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在这种时候,才能深刻体验到真实感。
上面下了通知,撤侨飞机在凌晨时分会进港,指定了东国首都机场。
统计到一共有1949名中国公民,其中驻领事馆、大使馆以及驻国际组织、地区组织代表团的工作人员共有101位。
领事和大使协同每一批送去机场的车一起离开又返回,前线记者全程跟拍。
前半批国人顺利在东国地震后的第四天,从里海港口被运回来。
直播画面上的舰船广播中放着嘹亮的声音:中国海军,奉命为你舰护航!
记者在报道时还说起一个小趣闻:撤侨时候大家丢失护照,有位年轻的大使给出唱国歌审核的方法来确认是否为中国人的身份。
只可惜当时摄像设备没了电,没能把几百位国人齐声唱国歌的热血场面录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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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皎月在家里等了几天,把能看见的直播、重播和前线视频全看完了一遍。
发现实在没消息之后,才想着去外交部大楼那看看有没有新情况。
刚要出门,才发现安纯也来了帝都找她。
这几天的头条新闻和热搜都是东国撤侨事件,不管是裴家还是江城那边都有安抚简皎月。
安纯也是为了这事而来,正巧赶上和她一块去外交部。
见到简皎月时,安纯捏着她伶仃手腕惊讶出声:“我去,上回来帝都见你也才半个月前吧,你怎么瘦这么多啊?”
简皎月揉揉眼睛:“我最近睡不好,失眠。”
“担心吗?”
知道她在说什么,简皎月摇摇头。
没有坏消息传来,她不想自己吓自己,但睡眠状态差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安纯:“我来的时候恰好碰见骆天哲和你姐,他们都让我带消息来让你安心点。说真的,以前觉得这些事离我们好远……”
没说完的话,简皎月都懂。
只是眼皮直跳让她心更慌,无暇去和安纯聊心事。
等她们赶到外交部大楼那,前厅已经站了好几排人。
简皎月问过前台,才知道那些人全是在东国暂时失联的务工人员的家属。
安纯小声问了一句:“为什么会失联啊?新闻上没说啊。”
前台小姐尽礼仪地请她们到侯客厅去,端来两杯水,边解释道:“这次东国地震在郊外小城市的受伤失踪情况还没有完全统计出来,何况有些人早就放弃了中国国籍。”
有些是移民过去几十年的人,不是中国公民的身份,使馆也无权干涉。还有些趁乱发东国的国难财,统计人数时也有不配合的。
前台不方便说太多,她们也不好问得过于详细。
过了片刻,前厅那帮人被前台和和气气也请进了侯客厅。
听他们聊天,十几位务工人员的家属似乎在要求外交部安排飞机赴东国寻找亲人。
也许是因为被委婉驳回这个要求之后,他们的耐心也到了极限,在厅里一个接一个地吐槽外交部的官员和使员:
“我上回在国外钱包被偷了,找领保帮忙,使馆居然直接让我找警察?”
“啊这也太过分了,在外当然是想找中国人帮忙啊,这帮吃闲饭的,就会浪费资源!”
“真的,也不知道平时做了什么啊?一到大局面上只会推拉、小心翼翼地抗议表示不满,国家的脸都被他们丢尽了。”
……
简皎月听了直皱眉,这都是些什么素质感人的人。
她忍了又忍,直接开腔回击:“说外交部只会小心翼翼抗议的那位大姐,麻烦您有空看看现在外交部的例行记者会上,哪次不是针尖对麦芒、与外媒互不相让?”
那位女士大概是被她哽住了,不服气地怼了一句:“说得这么好听,不就是动动嘴皮子的功夫?”
简皎月:“那各种疫情天灾期间协调中外互助是谁在做?撤侨飞机是谁安排的,是航空公司良心作祟自觉履行社会责任吗?中国人走出国门的领事保护要靠谁?”
安纯拉拉她胳膊,示意她别太动气。
毕竟还是在政府大楼里,简皎月知道分寸,软下语气:“这次东国出事,我也是家属之一。知道大家都很着急,但是请给我们国家一点耐心。”
带头说话的几个人被她这一通教训下来,脸色变得讪讪。
好在这尴尬沉默的时刻没有持续太久,楼上部委里下来了一位秘书给众人一个交代。
倒也没说其他场面话,一句“没有遇难遇袭人员”就让场上所有人松口气。
至于给家属安排飞机去他国寻亲,先前确实有过实际例子。
只是那次情况是为家属去告慰空难遇难者才准备的航班。
这次不说前提是大家都安全,就说联想到东国如今的局势,恐怕也不会容许他们这么自由进出。
好话说尽,道理也温和地解释完,那批人总算愿意离开。
简皎月也打算拉着安纯出去时,那位秘书长突然喊住了她,确认了她的身份:“裴书临副司长的夫人是吗?”
