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勉推脱不掉,只能起身应承了一杯,周轲扶着她椅背上,看似话家常的口吻和嘉勉说也和她的朋友说,“老二在风月场上从来不吃败仗的,只是他娶嘉勉,我倒是挺意外的。不过符合他的个性,越和他对着干的人他越来劲,不是不让他干什么嘛,他偏干什么。”
说来有趣,他们兄弟俩的婚姻,都拿女人换阳谋。不过老二比我有福气多了,周轲说到这,认真打量着嘉勉,他身上薄薄一层酒气,吹拂过来,嘉勉是让也不好让,直接坐下又显得有点突兀难堪。
正趁着俯身去够醒酒器的里酒来打岔时,身后的移门再次响起叩门声,嘉勉与周轲一齐回头,周轸一袭正装,黑白分明地站在门口,手臂上还搭着风衣。
周二往里走,面上寻常得很,只是把手里的风衣信手扔到嘉勉椅背上,口里朝自家老大赔罪,“我来晚了。”
周轲不咸不淡地径直从老二衣裳下抽出了手。
“我以为你来不了呢。”
“刚到家,摸了一屋子黑,就接到你电话了。”话是应酬老大,脸是朝着嘉勉,周轸问她,“怎么跑这么远来吃饭?”
嘉勉因着周轸的介入,又站在她和轲哥哥中间,这才解了禁,酒杯搁到他手边,也顺势归位坐下,“约司徒喝咖啡,临时决定的。”
周轸听后,轻飘飘的笑了声。
因着周轸的到来,隔壁第二巡酒开始就更热闹了,嘉勉听到周轸死活不肯喝酒,他说他是来接人的,陪老大的朋友坐会儿,待会就走了。
架不住那些人的起哄,周轸又把嘉勉叫过来,介绍了一番。
全是桐城这里的生意伙伴,有昔年他们父亲积攒下来的,也有周轲自己的新联络。总之,各自为营,嘉勉晓得,周轸不稀得应付。
所以连酒都不愿意跟他们喝,喝动身,今晚就别打算清醒着出门。
席上,众人夸小周先生夫妻俩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周轲莞尔首肯这份赞美,“都说老二更像老周,我今日瞧嘉勉,觉得哪里眼熟呢,这会儿才恍然大悟,很像我母亲年轻时的小像。”
此言一出,众人湮灭。
这话没法接呀,哦,一个像周叔元,一个像你母亲,前妻呀,劳燕分飞的下场。
这不是咒人家嘛,果不其然,周家两儿子,形同水火。
“像也不奇怪。”周轸坦然接过了话头,“嘉勉小时候常去陆姨那儿,不然陆姨能选中嘉勉做哥哥婚礼的陪娘?”
“哦,还把你和大嫂的手炉子这事给办砸了。”
某人一副白描的口吻,而对面的周轲已然白了脸。
嘉勉关键时刻,桌下拉周轸的手,他顺势反捏住她,挣扎不掉,嘉勉只能出口,“司徒还在那边坐着呢,你陪我过去一下,你也好久不见司徒了。”
夫妻俩的对话,席上能听得清。只听见这位小周太太吴侬软语之调,软绵绵地告诉周二,司徒她爸爸前些日子开刀住院的,才算忙缓过来,我才找她出来聚聚的。
话家常也更像枕边风。
周轸偏头过来,见她执意,也只由着她,随她一起起身,回到司徒这里。
没坐多久,周轸便领着太太和其朋友先行告辞了。
出来的时候,天色浓墨霜茫,哈气已经见微白。嘉勉和司徒都喝了酒,周轸交代司机送司徒小姐回家,而他自己替嘉勉开车。
嘉勉前前后后喝了不到三杯红酒,和司徒再会的时候已经有点颠三倒四了,重话呢,要司徒到家给她发短信,一句话重复了好几遍。
司徒那头也好不到哪里去,和嘉勉用力挥手。
某人在边上抱臂十足的看客,就这两个半吊子酒量也跑去人家的场子攒局呢。
最后,周轸把嘉勉弄上车。
给她扣安全带的时候,他问她,“成心的吧,啊,没事去周轲的局干嘛!”
嘉勉不打算理他,也不稀罕他给她扣安全带,可是自己接过来,全怎么也对不上那个锁孔。
周轸去嘉善三天,嘉勉一个电话没给他打,他打回来的电话,她也冷处理。
眼下他问她,“气什么气什么,你到底和我气什么,啊?地我也睡了,给我咯得腰直不起来。”
一言不合就冷暴力,对我三天不睬四天不理的,这不是要人命嘛!
“就为那个马桶盖?”周轸说,“现在就回去,我阖一百次,满意了吧!”
