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谢景辞看了一眼那离他三丈远、退避三舍的人,眉头微微皱着。
下一刻,待听到熟悉的地方能够唤醒记忆,他那微皱的眉又松了一些。
*
回到憩园,温宁揉按着眉心,看起来有些不舒服。
银环给她递了杯温茶,关心地问道:“姑娘,你怎么了?”
“方才忽然有些头痛,现下已无大碍了。”她垂着眸抿了抿茶水。
头痛?
一想起姑娘方才是从哪里回来的,银环平静的眼波微微起了涟漪。
这几日一直都好好的,偏偏……世子醒了之后,姑娘一见到他便开始头痛了。
银环绞着帕子,看着姑娘现下对着世子毫无警惕的样子心中有些犹疑。
姑娘刚被送回来的时候昏迷不醒,口中又总是念着不舒服,银环便替她沐浴擦拭了一番。谁知衣裳一解开,姑娘后颈处星星点点的吻痕便露了出来,目光一扫,那细白的腰肢上的指印还清晰可见,再往下,连那腿后根处都有着浅浅的牙印。
银环尚未出阁,不懂得这房内之事,但一瞧见姑娘身上这样多的痕迹,眼泪瞬时便啪嗒啪嗒掉了下来。即便是为了解毒,但姑娘身体娇嫩,世子却这般如狼似虎,恨不得把姑娘吞吃入腹,银环一想起来便替姑娘委屈。
温宁一抬眸便瞧见银环一脸纠结、欲言又止的样子,柔声问道:“怎么了,有什么话想说吗?”
银环想劝她趁着失忆离公子远一点,又怕她想起往事伤心,纠结了半晌还是摇了摇头,只是含混地说道:“姑娘仿佛又长了一些,前些日子老太君又赐了一些料子,您挑一挑再做几件罗裙吧。”
一提到做衣裳,温宁不知为何脑海中忽然显出一副她在灯火下缝制里衣的景象,霎时又是一阵疼痛,天旋地转之间,她摇了摇头:“不了,明日再看吧,我有点头痛,今日想早些安歇。”
见她不舒服,银环也不敢再刺激,只好转身铺平了床榻。
今日睡的太早,银红的纱帐缓缓落下,温宁仍是没什么睡意。半晌,她还是睁开了眼,不知为何心底总是空落落的,像是缺失了一大块。
从前的事情外祖母他们不甚清楚,只说是流落在一个富庶的商户之家,来了国公府之后的事情三言两语又已经讲尽,她十七年的人生听起来平平淡淡,似乎没什么波澜。
但温宁听着这一件件的讲述却仿佛在听编造的话本,仿佛是在听别人的故事,这些经历丝毫唤不起她的记忆,也并不能让她共情。
放空了许久,温宁焦躁地辗转反侧,一翻身,右手却下意识地搭过去。
再一睁开,掌心之下一片微凉,身侧空荡荡的,只有一个枕头孤零零的躺着。
温宁看着那枕头忽然有些出神,夜深人静的,她却鬼使神差地觉得旁边似乎应该枕着一个人才对……
夜风一吹,她混乱的思绪清醒了一点,又觉得自己这念头简直是发了狂了,连忙收回了指尖,把这不知哪来的念头甩出了脑海。
身子一背,看向那纯色的床幔,她涌动的情绪渐渐平息下来。只是方才被这大胆的念头一激,现下愈发睡不着了。
百无聊赖之时,她目光攀着那床幔一点点发散,余光一瞥,一个指甲盖大小的抽丝忽然映入眼帘。
原本不是大事,但在失眠的夜里,这一点点的瑕疵也能引起她的注意。
温宁稍稍抬起身子,如缎的青丝垂坠下来,随即挑起一点那抽出来的红丝线,指尖一绕,红丝便缠了一圈。
这帐子为何抽了丝?偏偏又是指甲盖大小的,难不成……是她扯坏的?
温宁垂着眸若有所思,但实在想不起来也想不明白,反倒安神香慢慢弥漫开,眼皮微坠,她渐渐生了睡意。
这几日她一直睡不好,便点了这安神香助眠。香气像游丝一般浮动在静夜中,温宁指尖缠着那扯下的一截红丝,渐渐合上了眼。
许久没做梦了,这晚刚闭眼没多久,黑沉沉的梦境忽然向她压了下来。
也是这样的夜晚,也是这样银红的帐子,不同的是,这帐子中安眠的不止她一个人……
腰肢被牢牢地箍住,沉甸甸的热意压在脊背上,粗重的喘息一呼一吸,喷薄在她耳际,她的气息也渐渐混乱起来。
仿佛是行舟于水上,身体随水波一起漾着,又仿佛是颠簸在马背上,忽上忽下地让她毫无安全感。
唇瓣紧咬着,双手便只好牢牢地扯着纱幔,寻求一个支撑的着力点。
忽然,一滴汗珠砸到了她雪白的腰窝,碎成了无数片。
像是静夜中的一声惊雷,指尖一紧,银红的纱幔便刺啦一声被勾出了丝线。
视线朦胧,她艰难的回头想看清那身后的人。然而涣散的眼神一凝聚,晶莹的眸中却渐渐映出了一个熟悉的面庞,温宁顿时便被惊醒了过来。
她坐直身体,惊魂未定地抚着额,轻轻喘息着。
这会儿一回神,再想起方才的混乱不堪的梦境,她的脸慢慢红了起来。
她为何……为何会做这样的梦?