她不解转头:“是。”
秘书长脸色变得沉重下来,喉咙有些艰涩道:“三个小时前,东国一队激进分子冲进各国大使馆纵火烧国旗。裴副司领导使馆人员跟着我国维和士兵撤退,他自己……为收国旗中了枪。”
简皎月听着慌了神,眼前有点恍惚。脱了力撑着墙,靠一边的安纯勉强扶住她。
秘书长顶着莫大压力把话慢慢说完:“裴副司的使团和后一批公民的最新行踪是滞留在了埃塞机场预备转机,目前处于联络不到的状态。”
第39章
为了有助于面前这位年轻的外交官夫人能更好理解他的意思,秘书长耐心解释了很久。
其实他后边的话简皎月已经听不清了,只知道外交部这边给出的态度是持乐观的。
那颗子弹据说没有打到裴书临的要害,他们也安全撤离了被炮火包围的东国首都。
从外交部到回家的车上,简皎月慌张地失去头脑,只顾着碎碎念:“安纯,我前几天最后一通电话还在跟他吵架,怎么办……他会不会有事……”
眼圈是酸的,但是她拼了命忍住眼泪。
没到最后一刻,不想这么自找晦气。
安纯心下也有点慌张,刚刚那番话听着就比较可怕。
可她这会儿也只能拍拍简皎月的肩膀,安慰道:“不要想太多,人家外交部都说不会有生命危险……中枪嘛,在东国那地带很常见。”
她浅浅瞳仁里浸没湿润,眼里噙着泪:“可是裴书临他骨头好薄啊,够不够子弹打一枪?”
安纯有些哭笑不得,叹口气:“谁的骨头不薄啊,你别慌了,通知你们家里人先。”
简皎月摇头:“肯定轮不到我说,外公估计比我还先知道。”
接下来两天内依旧是没有其他消息,她的噩梦做了一场又一场。
搬去裴家父母那住的前一个晚上,简皎月发了场低烧,迷迷糊糊感受到床边陷下一块去。
睁开眼,闻到有点像裴书临身上那种熟悉的味道。
黑色西服挂在衣帽架上,他身上带着从深夜屋外的细雨,额前黑发被淋湿。面容洁白清俊,眼皮白而薄,坐在床沿边蹙眉看她:“怎么生病了?”
他声音在寂静夜里有种无端的磁沉感,听得人耳廓发烫。
简皎月眼泪再也忍不住,边哭边控诉:“我生病怎么了,你还挨枪了呢!没事说什么‘我爱你’……本来平常都没说过,就像是临终前的话……”
“裴书临,你疼不疼啊?”烧得半梦半醒间,她只记得自己一直在哭。
裴书临却只是无能为力地看着,眼神安静而悲伤,连一个拥抱都没给。
早上简皎月醒的时候,才知道是苏润过来了。
“妈?”
苏润坐在沙发上,点点头:“嗯,烧退了点吗?”
“啊。”简皎月后知后觉摸摸额头,“好多了,麻烦您昨晚上照顾我。”
“不麻烦,做噩梦了吧,怎么哭了这么久?”家里唯一一个孩子出了事,苏润的精神状态也不好,交代她,“收拾收拾东西,回我们那去睡几天。”
她既怕简皎月年轻扛不住事,一个人在家容易胡思乱想,又想着把儿子唯一挂念的媳妇儿给照顾好。
回到裴家也只是在等部里的通知,裴父一天往外几次打听中亚那边的情况。上午徐老爷子来过一趟,听他们在客厅讨论再不行就坐私机去埃塞接人。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话说得没有余地。
裴母在边上咬着丝巾哭,说着“几千个人怎么就只有我家书临受伤?这孩子平时不笨啊,遇到子弹怎么都不知道躲开”。
老爷子偏开目光,淡声:“不是说过是为了收国旗吗?不是他也会是其他人,他过去做交接短驻,负责使馆大小事宜,责任更重。”
到第三天傍晚,外交部终于来了消息。
使团后一批人包括一千余中国公民在埃塞机场转机后,坐上了国内从迪拜派过去的航空返程,现在正在飞机上。
一家人松口气,毕竟哪怕是做了最坏打算,也仍旧撑不住悲观结果。
简皎月吃完晚饭在家待了两个小时,看了看手机上和孙妤约好的地点,咬咬牙挎过包出去。
“皎月,我陪你一块去。”在玄关那换鞋,裴父突然走了过来。
简皎月下意识慌张地往后退:“爸,去、去哪啊?”