只一点,他说要和嘉勉强调一下。
嘉勉不作声,悄然望着他,周轸气呼呼地,“不准你由着周轲那么近地和你说话。”
副驾上的人伸手作势拂他的脸,“瞎说八道什么,他是什么性取向,你比任何人都清楚。”
“我管他呢,就是不行,谁知道他会不会哪天跳回来。”
“什么东西呀!”嘉勉哪怕骂人都软绵绵的,绵到周轸心里去了,他手去抄她外裳之下的腰。
他人还站在车外,副驾的车门也没阖上,俯身就来找嘉勉,气息粘连间,他告诉她,“我急冲冲回去,好家伙,有人还没回来呢,屁股没坐热,周轲给我打电话,说你老婆在我这呢。”
“你说这家伙是不是存心的,找仗干呢,混蛋家伙。”
嘉勉两手推拒着他,周轸身上有烟草味有他自己的须后水味,还沾着些别的香气,甜甜的香水,应该不会是男人的。
耳鬓厮磨间,微醺的嘉勉难得的小性,“你身上的香我不喜欢。”
周轸一秒读懂嘉勉的吃味,也去嗅她身上的香气,诚然也沾着男人的烟草味,停车场里,他头顶后面就是光源,正巧遮住了嘉勉的眼。某人拨她的脸,黑鸦鸦地压过来一个吻,带着他刚才在席上喝的气泡水的味道,卷走了嘉勉的酒气和氧气。
他教她,“笨蛋女人才从香不香的痕迹里找男人的过错,你直接回去看他交不交得出公粮就完事了。”
嘉勉在他腰上狠掐了把,骂他臭流氓。
周轸顾不上疼,只问她,“还气嘛?”
“回家。”嘉勉质问某人,你还开不开车,你不开我找代驾了。
某人把风衣盖嘉勉脸上,“开,我今晚的首要任务就是周太太的司机。”
他从车头绕到驾驶座上,阖门带着风,车子一键启动后,连着嘉勉手机的车载音乐里,泄露出一小段歌:
沉默的时候
有时候
沉默的背后明明是热切的渴求
作者有话要说:
注:章末的那段歌词出自逃跑计划的《你的爱情》
第52章 6.3
嘉勉到家后第一件事就是上楼,卫生间、衣帽间、梳妆台上翻箱倒柜地找,
俱是没有收获。
周轸问她找什么?
她坐在梳妆台前的凳子上,在镜子里看身后人,很郑重地告诉他,“戒指好像丢了。”
丢哪啦?
这是个悖论,要是知道丢哪了,她还要回家找?
那是枚订婚戒,是周轸补给她求婚用的。可是婚后嘉勉却执意戴这枚求婚戒指,真正对戒她倒是很少戴,理由是指头上戴太多,累赘。
索性也不要求周轸戴。那对对戒搁在嘉勉梳妆台上久到落灰。
周轸说,天底下不要已婚男人佩戴牢靠枷锁的,只有倪嘉勉。
对戒是仪式也是紧箍咒。
嘉勉不需要给她的男人戴紧箍咒,有些紧箍咒在头上,有些紧箍咒在心里。
周轸记得那枚求婚戒指是梵克雅宝客定的,他人坐在床尾凳上解脱外裳,没所谓地知会嘉勉,“丢就丢了,回头再买个。”
“买到也不一样了。”嘉勉多少有点气馁。
她不死心,依旧把边边角角地再寻了个遍。工作的倪嘉勉永远冷调色,绸衫掖在一步裙里,背后看,纤瘦的一柞能把她腰量住。
周轸从床尾凳上起身,抽出的腰带从凳子上掉到地板上,磕出重重的声响,他人往她影处去。
不巧,司徒打电话给嘉勉。对方到家都洗过澡了,问嘉勉他们到家了没,戒指找到了吗?
没有。梳妆台前的人才应了这么一句,身后的影子就落了下来,他撩开嘉勉的头发,等待着她开口,气息起伏前一秒,某人精准地咬得怀里人出了声。
因为她们点的栗子蛋糕最后都没来得及吃,嘉勉让打包了,给到司徒,司徒妈妈还在电话那头谢谢嘉勉,说难为她惦记。
这头的嘉勉有些难堪,因为知道是司徒润色了人情。
语音通话里,嘉勉只得顺势说着,有机会去看司徒太太。
周轸挤坐在嘉勉身边,与她反向肩并肩,听着她匆匆把电话讲完,夸她如今越来越会体贴人了。
除了不体贴我。
嘉勉搁下手机,也暂时搁置找那枚戒指。
折腾了一个晚上,她面上的妆脱去了好些,但镜前灯下,却又别致的温柔,雾面、暧昧。
袖口遮住的手背露出的手指,周轸才发现,她又涂了甲油,熟樱桃的那种红。
她也只涂这一种颜色,涂一段时间又洗掉,过段时间再重复来,小孩脾性。
大概她太淡了,周轸尤为偏爱这样妍秾的颜色落在她身上。醒目鲜活。
他手臂去捞她的腿弯,情浓的时候,言语显得过分多余。
“周轸,我有话和你说。”
“边做边说。”
他抱她去卫生间。洗手台前,嘉勉挣不过他,最后干脆撩了冷水泼他脸上,她说,“我有话和你说。”
“说。”周轸被冷水一激,去掉半边魂,两手捉住她的两只脚踝。
嘉勉执意撇开他的手,要从台面上下来,“你先洗澡。”
某人有点不依,他问,“我妈那里是不是又生后文了?”