并且梦中的那个人,竟然……竟然还是大表哥?
难道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可她明明白日里刚拒绝过大表哥那样无礼的举动。
温宁红着脸埋在膝上,平复了许久,暗自安慰自己一定是白日刚好见过了大表哥,晚上才不小心将他拖入了梦境。
然而手指一擦过额上的汗珠,指尖上缠着的那截红丝忽然映入了眼帘,温宁立即回头,摩挲着那帐子上勾丝的那块,眸中既困惑又惊异。
如果方才的梦仅仅是梦,那为何这帐子上恰好有这么一块和梦境相合的勾丝之处呢?
还是说,那般真实的要将人逼疯的梦,根本不是梦呢……
难道她失去记忆之前曾与大表哥有过些什么?
一想到这个可能,像是被烫到了一般,温宁脸庞微热,连忙将那一截红丝线扔了出去。
帐子一掀,漫天的银月洒了进来,柔柔的夜风吹拂着她的面,驱散了些许愁闷。
反正也睡不着,在这里只会胡思乱想,温宁索性披衣下了榻。
夜阑人静,一推开抱厦的门,湖面上微风荡漾,送来些许凉气。
温宁沉浸在夜风里站立了一会儿,那潮湿黏热的梦境才渐渐从脑海中驱逐出去。
晚风柔吹,淡淡的藤萝香气浮动在鼻尖,温宁睁开了眼,想去藤萝架下乘凉,然而刚踏出一步,她忽瞧见了一水之隔的对面。
挂在檐下的风灯随风摇曳,昏黄的烛光一晃一晃洒在那长身玉立的人身上,那人似乎也正看向这边,不知是在看湖面,还是看她……
明明隔着一片湖什么都看不清,但一对上那视线,温宁下意识地拢了拢衣襟,后退了几步,
白日里还未发现,晚上两盏风灯一点起,隔着湖相对摇曳着,忽然便有了点缠绵意味。
方才被刻意淡化的梦境这会儿一见到真人忽又浮在了脑海,幸好夜色深沉,她脸上的浮红看不分明。
温宁提着裙子便快步往回走,只是刚踏进檐下的时候却身形一顿,唇线微抿。她有些犹豫,毕竟见了面,若是就这么跑了,还跑的这么快,反倒显得她做贼心虚。
思绪一凝,她还是转了身,朝着那位世子弯身福了一礼。一抬头瞧见他风度极佳地颔首,心底的“砰砰”才被压了回去。
匆匆地进了门,路过香炉之时,温宁脚步微停,沉思了片刻,又朝那炉中多添了一块安神的香锭。
淡淡的香气漂浮开,她意识慢慢沉下去,朦胧中瞧见对面那风灯渐渐熄灭,意识也跟着彻底湮灭下去。
许久,帷幔轻轻拂动着,月光片刻倾泻了进来,随即又被黑暗覆盖。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分开了纱帐,看着那熟睡的人驻足了许久。
后半夜凉气越来越重,她身上却只搭了一件薄毯,姣美的身形半遮半掩,蜷在里侧。
她贪凉,只盖一角薄毯这是在越州时养成的习惯,但平京靠北,夜间比起越州来要寒凉不少。
谢景辞看着她微蜷的身形眉头微微皱着,终究还是将那外侧的被衾扯过了一角,一点点拉高盖上去。
手掌微微触及那温热的身体,温宁却忽然转过了身,软软的腰直接将那手压在了身下。
突如其来的亲密令谢景辞微怔,她眼底微青,想来这几日怕是也没睡好,此时若是再抽出手难免将人惊醒。
只思考了一瞬,谢景辞心中一动,便顺着她的睡姿侧躺了下来。
微凉的气息一侵入,榻上仿佛都局促了不少。温宁即便在梦中也微微皱起了眉,但随即似乎意识到了是熟悉的气息,她慢慢舒平了眉,不由自主地转过了身来,伸出手抱了上去。
习惯使然,不久她又自动寻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了他怀里。
温热的暖香一贴上来,谢景辞眉眼都柔和了许多。他收紧了手臂,完好的那只手顺着她的脊背上下轻抚着。
片刻,又情不自禁地低头吻着那柔软的唇,薄唇一点点擦过她宁静的面容,移到耳际,温宁渐渐也有了一点回应,抱着他的手环上肩颈,白嫩的鼻尖一下一下地摩挲着他高挺的鼻梁。
耳鬓厮磨间,谢景辞微微勾唇,白日里被她的躲避惹出的郁气顿时消散了大半。
作者有话说:
谢景辞:大夫说了熟悉的场景有助于唤醒记忆,我这绝不是偷抱,是帮老婆恢复记忆。
感谢在2021-07-22 20:00:26~2021-07-23 19:51: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39676077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0章 换药
