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桃呆过,平梅也大概率是死在那里的,而现在她也要去了。黄凝心中麻木,并没有多少惧意,只是心中郁闷痛苦,几日前还在过好日子的她,如今命运突变,不知等待自己的前路是什么。偏偏她连软弱都没得选,她有家人,她有牵挂,她得生生地捱下去。
手中缰绳紧了紧,马永星行在黄凝身侧,练武之人当然知道郡主此时有多紧张,她紧张得全身都快打颤了。
行到前路再一个拐弯,厉府就近在眼前了。马永星这时发现,郡主已经崩不住了,她真的开始抖了。
黄凝怎么也没想到,马永星带她来的地方会是厉府。这个地方给她的全是不好的回忆,某种程度上,黄凝宁可去的是私狱。
“郡主,请下马吧。”
黄凝深吸口气下了马。马永星敲门,大门打开。
黄凝如行尸走肉般地走进厉府,一切是那么熟悉又那么陌生。一路行到暖秋苑前,有那么一瞬间,黄凝生出了扭头逃走的念头。但她又能逃到哪里去,转个身就是一群侍卫守在身后,马大人的精神看着也是紧张的很。紧张什么呢,她一个手无寸铁的女子又能做什么呢?
马永星就送到这了,内院不归他管,他低头拱手道:“郡主,臣就送到这了。”接着做了个请的手势。
黄凝身后的人一下子撤到了院子两侧,只余她一人站在院门前,一下子衬得她孤怜了许多,一个人面对着一扇门,走进去就是龙潭虎穴。
她的手颤着去推那扇门,头一下没推动,好在里面的人帮着开了门。黄凝向内望去,是那个院子却又有些变了模样。
“您小心脚下。”黄凝朝说话的人望去,竟是熟人,小王公公。
王俟是自作主张等在这里的,皇上屋前留了稳妥的人伺候,他自己出了内院,来到外院亲自等郡主的到来。
“王公公。”黄凝叫。
王俟马上软和和地答应了下来:“是,是奴才,您先进来,奴才要关门了。”
黄凝迈了进去,身后大门随之关了起来。她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忽想起自己离开这院子时的情景,当时为了讨个喜,她都没敢回头看一眼。如今,喜没讨到,她还是回来了,她就算是把头回个遍,也一时出不去了。
王俟在前面带路,小心翼翼地一点声音都不曾发出。这样子行事,令院子里更显静了。黄凝打量着这院子的第一进,不是她的错觉,这里被整修了。
二进的院子有让人初见就迷花眼的意思,好东西多到让人看不过来。可黄凝也只是淡淡地扫了一眼,前头就剩最后一道影门了。
黄凝心里明白,那人就在那里呢,在那里等着她。
王公公不知何时消失在了前面,黄凝进到最后的院子,只见一道人影站在屋门前,高大挺拔,让周围的一切都隐沉于不见。
此时艳阳当头,黄凝被刺着,眼有些花,她是看不清眼前人的五官的,但凭身形她知道这人就是厉云,当今的皇上。
她本能地怯了,一动不动地站着,与对面人形成对峙,互相望着没有人行动。
相比黄凝,厉云的眼神极好,他能看清她的一切。一点都没有变的容颜、身形,穿着一件哑白的适合行路的轻衣,头发也被利索地扎起,没有多余的首饰,人清清爽爽的,少了娇气多了英气。
厉云想,想必当初逃跑时也是这个样子吧,倒是他不曾见过的模样。
从今日得到消息,人已到城门开始,厉云表面冷静沉稳,一如往常,但内心是激动的,血液是沸腾的,如即将出闸的猛虎,在做着最后的蛰伏。
此时,人就在眼前,在厉府,在暖秋苑,在重重的包围下,在他的眼皮子底下。
厉云享受着这一刻,捕食猎物时最刺激的时刻,就是看无助猎物的垂死挣扎。
他向黄凝伸出了手,预知她极可能不上道的结果,让厉云的脸提前阴沉了下来。但,还好,她只静默了一小下,就向着他走来。
厉云的第一个心愿达成了,费尽心思逃了又能怎么样,如今还不是要自己再一步一步走回来,走向他。
离厉云越近,黄凝的心越怯,恐惧是人的本能,她又怎么可能免俗。到了跟前时,黄凝已经不能再直视厉云的眼睛,她避了开去。
她的小手一搭上来,厉云就感觉到她的冰凉,此时的季节都快入夏了,她却还这样凉,厉云就知道她是怕了。
“都出去候着。”