嘉勉有时很中意周轸这一点,他敏锐,可是抓大放小。或许就是很多人说的,优点亦缺点。
二十六岁的倪嘉勉,唯独对着周轸的时候,沉默但也最大程度的诚实。
她略微歉仄地伸手去替他拂面上的水渍,也一点点描摹他,连司徒都认为他们兄弟俩周轸更出众。嘉勉作为周太太,没有理由不徇私,她朝周轸坦言,“我想和你好好谈谈,在周先生不事后的前提下。”
嘉勉说,周轸的事后过于宽容,像个昏君,你要什么他都答应。
*
如轲哥哥所言,周轸是个拼命三郎。
他其实很忙,连轴转起来,兵荒马乱的感觉。
他做什么都这样风风火火,情.事亦然。
回到几天前的那个问题,“你觉得我们这样在你父母那里算什么?”
彼此洗漱完,周轸难得闲心坐在床畔看梳妆台前的嘉勉梳头发,梳子上沾着几根,嘉勉低头细致地揪下来,听得到她平静的口吻,自问自答,“情人。”
嘉勉说,无论家里家外,其实她更像周轸的情人。
只是他嚣张跋扈,把一个情人该有的标配搁到了妻子的地位上。
他父母也这么想。
这个词搁在别人身上或许只是调侃,唯独嘉勉不喜欢,它像她过去的一个沉疴。
无论周轸承不承认,他妈妈多少因为这个沉疴看轻嘉勉……
“她不敢。”周轸的目光很笃定,又很冷漠。
嘉勉一袭白色睡衣,素面如水,望着周轸,“这也是情人的待遇。”
周轸听闻她这一句,即刻面上起了阴郁,他去到她身边来,抢了她手里的梳子,啪地拍在妆台上,问她,“怎么就情人的待遇了?”
“你大包大揽不让你妈与我干涉半句,就是。”嘉勉眼见着周轸急了,她也跟着急了。
情绪就跟沙包一样,破个口子,后面很难兜得住,流沙倾尽。
嘉勉说,周轸出差这几天也是好的。起码他们能冷静地想一想,或者是她冷静地想一想,因为看样子,周轸没有,他很难去想,性情使然。
他去认真想,就不是周轸了。
方姨是他们周家的人,嘉勉一个字没有发落,他就给人撵回去了。
“我不是怕你不自在嘛,事实就是,你不自在。”周轸眼里心里容不得别人的感受。
“所以你发落人,你妈不开心,质问我们也是情有可原啊。她说得对,家里用了十来年的老人,我们毫无敬畏心。”
“我用不着对一个不该欠一分钱的打工人有任何敬畏心。”
他们回来到现在,地暖还没顾得上开,嘉勉饶是洗过热水澡,身上依旧凉津津的,而周轸,哪怕挨着她坐在一张软凳上,都能感觉到他身上的热气。
成年人的聚散,根本就在于顽固,顽固的观念轻易不会被任何人打破。所以我们大多数时是在寻找那个与自己最大程度契合的人。原则上,嘉勉与周轸是死在起跑线的两个人,更多机缘来自周轸的执拗。
他执拗也冷漠。执拗于她,冷漠于旁人。
“周轸……”她轻声地喊了他一声。
声音很小,蝴蝶振翅般地,却能掀起波澜的海啸。
他拖她到自己腿上,两个人身上的香波味道是一样的,周轸叹一口气,问她,“你因为她们和我置什么气,你说!”
“让方姨回来。”嘉勉挨到他身上的温度,情绪也软化了许多。
“你不是吃不惯她做的。”
“你吃得惯就行了。”
周轸揽着她,微微往后仰了仰脖子,眯眼作不满状,“哦,合着你自己当委屈小媳妇就是周太太的待遇了?”
嘉勉要从他身上下来,某人不肯,她一时难堪,只能破罐子破摔,“那也好过你那样和你妈顶真的好。你们母子不要原本就不和睦,回头什么事都迁怒我头上来,我更委屈。”
嘉勉怪周轸,凉薄得很,忤逆子。
周轸:“那能怎么办?你叔叔婶婶都不是霸道的人,你这性子又什么都不肯说。我还不知道女人之间的软磨工夫,我再不偏袒点,你过不了几年要不被人吃了,要不就心死不愿意跟我过了。”
“我不跟你过,对于你很重要?”嘉勉身上的酒气混着淡淡的香,头发半干,浓密如海藻,固执的人鲜少愿意这么温和缱绻地对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