虽是夏日, 但平京偏北,早晚已经有些凉意。
清凉的晨风徐徐地吹着,温宁拉了拉薄被, 悠悠转醒。
她的手还搭在外侧枕头上,仿佛是在抱着什么一样。
但那外侧平平整整,明明什么也没有。
稍稍侧过身,鼻尖隐隐萦绕着些许的乌木香气。但若是刻意去闻,偏偏又闻不见了。
她有些混沌, 疑心只是自己的错觉, 但鼻尖的那缕香气又格外有存在感。半晌,她眼眸一黯, 收回了指尖,放空着平躺了一会儿。
窗外, 湖水在日光下微波粼粼,一架藤萝开的有些荼蘼, 浓绿的密荫下坐着几个谈笑的侍女, 年纪不大, 手里拿着针线活计,絮絮地说着闲话, 温宁看着有些出神。
“姑娘醒了?”银环端着水进来,隔着微动的纱幔瞧见了榻上的人正偏头望着窗外。
温宁目光懒淡地点头, 身上还有些无力。
一进门,满室的安神香的香气仍未散尽,银环打开那雕花镂空的黄铜香炉看了一眼,里面的香灰铺了一层, 当下便微微皱着眉:“姑娘昨夜可是又没睡好, 我瞧着这炉子里的香灰又多了些。”
“一开始睡不着, 便多放了一锭,后来倒是睡得很好。”温宁淡淡地地开口。
银环拧着帕子递给她,一抬头便瞧见姑娘脸上肌肤柔白细腻,像剥了壳的鸡蛋一般:“我瞧着姑娘今日的气色也颇好,但这安神香毕竟是药,还是不能多用。”
温宁抿了抿唇,她自然也知道安神香不可多用,但自从失了记忆,一闭眼就仿佛悬在深渊一样,将落不落的,总没有踏实感,只有用安神香麻痹了身体她才能忽略这种不安的感觉。
热帕子一敷,她身上的无力感褪去了一些,轻轻擦过脖颈,一低头,从微散的衣领里忽瞧见左半边胸脯上多了一个红点。
将寝衣稍稍拉下一点,那雪色中的一处红格外显眼。
温宁皱着眉,声音有些困惑:“看起来像是被蚊子叮了,不是说这安神香也能驱蚊的么?”
银环正拧着帕子,抬眼粗略地扫了一眼那指甲盖大小的红痕,没太当回事:“平京的蚊子凶,姑娘这住处又靠湖,藤萝水草的一多,可不就招蚊子了!我今日将这屋子在洒扫一遍,姑娘暂且涂抹些香膏吧。”
银环说着便从柜子里给她拿了一个靛蓝的瓷瓶,她也忘了这膏药哪里来的了,但这膏药很灵,姑娘身子嫩,稍稍有个磕到碰到青紫红肿的地方,涂了不久便会好。
“确实挺好用的。”温宁指尖挑了一点,清清凉凉的,十分熨帖。
只是一涂上,淡淡的雪莲香气扑鼻,她又像被香味蛊惑了一样,有些失神。
“姑娘,姑娘?”
听见几句银环的叫声,温宁才回过神来,一抬眸面前摆着好几匹颜色各异的料子。
“这都是老太君赐的,您选一选,拣着可心的我拿去针线房替您裁几件,过几日出门兴许赶得上穿。”银环将那布匹一一拿起来给她看。
鹅黄、淡青、缃色,温宁指尖点过几个,掠到了那嫣红的料子上之时,忽然停住,心中滑过一丝异样的感觉。
“这匹嫣红的也要?”银环有些诧异。
“怎么了?”温宁看着那嫣红一片,心底也有些疑惑。
“没事没事,只是姑娘从前不怎么穿红色,我以为姑娘不喜欢呢!”
银环笑着,又拿起那料子在她身前比了比,“姑娘皮肤白,若是穿着红罗裙,定然极好看。不久便是七夕了,前日相看的那位宋公子对您很有好感,这次七夕,想必他还会再来递帖子,到时候姑娘正好穿着这身出门。”
一提到相看之事,温宁心底一乱,丢下了布料随口说道:“到时候再说吧。”
“姑娘是觉得宋公子不好吗?”银环问道,她听说这位宋公子是有名的才子,年纪轻轻便在翰林院当值,人长得也端正。
“不是不好。”温宁垂着眸,不知道怎么形容。这位公子人品和才学都没得挑,祖母也亲自把过关,她只是……没什么感觉。
“您走的这一个多月,明容姑娘和文容姑娘都定了亲了,这府里除了您,只有二房的音容姑娘还小些,尚未定亲。连那位平康县主,也因为落水那事也被迫定了亲,躲在府里这一个多月都没出门呢!”银环收拾着布料小声说道,在她看来,世子身份高贵,姑娘和他纠缠不清并不是什么好事。
“知道了。”温宁没有多言,只是有些空落落的。
她一醒来便从周围人的只言片语中知晓了到这国公府的目的。是以祖母给她安排的时候,她也并未排斥。但感觉这东西很玄妙,她知道宋公子对她很有好感,但她的心仿佛早已被填满了一般,沉甸甸的坠地有些心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