盯着他,饶是十年光景过去,老礼依旧没有被淘汰,新房里被要求点着一对龙凤蜡烛,不能熄,通宵待燃尽。
嘉勉认真地咬着面,身边人看着她,气息在她眉眼前,
他总是在关键时刻能轻易破坏局面,该正经的时候,他绝对顽劣,绝对,
“快吃,吃完好办事!”
……
*
司徒说,嘉勉已经不知不觉沦为那种“我老公”开场白的女人。
只不过,唯一的清醒就是拿周轸代替我老公。
回回见面,司徒只要牵个头,嘉勉总会埋怨家里的人和事,桩桩件件和周轸有关。
哪怕是吵架、拌嘴,或者和婆婆有矛盾。
嘉勉不是个多话的人,回叔叔婶婶那里,婶婶问起来,她总是相安无事的话术多。她明白婶婶那头的为难,一不是母亲,二又和轲哥哥那头沾着亲,即便有个什么口舌龃龉,难不成真要为嘉勉出头去和冯德音争个长短不成?
婶婶是个最讲理的人,嘉勉不想让婶婶为难,她自己一双儿女还没操到这份心呢。
“所以啊,你这种性情,就得摊上周轸这样的男人。他替你全挡在外头,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知足吧,婆媳大战里,多的是男人拎不清。”司徒说,让嘉勉摊上那种要么和稀泥要么两头受气的男人,那才叫什么心气都没了,珍珠沦为鱼眼珠的现实就是,你连唏嘘的时间都不能有,当真是文里说的那样,熬油般地熬生活。
周太太还是幸福的。起码什么都是自由的,司徒说,许多女生能在你这些自由里争取一项也许就满足了。
日子久了,司徒和嘉勉也愈来愈无间起来,依司徒说,嘉勉很多事情上过于矜持,你理那些婆婆妈妈的事做什么,你婆婆再强势能强得过自己儿子?
“他就是什么事都包办,他越这样,他妈妈越不中意我。”嘉勉有嘉勉的苦楚。
而且,冷眼旁观看得出来,他们母子本身关系就不算亲睦,所以,周轸一点风吹草动就成了嘉勉的始作俑者。
*
法料店是周轸先前应酬客户带嘉勉来过的。
这两年她陪着他应酬的机会其实鲜少,多是些太太外交磨不开,周轸才强行拉她来,因为除了她,别人也不能替代。
嘉勉和司徒径直入里,原本以为周四不会有多少客的,岂料迎宾处还是告知,需要等位大概半个小时差不多。
司徒说来都来了,等就等会儿罢。二人坐在外面的等位处聊天饮茶时,不巧遇到了一行七八人、男男女女进里,为首的一眼瞧见了边上的嘉勉。
嘉勉亦抬头看人,周轲西服革履,一手抄在口袋里,看着嘉勉站起身来,他打量她的目光也徐徐平升起来,“你坐这干嘛?”
很突兀的寒暄词。因为对于他们这样的公子哥实在不明白等位的意义。
嘉勉依旧从前的礼数,喊他轲哥哥,也回应他,和朋友来吃饭。
周轲一面点头,一面和身边人介绍,“这是我们老二家的媳妇。”
回头再看嘉勉时,“别等了,跟我一起进去罢。”周轲说,他们今天朋友局,相请不如偶遇,他做大伯哥的请弟妹吃顿饭,应当应分得很。
嘉勉刚想拒绝,周家祖传作风出来了,“包间是有隔断的,你同你朋友在另一面吃,我们不打扰你。”
嘉勉跟周轸结婚两年,真正与周轲会面的除了过年、中秋这样的大年节,其余鲜少。周轲名义上的妻子更是不见踪迹,嘉勉偶尔被人问起,你家大嫂什么什么,她浑然极了,真真假假的,她至今没摸得清楚。
“不然老二知道了又要怪我刻薄他的人了。”
周轲问起周轸,嘉勉答,“去嘉善工厂了。”
老大笑得淡薄,“他总是这么拼命三郎。”
周轲比周轸长十岁,兄弟俩各自肖似各自母亲,又是养尊处优的家庭,老大即便过了四十,保养得宜,一点没有年岁的痕迹。他一面看着嘉勉,一面和她身后的朋友颔首作礼。
嘉勉终究拂不掉周轲的盛情,只得跟着他们进里。周轲亲自关照嘉勉和她朋友先落座,交代她们随意,账挂他头上就行了,说完再去隔壁会自己的朋友。
司徒没等人走远,就兴冲冲地说,“他们周家什么好基因哦,兄弟俩都这么好看。不过还是周轸更好看点,只是他哥哥也好有腔调呢。”
嘉勉坐在对面位置,轻悄抿一口苏打水,提醒司徒,又讳莫如深,“就……他……和女人处不来的。”
司徒没听明白,“不会啊,他明明待你很好啊。”
嘉勉觉得多说就成了议论别人是非了。催司徒点菜呢。
酒刚过一巡,隔壁间就闹哄哄的,要点房子的那种。红酒的味道隔着一道移门都能嗅得到浓烈上头,不经意,门框上有人叩门,三下视为礼数,随后只见周轲擎着高脚杯,走过来,要和嘉勉喝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