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则嘉勉——勖力
时间:2021-08-08 10:31:47

  “会。时机到了,她会回来的。可能你上了初中后,她就会回来的。”
  嘉勉莞尔,她难得和叔叔叫板,“是不是所有解决不了的问题都可以赖给时间?”
  倪少陵微微惊觉,再付之一笑,“不是赖,是事实如此。”
  还有一个月他们就要小升初统考了,节后第一周他们集训的作文题目是《少年》。
  嘉勉想听听叔叔的少年,也征求叔叔的同意,她要把他写进作文里,因为她心目中的叔叔,一直是个老少年。
  “为什么不写你爸爸?”
  “他是个老夫子,丁点不少年。”
  好吧。倪少陵有被恭维到,周家那头就这样罢,他给周叔元打过电话后,一股子文人甩锅的嘴脸,“反正我们嘉嘉是个孩子,孩子的行为始终属于不可抗力。他那么大的儿子还管不住呢,怎么怪也怪不到我们嘉嘉头上。”
  叔叔主张的赔礼得到周家人殷切的回应,他们家刚办完喜事,这些天进进出出的道贺。周叔元再回电倪少陵,赏光的话,就一家子过来吃顿便饭吧,家里现成的厨子与菜,本家兄弟也都还没散。倪老弟就当我们罗汉请观音,再拂我一次面子,我周某人也别在场面上混了。
  得,话说到这份上,唾沫星子都成钉了。倪少陵只能应下。
  周家这次的请客,嘉勉原不想来的。
  嘉励头一个不肯,你怎么回事啊,爸爸就是为了你去赔礼的,你不去?
  车上一家人统一会议精神,嘉嘉那个手炉子的事就此翻篇,不准再提,也没有赔礼一说,就是去喝酒的!
  沈美贤鄙夷丈夫,“你好意思的。”
  嘉勭在边上冷漠客观道:“嗯,别提。周轸为这事已经挨过他爸一顿抽了,你们再提,他老头没准又不痛快起来……”
  *
  事实是,周家那天晚宴散了,周叔元在书房招呼了周轸。
  问他,是谁允许你办这草尾的事的?
  你膀子一甩,蹶子一尥,就不干了,是不是?
  小子,你翅膀还没硬到能飞的时候。
  然后,周轸就一股脑地把老大说的话原封不动倒给老头听,问他,是你,你干不干?我和他平起平坐的身份,凭什么要活的像他一个吃口!
  还是你告诉我,我妈是你在外面养的小的,你为了小的,休了你家里名正言顺的大的,然后作下了这个孽。那么我和他互咬,也是情有可原的。
  那日是周叔元最后一次动手打老二,平常要么徒手,要么皮带,总之,老二真的从小打到大的,打也打不好的顽劣、忤逆!
  像这样冒犯的话,老大绝不会说!
  打到最后,父子俩对阵的架势。周轸伸手架住周叔元甩下来的掌风,而书房外的冯德音哭哭啼啼地拍门,“周叔元你把他打的哪里坏了,我就和你拼命!”
  坏不了。周轸顽劣地笑半声,因为他全然接住了老头的气力,并扯扯嘴角,对着快要六张的父亲戏谑道,“老头,趁着我和你大儿子决裂的今天干脆一次性说明白,我不该欠你们父子俩什么,别在我身上找别扭。也请你一碗水端平些,端不平,我给你砸了,你还别怪我忤逆不孝。告诉你那大儿子,别他妈又想当孝子又舍不得披麻戴孝的,什么都给你占着,占不到就还要往女人身上泼脏水。”
  没用的男人才会去诋毁女人。
  “我他妈受够了,到此为止罢。”周轸一把搡开老头,陡然间,周叔元才觉察到,二小子长大了,已经足够一个成年人的气力与魄力了,他说他晓得父亲把諴孚坊交给老大意味着什么了,那头都已经到独揽权利的地步了,而我还活在教子的阴影里呢?
  “打今儿起,你这保留项目就免了吧。你和我动手,我也就和你动手,别怪我没提醒你,老头,以及你书房里这些老家伙们。”他指那博古架上的古董们。
  臭小子,你是要造反是不是?
  周叔元骂骂咧咧间,周轸摔开书房门,门外的冯德音骇了一跳,直问儿子怎么样。
  周轸要冯德音别管他,去看看你合法的丈夫吧,他果真被气死了,你年纪轻轻就要守寡了!
  *
  倪家人到的时候,周叔元亲自站在天井里迎客。
  倪少陵好大的面子,这许就是文人沾上官僚的化学作用。
  难得看周叔元这么奉承一个人,倪家一双儿女都被倪少陵撇在耳后,手上唯独牵着兄长家的独女,十二岁的倪嘉勉由叔叔牵引着,认真给周家伯伯赔礼道歉,说我没办好事,太不该了。叔叔和婶婶已经认真教育过了。
  屁,好官僚的草稿。
  身后的倪嘉勭提醒父亲,不是说好不提的嘛。不是说来喝酒的嘛?
