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则嘉勉——勖力
时间:2021-08-08 10:31:47

  这份诧异像做数学证明题,答案带进去往上推算,每一步都得以验证。
  而这个答案就是她不同于同龄孩子的隐忍与敏感。
  “我想好……”他的话没说完,被手机震动的声音打断了。
  周轸看了下屏显,下一句,“艹,把另外一个姑奶奶给忘了。”
  “就来就来……”他应着电话那头的人,随即要老冯把车子再绕回南门去。
  是他的女朋友,甘棠。他们不在一个班,但是每周都是一起回桐城的,周轸下去接她的时候,
  隔着雨帘,可以看到甘棠在生气在怪他把她丢在这里。
  他好像很容易把身边的人忘记。
  ……
  这一路,嘉勉都鲜少说话,只有甘棠在和周轸说,他换到副驾上,甘棠够着身同他说话,总是女生话多,而男生有一搭没一搭的应着。
  车子抵达嘉勉说的地方时,外面已经停雨了。周轸随着她一起下车,打量这个上了年限的安置小区,雨雾像烟一样萦绕在视野里,周遭不停有车子驶过,也有电瓶车骑行,那些车轮压过水凹处蹦溅的泥点子叫他小心翼翼地躲闪着。
  嘉勉认真谢过他的顺风车。
  周轸管她要家里的电话号码,说明天来的时候通知她。
  她说,明天她自己回叔叔那里。他们已经毕业放假了,但这段时间要等S外的语言能力测试结果,后面还有面试。
  “为什么?”
  “我自己走方便些。”
  “我的车里哪里叫你不方便了?”他为难人的嘴脸。
  嘉勉抬头瞥他一眼,不想回答他的问题了,“就自己走!”她背着书包扭头就进里了,一边走一边嘟囔,晚上给嘉勭打电话,她一点不想跟他们的车子呀。
  身后的周轸喊她,“倪嘉勉,明天下午两点半,我这里等你……听到没!”
  没听到。
  *
  次日,阴历五月初五,端阳节。
  倪少伍特地换班出来半天,守在家里陪女儿过节。粽子是隔壁肖太太帮着裹的,枣豆的系的是红绳,纯糯米的系的是白绳。
  这些老式的手艺如今越来越丢失了,肖太太也感叹,就我们这辈还高兴弄这些东西,轮到嘉嘉他们上来呀,哪里会,全买现成的了。
  市面上现成的粽子都是那种五花大绑的,松松散散,而自己家裹的,有棱有角,糯米混着馅也扎实,吃起来尤为地厚道当饱。
  嘉勉爱吃白糯米的,什么馅都不搁,且他们都是蘸糖吃,她唯独爱蘸鲜酱油。
  婶婶也不会裹粽子,嘉勉一边吃,一边琢磨着,余下几个她要带给嘉勭和嘉励吃呢。
  倪少伍点头,科里同事乡下的亲戚还兜卖了他们好些新鲜的鸭蛋,他说待会一并带给他们。
  “你有工夫送我去嘛?”
  “嗯,抓紧送你去,再回头。”
  端阳节,旧式的传统要吃“五红”,不拘哪五样,总之要烧五种不同红的菜。
  倪少伍准备了啤酒鸭、炒苋菜、小龙虾、盐渍杨花萝卜,最后一样就躲懒了,买的饮料是酸梅汁,他征求女儿的意见,“这个红也算一样吧?”
  嘉勉点头,她在编“鸭蛋络子”。五彩的绳子编出个细细的小网袋,恰好够一个鸭蛋的大小。
  她统考前的那篇集训作文,写叔叔的,《少年》被班主任递到市里作文大赛了,还得了奖。倪少伍还是从兄弟那里知道的,知道女儿写了叔叔没有写他,有些吃味呢,问她:“干嘛不写我?”
  亲闺女发言从来扎心,“写你就未必能得奖了。”
  倪少伍受挫。
  嘉勉头也不抬,继续手里的活计,“我觉得赵老师就是晓得叔叔的身份,故意拍他马屁呢!”所以这个奖有水分。
  “谁说的,我看过,明明是你写得好,不必妄自菲薄。”
  “真的?”
  “千真万确。”父亲鼓舞女儿。
  嘉勉难得的受用状,她把编好的络子送给爸爸,还有一条手绳,知道他的那双手不能带东西,但始终是她的心意。
  唔。倪少伍说,搁在换衣柜里,天天可以看到。
  放暑假了,她除了在学的国画,暂时也没有别的兴趣班了。嘉勉只有和倪少伍才会说几句真心话,倒不是怕别人笑话,只是她想时常和父亲聊一聊,让彼此知道各自的近况,他太忙了,忙到嘉勉抓紧一切空隙时间来配合他,“我如果说想写小说,你会不会笑话我?”
  “你为什么有这个想法?”说完,才发现有歧义。倪少伍在择龙虾,他抬头看嘉嘉,“为什么觉得我会笑话你?”