皇上发了话,王俟率内院的两名宫女四名太监一并退到了二进院,这里与内院只隔了一道影壁墙。几个人依次捱墙站好不敢远离。听话听音儿,皇上的意思要候着,那就是一会是要用人的,他们是不能走远的。
厉云反握住黄凝的手,他的手宽大有温度,与她的手形成对比。厉云的手劲黄凝早有领教,但此时一切还算正常,他并没有狠劲地握她。
想象中的惩罚没有出现,他握着她手的样子,好像她不是逃走后被逼回来的罪人,而只是出门逛街回家一样的日常。
紧接着厉云忽然松开了她的手,厉声道:“你该见礼了。”
黄凝这才惊觉,她面前的是皇上,她马上按照宫里的规矩朝厉云跪拜下去,嘴上说道:“奴婢请皇上安,皇上万安。”
厉云没有叫起,只道:“现在不装哑巴了,会说话了?”他弯下身子,俯耳说道:“一会也记得要叫出声音来。”
下一秒厉云就变了脸,他手上忽然使力,把黄凝拉起,一路来到院中的一组石桌椅处,她踉跄跟着,最终脸被朝下地按到了石桌上,动唤不得。
只能听到厉云的声音在后上方响起:“这桌子是新打造的,有没有发现,它的高度与一般的制式不一样,这是专门为你做的,就为了此时使用的。”
阴侧侧地声音,又看不到他的脸,黄凝心头的惧意增加了许多。
有呼吸吹到了耳边,他的声音更近了,“不是要你求饶服软,那些都没用,你且生受着吧,这是你该得的。”
衣帛撒开的声音,那桌面可真凉,桌面是由石料做成,就算打磨得再光滑,它也是石头。开始还好,后来快速地惯性下,谁的皮肤也受不了,更不用说黄凝天生簿嫩。
她知道一墙之隔有人,想用手捂住自己的嘴都做不到,它们被厉云一手握着制于身后。天知道黄凝是用了多大的意志力,才没有呼痛出声。可就是如此,影壁墙后的王俟等人,还是听到了动静。
只是每个人都低着头,恨不得低到脚面上去,眼观着地面,不敢动一下,不敢出一丁点声音。这种静寂的环境下,墙那边的声音更是听得真切。
王俟明白,这是皇上有意为之,意在折辱那位。他们是皇上手中的笔、刀、剑,要站好自己的位置,发挥好自己的作用,让皇上安心所用。
厉云身体和精神都是愉悦的,但还是有一点不满意,她还在给他装哑巴。他在她耳边问:“是不好意思了吗,怕被奴才们听了去?别怕,他们不敢瞎传话,听到了也只当是听不到。你还没有适应朕已是皇上的事实,朕给的一切都是恩泽,轮不到奴才们说三道四。”
“说话!”厉云忽然发狠。
黄凝被吼得一抖,她终是忍不住,“皇,皇上,求换个地方。”
厉云笑了,“以前不觉得,现在发现我就爱听你说话。多说点。”
黄凝又求了一轮,厉云终于肯抱起她进了屋去。可一切都没有改变,除了不再被石头咯着,白日漫漫,艳阳西斜。
今日如血一样的落日余晖,像极了黄凝的现状与心境,凄惨而又美丽。
她的嗓子哑了,说话说的,厉云睚眦必报,彻底是把那日去劫人她不与他说话的仇报了。末了他还说:“本想看杜鹃泣血的,但算了,这里还有别的用处。”
那别的用处可是要了黄凝的命,待到一切尘埃落定,黄凝知道她嗓子废了,水肿到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外面天已黑了,黄凝模模糊糊听到厉云叫了人,迷迷糊糊好像到了一个水池中,又被厉云喂了粥食。她嗓子疼不愿吃,还是被他逼着咽了半碗。
紧接着又是一轮浑浑噩噩,不知天地为何,时空为何。
黄凝再睁开眼重新有了意识时,外面天是亮的,她听到有人在外面与厉云说着话,听声音是宋宁。
宋宁是带着母亲妹妹她们离开的人,黄凝马上打起精神支起耳朵认真地听。可惜什么都听不到,而厉云又马上回来了。
黄凝没有装睡,看着他朝自己走来。厉云见她醒了,微微一笑。
他把她拢在怀里,手中不知从哪里变出一把小刀,那凉凉的刀面贴着她的脸与颈,黄凝这时才意识到,这把刀就是她拿来吓唬安信,被宋宁收了的那把。
原来,宋宁是来告状的。
黄凝想的没错,宋宁很是把这一路上,黄凝造成的麻烦细数了一遍。厉云默默听着,倒是没说什么,只是偶尔地问一句:“还有吗?”
直到最后宋宁没有话可说,他才把人放了回去,但宋宁呈上来的东西都被他留下了。
刀还在她颈间游走,厉云说:“这么喜欢拿这玩意儿吓唬人,是真不知道疼吗?哦,这还真有一道,听宋宁说,他看到这里出了血后,扭头就走了?”