  众人皆笑了,对,来喝酒的,赔什么不是啊。
  周叔元伸手拍拍嘉勉的脑袋,“伯伯晓得你是个乖孩子,是周轸带坏了你们,没有他,什么差池都出不了。”
  “伯伯已经替你们教训过他了。”
  嘉励想起哥哥在车上说的话,直爽性子不吐不快,“周轸人呢,该不会是挂了彩,不好意思见人了吧?”
  话音刚落,嘉励头上被谁扔了一记,橡皮一般的力道,掉在地上才看清是花盆里的陶粒,
  二楼是贯通的走马楼格局,南边栏杆处“凶手”就站在那里,闲情逸致地在摘杜鹃花上的锈迹,
  那人非但没挂彩,反而意气风发的一张少年脸,倚在妃色的杜鹃花边上,
  人比花俏。
  *
  晚上的宴席都是冯德音安排的。
  男人们喝酒的自然一桌,几个太太、本家妯娌安排着陪万家的新娘子,
  其余的大大小小的孩子凑一桌。
  嘉勭和周轸单独拎出来,周叔元的概念里,男孩子到了这个年纪,自然跟着父辈坐才是正经,听得懂说什么自然最好,听不懂就当磨性子。
  一场晚宴,到了最后吃饭的收尾阶段,嘉勭和周轸才算解禁出来,后者捧着个饭碗坐到大小孩子的这一桌。
  嘉励今天梳了两条光滑乌亮的辫子,举手投足间已经是娇俏少女。她们在吃糖水罐头,嘉励出言嘲讽周轸,“看来哥哥还是夸张了,起码你没挂彩。”
  周轸很快地扒完碗里的饭,搁下筷子。他在自己家,今日见的客也都是熟人,自没什么拘谨,一身最松泛的白T短裤,“挂了,挂在你不能看的地方。”
  他话音刚落,嘉勭就喝斥他,“你有点正行好不好!”
  “想什么呢,我说背上啊,背上她是看不着嘛!”
  “闭嘴!”
  嘉励还想说什么,哥哥不肯了,要她好好吃饭,小姑娘家怎么这么多话。
  嘉勉全程沉默,沉默地拿汤匙舀玻璃罐里剩下的桔子甜水,一口一口喝得像小猫喝水。
  最后,她问哥哥,能不能把这个玻璃瓶子带回去?很别致,可以养绿萝。
  周轸插话:“你为什么不问我,我才是主人?”
  想要瓶子的人却不说话了。
  周轸看看对面的人,嘴上依旧嬉皮笑脸的,和嘉勭打趣的口吻,声音很大,这一桌的人足以都听到,“她怎么了?”
  “考试综合症吧,最近一直蔫了吧唧的。”
  有人长哦道。
  嘴上不说,但心里有些过意不去。想:该不是还为上次问她妈妈的事不开心吧?
  作者有话要说:
 
 
第9章 1.8
  再见倪嘉勉是在S外,她来初中部参加英语能力考试的。
  倪家的孩子都在外国语学校读书,轮到嘉勉,自然也跟着哥哥姐姐一起。
  是日礼拜六,高二年纪已经正式“编制”到高考预备役,又忙着期末考,大家也就默认了补课的存在。
  嘉勭来周轸位置,问他,“你待会怎么回桐城?”
  “我怎么回?坐车回啊,难道腿回去?”
  “你帮我把嘉勉捎回去吧。”嘉勭解释,嘉嘉今天在这里参加英文笔试。
  她这周要回桐城,以往都是自己坐巴士回,既然在这里,就搭周轸的顺风车吧。
  嘉勭不是征求他的意见,是就这么定了。“你把她送到家。”
  “……”
  老干部倪班长再想到什么,冲周轸捏一个响指,“嘉嘉以后周五都可以跟你回去?”