  “不知道。就觉得你们都会笑话我。”正如之前短得不能短的头发。
  “胡说,我的女儿明明很漂亮。”倪少伍那双做手术的手,择起虾线来,也很利索,他知会嘉勉,“你从前短发是我觉得我好配合,也省时间嘛,现在你想留长头发,我尊重你呀,正如尊重你的兴趣爱好,写小说又不是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为什么不能做,又为什么要笑话?”
  嘉勉翻翻白眼,哦,倪大夫的处世原则就是不伤天害理哦。
  嗯,别觉得这要求低哦。真正守则做得到的,很少很少。
  嘉勉告诉倪少伍,她写过命题作文《我的父亲》,但那不是故事,她也没真正了解过父亲的工作性质,但他们科里那几个同事都很有趣。
  她很想记叙下来,像小品记那样,故事名待定,但卷首语她想好了。
  什么?
  请你坐在月明里。(注1)
  出自冰心《繁星》第七十五首:
  父亲啊!
  出来坐在月明里
  我要听你说的海
  倪少伍微微惊讶地抬眸,你可一定要写啊!
  这样,我才能在你叔叔那里扳回一成。
  嘉勉笑父亲,和叔叔一样幼稚。
  父女俩难得的谈心,乐融融之际,外面有人敲门。
  嘉勉手里还提着那鸭蛋络子,响应地去了,
  门从里面推向外,她怎么也没想到,没想到来人是周轸。
  他一身白T仔裤,手里提着个笼子,不等嘉勉开口,他举高了手里,示意她看,
  塑胶航空箱式的宠物笼子里,赫然一只活生生的狸花猫。
  作者有话要说:
  注1:如文中标示出处
  请你坐在月明里,这句化自冰心《繁星》第七五首。
  这句话我原本是拟好作下个都市文的故事名的,这里算是嘉勉先想到的,而“我”来盗用她的吧。
  (主要是我懒,不想再想故事名,好难。)
 
 
第10章 1.9
  周轸昨天没说完的话:我想好怎么跟你赔不是了。
  于是,从猫主人那里接手过来,他马不停蹄地来了嘉勉这里。
  跟嘉勭要他伯伯家具体门牌号的时候,嘉勭问他,你做什么这么殷勤?
  周轸:跟你妹妹赔不是啊,也跟你赔不是啊。
  他那天确实唐突了嘉勉的伤心事,但不至于,不至于这么兴师动众地献殷勤。
  周轸:我就是见不得你们这种性子的人和我找别扭,不行吗?
  嘉勭那头无语。是的,二子一直是这么个霸道的人,他不许他看中的人和他无端找别扭。
  贫嘴之后,周轸才和嘉勭说了真心话:“我太懂凡事要跟着哥哥姐姐后面行事的心情了。我和嘉勉挨打的出发点还不一样,她年纪太小,无端做了她母亲情绪的出气筒,我皮糙肉厚,我家老头他偏心归偏心,倒不至于真拿我出气。”
  那日他一时兴起,问起了她妈妈的去向。很明显嘉勉吃心了,饶是她在叔叔那里,吃穿不愁,姊妹拥护,但是到底隔了一层,这一层薄薄的间隔人之常情也叫人唏嘘,唏嘘有些人家亲兄弟还不如堂姊妹,唏嘘有个笨小孩明明得了个再好不过的兄长,自己在那谨小慎微,生怕哥哥不袒护呢。
  嘉勭被周轸说晕乎了,什么意思?
  “你家小妹很喜欢猫,想养只猫,你同意嘛?”周轸且问。
  嘉勭在那头:“猫?她才被猫挠过,怎么会喜欢猫?”
  还有,“她想养猫,为什么我都不知道,而你知道?”
  周轸这头在开车,听闻这一句,莫名的得意,能赢倪嘉勭一回,哪怕只有半分也是好的,“你现在知道了,就问你同不同意吧!”