裴继穿了一身正装,手上拿着公文包,声音很淡:“书临他妈妈那天晚上照顾你时,接了你的电话。”
她脸色煞白,听见裴父继续把真相剖开:“你婆婆担心你碰上勒索犯了,就让我去留了个心眼。”
那几天孙妤确实一直有在换手机号码来催促她给钱,而简皎月怕裴书临会打电话给自己,就一直没换过号码。
裴继没说关于她身世的事,只看了看她带的手提包,问她打算怎么解决。
简皎月被赤.裸裸摊开,也没了再掩饰的意思:“我……手里有几张支票,加起来差不多有七千万,再多我也没有了。”
说来实在讽刺,法律并没有给她一个断绝母女关系协议的权利,但这项协议却能在她的养父母身上执行。
裴继拍拍这位晚辈的肩:“傻孩子,不能给一分钱助长这种人的气焰。”
他们过去时,孙妤已经在包厢里等着了。
听到简皎月会妥协先拿一笔钱来,她表情愉悦不少,出门也有认真打扮,一身黑白经典香奶奶成衣,低靴配芬迪的披肩。
哪怕是大夏天,她也不嫌热一般在头上套了不少贵重首饰,化着精装的妆,衬得那张美丽脸庞越加神气。
见简皎月身后还跟了一个人,她扬起的唇角慢慢放平:“怎么?这是带帮手来了?”
“这是我公公。”简皎月拉开两张椅子入座,除了说完这句话就再没出声。
来之前裴继就交代过她,接下来一切由他解决。
孙妤看他们神情寡淡,倒也没想太多,一双漂亮的眉眼在灯光照映下显得泛橙色:“亲家好,初次见面。”
裴继在商战许久,见过形形色色的人,对她这种人的嘴脸也摸得一清二楚:“不要套近乎了,浪费时间。直接说吧,要钱没有。”
“那你们来这干什么?”孙妤立马皱眉,双手抱胸。
裴继声音寒凉:“五个亿没有,五年牢倒是可以给你介绍介绍。”
她愤慨提高音量:“你什么意思?”
“阴阳合同,偷税漏税,灰色生意。”裴继每说出一个字,孙妤的脸色就变得更差。
裴继笑了一声,极尽讽刺:“我想你不会怀疑裴家有没有这个手段把你这些事情都揪出来,还有你那位嗜赌成性的丈夫,真的只是在澳门赌钱吗?”
这几句话像是抓住了她的命脉,孙妤彻底没了之前高高在上的姿态,强撑着问出口:“你想怎么样?”
“三天内出国去,并且永不再入境。”裴继从公文包里拿出两份合同,“给你一天的考虑时间签字,我会帮你请最好的移民中介安排移民事项。”
孙妤被震住了,完全说不出话。
“对了,之后的事宜直接联系我公司的律师。我想我和孙女士彼此都不是乐于相见的态度。”
裴继说完就起身出去了,把剩下来的时间交给简皎月。
“好啊,白眼狼!”孙妤猛地拍了一下桌子,翡翠镯子被桌面震得当啷响,隐约出现裂痕,“小杂种,搭上裴家这座靠山就出息了,连你妈也赶尽杀绝!”
简皎月对她这些污言秽语早就麻木,从包里把打印出来的通话记录和一系列她的催债信息都放在桌面上:“孙女士,我咨询过我的律师了,这些威逼利诱的证据足够判你勒索的罪名。”
孙妤仿佛被反咬一口,气得几度语塞:“你、你!”
“很惊讶?”
起初简皎月的确会被自己恶心的出身吓到,以至于无措地觉得自己不该存在在这个世界上,但这些天发生的事情也给了她一个冷静的缓冲期。
除了她自己,谁也没资格否认她活着的意义。
“你尽管在网上大肆宣扬,我没办法告你造谣,但我也绝对不会去跟你做亲子鉴定,不会承认你是我妈。”简皎月没再提出要给她支票的话,冷声说,“不过当你要求赡养费时,我一定会给,希望你到法定年龄那年不是在牢里。”
孙妤咬牙切齿:“你还知道我是你妈?你简直是个冷血畜生。”
简皎月怎么敢这样和她说话!
从头到尾都是她不要这个杂种,什么时候变成了简皎月敢恶心她?
从裴继给出的那份合同,到她打算玉石俱焚的决心,简皎月此刻已经有了足够底气。
“一个畸形的童年成长经历不是我爸妈给的,是你。在你的衬托下,这世上恐怕没有几个母亲会比你糟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