厉云自说自话,反正他也没想得到回应,加上黄凝也懒得说话,一时只有他在说。
说着说着,厉云拿起黄凝的一只手,在她食指上划了一刀,血流了出来。黄凝静静地看着,没有做出一丝的反抗。这点疼对她来说已经不算什么了。
厉云也看了一会儿,待那小血注流了下来后,他把手指放进嘴,帮她止了血。
刀被厉云扔到了地上,外面忽有人报,厉云叫了进。进来的宫婢手中端着一碗汤水,厉云接过让人出去。
他把碗凑到黄凝嘴边,喂着她喝了几口。这一段不知几许的时间里,黄凝还是明白了一个道理,顺从他能让自己好受些。她乖乖喝了几口后,厉云倒没勉强她喝光,把碗放下了。
放下碗后的厉云坐到了黄凝的对面,闲适地看着她。黄凝一开始是不解的,后来,她慢慢觉出不对劲儿,她好像使不上劲了,连扯一扯嘴角都做不到了。
又试着说话,发现这回是真正的一个音都发不出来了,好像被人卸了嗓子,成了摆件而不得用。
黄凝在短暂的惊慌过后,忽然明白了,厉云这是把她给安信下的药给她下了。明白过来后,黄凝的慌乱退去,她开始用心地感受着安信曾感受着的一切。
原来是这样的感觉啊,身不能动,嘴不能言,除了眼珠哪里都动不了,这种绝望的感觉是她曾给过安信的。黄凝的眼中慢慢起了悲意与怜意。
厉云本正在欣赏黄凝变木偶的样子,却见她眼中神色,想到她离开信城时对那男人使的小伎俩,厉云的脸色沉了下来,下一秒怒意满面。
她这是什么意思,在想着谁,在与谁共情,又在怜惜谁?被她下了药的那个男人吗?厉云拿出了手腕上一直缠的软丝,黄凝见此,眼中的意味开始变化。
没了回忆没了怜惜,厉云满意自己看到的,紧接着他把那丝重新缚在了她的腰间,嘴上喃喃道:“给出的东西没有收回的道理,要一辈子都戴着,除非我让你摘下来。”
黄凝心中冒出个想法,厉云这是要把她所有,他认为自己对不起他的地方,逐一再现重演一遍,伺机报复。
后面发生的一切,说明黄凝是对的。趁她不能动的时候,厉云自然不会放过她,不能动有不能动的乐趣。待药效散了黄凝能动了,已是半天以后。
这之后,厉云拿了好厚的一沓纸递到她面前,黄凝疑惑地接过来一看,竟是她与安信的通信。什么时间段的都有,虽不全,但日期相隔得并不长。
黄凝一下子就看了进去,回忆一一冒出,写这个的时候发生了什么,写那个的时候是什么年月,黄凝都记得。
厉云见了又是不喜生怒,他大力地把黄凝手中的纸张扫打在地,吓了她一跳。然后他又命令道:“捡起来。”
如此反复无常,令人不解,但黄凝不是照做了。纸张还没有捡完,王俟拿着一盆火走了进来。
火盆放下后,王俟出去前,偷偷地瞄了一眼,人还好,虽面有憔悴,但至少表面看着没受什么伤。
一直以来里面唤人都是唤宫婢,这还是皇上头一次唤他进来。是以,王俟忍不住借机看了一眼。也只敢看这么一眼就不敢再看,马上低头躬身退了出去。
黄凝此时也把所有散落在地上的信件捡了起来,厉云沉声道:“还用我说吗,知道该干什么了吧。”
黄凝当然明白,他是要她亲手把这些承载着美好回忆的文字烧掉。虽然黄凝不认为烧掉这些东西,这些记忆就会消退,但她看着那上面安信的笔迹及往昔的甜蜜爱语,心中是痛的。
不知厉云还暗地里收了多少她在信城的东西,她是不知他那些埋在绣坊的探子竟还干着小偷的勾当。
看着燃尽的纸灰,黄凝想,这算是又完成了一件吧,就是不知他还有多少疯要发,要她配合到几时。
黄凝终于在清醒的时候去到了净室,这里与以前大不一样了,如果不是亲自从屋内被厉云抱进来,而是直接把她放在这里,她是不会认出这里是原先房后的净室的。
这里大而旷,还有个大大的浴池,这些布局在不会游泳,小时候曾落过湖的黄凝看来,很是令人没有安全感。
厉云像是知道她所想,把她从怀抱里直接扔进了水里。温水漫过她的口鼻,哪怕知道这里没有那么深,可能没不过她去,黄凝还是慌了。
人在水里一慌,就什么判断力、行动力都没了,黄凝如溺水的人一样,只剩扑腾了。
终于有人把她拉了起来,此时站在面前的厉云,哪怕他脸色再难看,性格再偏执,黄凝还是把她当成了救命稻草,紧抱着不放了。
厉云一时楞住,由着她掐抱着,她怕极的状态下,根本不管不顾,指甲都掐进了厉云的肉里。可就是这一丝丝的疼,竟让厉云的心脏像是活了过来一般,跳得剧烈而欢快。
厉云微酸般难受着,她本应该这样对他的,求助他倚靠他,把他当成呼吸一样地需要,一样的离不开。可她不是这样对他的,她摒弃他,她还选择了别人。
厉云重新冷下心来,他斥她:“你可抱好了,敢松一下手,就再把你扔下去。”
两人面对面抱着,厉云把她带到池中,明明是为沐浴而来,却多生出了事来。全程黄凝还不敢撒手,对水的惧怕是天生的,克服不了的。对她来说这一刻,厉云都变得没那么可怕了。
最后沐浴到也方便,直接在池中洗干净就好。一切做好后,厉云抱着黄凝没有朝净室出口而去,而是抱着她朝相反方向,里面的一扇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