  *
  这只狸花猫已经养了半载了,周轸从冯德音牌搭子家抱来的,该打的疫苗都打过的,驱虫也勤,很是干净乖顺的一只小东西。
  与外婆家那只老土猫很像。
  当然,他送给嘉勉的说辞又得重新编排编排,那家人家正巧要把猫都送走,正巧听闻过你想养猫,正巧……
  他的“巧宗”还没说完呢,嘉勉把着门,很是警惕地打断他,“我没有说要养猫。”
  老式的回迁房公摊面积都还是水泥浇筑地,楼道也很窄,一层两户门对门的格局,对过的肖太太家今日有亲戚来吃饭,一行人上楼,提着大包小包的礼,在门口敲门。
  肖家即刻来应门了,热络非常,相比之下,周轸觉得他这个客人也太委屈了。
  好在倪父在家,只听嘉勉在和门口人说话,却不明白是谁,去到女儿身边,把门往外推到最大化,狐疑地看着门口的小年轻。
  周轸自报家门,说是嘉勭的同学,嘉勭委托他来给嘉勉送猫的。
  这是倪少伍唯一一次见周轸,他是个开明的父亲,从不觉得女儿家就只能交女生朋友,也不觉得周轸这样的男生上门找嘉勉有什么不妥。
  正如对方所言,他是嘉勭的同学、朋友,是周家的孩子,是嘉勉认识的虚长几岁的师兄、哥哥。
  倪少伍热情请人家进门。
  那只猫才从笼子里解放出来,就懒洋洋的四处嗅闻、张望,这份傲娇的不安式窥视,叫嘉勉无法移开目光。
  倪少伍自然明白女儿的心思,她不止一次提过想养猫,今天因着外力,有些赶鸭子上架了。他问嘉勉,“你当真能养好?”不谈细心养护的那些开销,只谈这份责任感,他严肃地说教女儿,你得对它负责,这和养孩子一个道理,得有耐心、责任、包容,以及预判它哪天离你而去的勇气。
  倪少伍连生死都给女儿说透了。
  嘉勉不置可否,只是那只猫匍匐到她脚下,她本能地蹲身去抱它,用一种周轸从未看过的脆弱但倔强口吻同她父亲开口,“爸爸,你让我试一试吧,我想试一试。”
  她手里的鸭蛋络子早被猫儿爪子盘乱了,乱成一团絮的没头绪。
  倪少伍从来难对女儿说不,这件事她几番坚持,今日也就拍个板罢。
  只是不能带到你叔叔那里养。就放在这里,嘉勉每周回来看它,且养猫的费用父女俩对半开,嘉勉有自己的压岁钱、零花钱,既然她想额外照顾一只猫,就得有最起码的担待。
  然而她不作声了。不是因为父亲叫她分担经济,而是猫儿只能养在桐城。
  周轸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倪父给他泡了杯绿茶,上好的洞庭碧螺春,他微微抿一口,随即就搁置了。今日过节,他原不该多打扰的,东西送到了就行,可是听着人家的家务事,周轸才觉得他想简单了,或者倪医生凡事太过虑了,正因为他面面俱到的性情多少影响了他的女儿。
  各房点灯各房亮,说到底,父女俩都不想麻烦倪家那头。
  父亲即便纵容女儿,想这只猫给女儿做个伙伴,但也怕为难旁人。
  银绿成螺的茶叶泡在热汤里,周轸曲起手指敲敲玻璃壁,那漂浮着的绿叶沉下去些,“猫就是嘉勭让我送来的,他同意嘉勉养的。”
  嘉勉不太相信地看着周轸,后者撇撇嘴,站起身来,“不信你去问嘉勭。”
  楼下不知是谁个杀千刀的,狂揿车喇叭。
  因为有车子停了他的车位。
  周轸预感不好,从北窗往下看,还真是。他急/色与倪父告辞,说是他的车子,以及家里还等着他吃中饭。
  倪少伍头一个念头不是附和着送客,而是冷静地问周轸,“你的车子?你有驾照嘛?”
  没有。到底是县城,周轸这样开溜出来也不是第一次了。
  他少有的局促回应倪医生,不要紧的,挨得近,他也不是经常开。
  “这不是经常不经常的问题,是你没有合格的上路资格,这样对自己不负责对别人的性命也不尊重。”倪少伍说什么也不肯周轸这样走,他和嘉勭一样大,又是来这里的,“我有责任看护你们的安全。”
  哪怕嫌他多管闲事也得讨人嫌到底。
  说着就解了身上的围裙,要送周轸回去,后者坚持说不必了。顽劣的小爷遇到了一丝不苟的外科医生,小爷也一时没辙了,无奈之际,“我叫我司机来接我,这总可以了吧!”
  可以。只要你不罔顾性命就可以。
  倪医生替周轸下去挪车子了。厅里片刻的静默后,他趁机揶揄嘉勉,“你爸还真固执,你这点太随你爸了。”
  “不是固执,是原则。”倪嘉勉同学纠正他,纠正他藐视原则。
  她蹲着那里,由着猫来熟悉新地方及新主人。
  轻轻地安抚着它,不设防地问周轸,“嘉勭真的同意了?”
  “好啰嗦,是不信你哥哥还是不信我?”
  “不信你。”
  “喂,猫是我给你抱来的,嘉勭也是我给你去说的,你不信我?”
  “……”她别扭地努努嘴,然后低下头去,小心翼翼又满怀欣喜地守着她的热爱,得了个猫仿佛得了个再真挚不过的朋友或者宝珍,周轸实在不能理解。
  他再告诉她,“本来下午过来接你带给你也一样的,我多怕你提前走了。这才信誓旦旦地送过来了,嘉勭都觉得我过分殷勤,好家伙,我也觉得奇怪,平时奉承他不够,还得奉承他的两个妹妹。”
  “它叫什么名字?”嘉勉并不多认真听他说话,只关心她想知道的。
  “肥猫。”周轸没好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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