  周轸双手枕在脑后伸懒腰,“她先考上再说吧。”
  “当然考得上,我倪嘉勭亲自辅导的学生,岂有考不上的道理。”
  好吧,他还真得没吹牛。
  初中部今日两场外语能力考试,英语的是下午,在家里嘉勭就嘱咐过了,考完稍稍等他一会儿。
  他们学校有个鸭血粉丝店,嘉励开学的时候,嘉勉跟过来吃过。
  姊妹俩馋猫鬼,嘉励还好,平时放学后可以吃到,嘉勉想吃就是他们带回去,可是带回去的味道总归没趁热香。
  今天来学校了,嘉勭说,在那吃一碗,正好等我。
  教学楼出来,一路往生活区去。周轸说倪嘉勭这个哥哥当得真的没话说,二十四孝,嘉励都没见你这么上心过。
  “嘉励有什么都说,嘉勉到底觉得自己隔了一层,她有话都憋着。”
  外面下雨了,两个人都没带伞,径直在雨幕里小跑。
  “她这几年好多了,六岁前更腼腆。”
  周轸没当回事,只是觉得女孩子家,天性使然。
  嘉勭无意间蹦出一句,“她妈妈那时候老打她。”嘉勭只比嘉勉大五岁,其实也只是听妈妈说过,嘉勉现在这样的性情多少有她妈妈的缘故。季渔那时候情绪很不好,嘉嘉跟着她,一哭就是重重地打。
  不然,离婚,为什么七岁不到的孩子想都没想,选了爸爸。
  “她妈妈精神不正常?”周轸脱口而出。
  嘉勭摇头,“也不是,就是头一个孩子没了,产后抑郁没调整好……加上那几年没出去工作……”
  说话间,嘉勉出现在视线里。嘉勭拉拉周轸的手肘,示意他别说了。
  月余没见,十二三岁的孩子似乎都跟见风长的菜一样,倪嘉勉又蹿高些,头发也服帖些了,还是短发,只是顺眼多了。一边发别在耳后,背着个轻便的书包,中规中矩的学生穿着。手里的伞收着,伞尖抵在地面上洇薄薄一摊水渍。
  她人站在橱窗前,看学校的人文背景报,没甚可读的,偏偏看的细致极了。
  听到嘉勭喊她,这才扭头过来。先冲嘉勭笑了下,看清后面的周轸,这才缓缓回顾平静。
  嘉勭问她鸭血粉丝好吃嘛?
  “好吃,不过我没要粉丝。老板还少收我一块钱。”
  “为什么不要粉丝?”
  “就只馋那个汤呀。”
  周轸在边上无语,兄妹俩的对话太没营养。
  “你不问问她考得怎么样?”他干脆打岔了。
  “考都考完了,问什么问。”嘉勭冲小妹交代,“待会跟周轸一起回桐城,他有车子来接,明天再跟他的车子回来。”
  “哎,我明天可说不准啊。”明天端午,他不保证吃过饭就回头的。
  “不要紧,我自己可以坐巴士的。”嘉勉说话只看着嘉勭,和他简单聊了考试结果,她觉得应该没什么大问题。
  周轸这才后知后觉,她刚才没和他说话。
  呵,这丫头气性还真大。
  雨愈下愈大,司机老冯一般都在南大门等他们,今天例外,周轸给老冯打电话,说在生活区的北门等他。
  嘉勭都是自己坐公交回去的,他的书包还在教室,让嘉嘉直接跟周轸走吧。
  明天是端午节,她说什么还是想回去陪爸爸过。这里也只能尊重她。
  一伞盖一人,倪嘉勉打着伞跟着阔步往前的周轸,他没有伞,冲着上前,再回头看后面的人。
  六月的雨,很浓重很凶悍,再滚着雷声,周轸忍不了了,他批评她,“我以为你该有起码的同情心,怎么着我是你哥哥的朋友,怎么着我还带你回家,是不是?”
  “起码该问一问我,要不要合一把伞?”
  “那你要合嘛?”后面的人跟上。
  很好,她总算讲话了。
  但是说话间已经到了北门,老冯的车也已经跳着双闪在外面等他。老冯猜到周轸没带伞,巴巴地在门禁口子那预备着接他呢。
  周轸一步跨过去,老冯连忙把伞面压到他那头,“你没伞,也拿衣裳挡挡呀!”
  “行了,上车罢。”同老冯说,也同后面跟着的嘉勉说。
  坐进车里,雨里的热气汇上车里的冷气,老冯连忙换成了通风,怕二子感冒。
  再看看跟二子一起上车的小女孩,是上个月见过的那个孩子。
  后座头枕后面,冯德音的要求备着干净的毯子,就是怕周轸上下学路上起风落雨的着凉了。
  他扯过毯子来揩头上、身上的落雨,自顾自的动静之余,扭头才发现倪嘉勉同学离他很远,远远地坐着,像壁虎贴在车门上似的。
  周轸好笑,勉强擦干身上的雨水,一边归置手里的薄毯一边发问她,“我哪里得罪你了?”就是上回问她妈妈的事。
  嘉勭刚才的话更是佐证了这一点。
  周轸继续道,“如果是你轲哥哥婚礼上把你带走的事,那么我赔个不是呢,其实也不要赔不是,我也挨过打了,我家老头打人的手段你和嘉励不知道,嘉勭都是晓得的。”周轸说给他疼得,半个月不能上体育课。
  身边的人只悄默声地听他说,没多少反应。
  他再问她,在外婆那里摘的凤仙花包手指了没,我看你指头干干净净的嘛?
  “给司徒了。”
  “司徒是谁?”
  是她在桐城的玩伴,以前的同学,这几年她们还是好朋友。嘉勉勉强解释给他听。
  哦。周轸作领悟状,心里却在发笑,发笑到底是个孩子,很好哄。以及……,他无端生出来些怜悯,很莫名的情绪。
  也许是听嘉勭说,她那么小的年纪被迫选择父母离异的单选题,还是选了父亲,挺诧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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