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凝马上摇头:“那可不行,皇后刚说了规矩礼仪,你背我不是又要二次犯错。再说我现在膝盖不能打直,容我歇一会儿,就能走了。”
这一歇就歇到了皇后院赶人了,黄凝才在宫人的搀扶下,一步一步艰难地朝外走去。此前皇后嫌院中闲杂人等太多,阿诺已经先行离去了。
“走了?”皇后问。
宫婢报:“走了。”
皇后对于今日之事是十分满意的,皇上来与她商量宫中事物为一桩,另还许了她参与法典的修改。当然这些本就是她做皇后该得的,而意外之喜就是,皇上对待跪地二人的态度。
那两人都不普通,一个是让皇上亲自召进宫,与皇上有旧情的婢女,一个是当初闹得沸沸扬扬被皇上誓要追回的正妻,哪怕后来另嫁他人,皇上还是在登基后把人弄了回来,还不顾朝臣反对封了才人。
皇后能感觉到这二人对她的威胁,可今天,她惩罚二人时正好让皇上碰上,皇上竟是一句好话都没为那两人说,还当众支持了她。
皇后心里这个畅快啊,虽说宫中规矩本该如此,皇后有权处理嫔妃,皇上不能随意干涉,但法理是法理,大家伙还不是看着皇上的脸色而活。今日皇上的态度完完全全地站在自己这一边,偏宠又如何,也越不过规矩去。
宫婢看皇后开心,也赶紧添油加醋地说:“您今日的一番话说得真好,皇上都得高看您两眼。不过是淑仪,哦,现在是美人了,不过是个美人与才人,再怎么也越不过您去,帝后本是一体。祭天大典上,是您站在皇上的身旁,与皇上同尊。嫡庶尊卑有别,您执凤印,享绝对权力。别说新朝刚刚建立,礼法正兴之时,就是前朝,也没出过皇上能让后宫嫔妃欺了皇后的事,新朝不可能这一点还不如旧朝的。”
皇后点头:“只要我行得正,做得占理,皇上就会支持我,给我撑场面。”
一时,承福宫喜气洋洋地,皇后也更认真地埋头进行法典修改一事。
黄凝一出皇后殿,在外面道路尽头看到了阿诺,她竟还没有走。阿诺见她出来,马上走了过来道:“我实在不放心,就等在了这里,您慢慢来,我们一点点地走回去。”
黄凝对阿诺的这份热情颇为不适,她明明是皇上的人,在被皇上发现她帮了自己逃跑后,还能被留下放回她身边,黄凝不可能对阿诺敞开心扉。
阿诺如今做什么看在黄凝眼中,都觉得她是有目的的。黄凝宁可信崔凤阁可能还有两句实话,也不会相信阿诺的。
她对厉云的忠心与痴恋,没有人比黄凝更清楚了。而黄凝自问对阿诺没有什么恩情,交情也算不上,她如此殷勤周到的对自己,肯定是与厉云布给她的任务有关,绝不可能是真心。
黄凝腿还疼,身上也难受,顾不上阿诺的心思,她愿扶就扶吧。一路回到了缚宝宫,又是一通折腾,三个人都得腾房。
崔贵仪住上了主殿,阿诺虽降为了美人,但还是在黄凝之上,她从左殿搬到了右殿,黄凝则是从主殿搬到了一开始就应该她住的左偏殿。
当然,在搬家的过程中,阿诺还是那样的殷勤不让黄凝动手,一切都是她指挥人在做。黄凝是自己也没精力上手了,只能让芽喜与溪福多做一些。
期间崔凤阁见了阿诺对待黄凝的样子,阴阳怪气地笑着道:“诺美人若是这么闲,也来帮帮我呗,怎么说我还是贵仪呢,不比才人在你之上。”
阿诺对崔凤阁的挑衅视而不见,该干什么还干什么,崔凤阁见两个当事人都不说话,也觉没劲,收了声回屋盯着搬东西去了。
缚宝宫这边刚忙完,黄凝刚要迈去左殿,大门外忽然进了一人。
“主子。”一声主子叫得黄凝浑身一震,她扭头去看,来人竟是秦嬷嬷。
秦嬷嬷快步上前,跪在黄凝跟前,黄凝也向她走去,一时忘了自己现在不利于行,一时不支,也跪了下去。秦嬷嬷心里一惊,听到旁的宫人急唤道:“娘娘,小心您的腿。”
秦嬷嬷扶住面前的主子问:“您腿怎么了?”
黄凝:“不碍的,跪的时间长了点而已,您怎么来了?”
秦嬷嬷看了一圈这殿中,黄凝这才觉出这不是说话的地,被人扶起后,与嬷嬷进到自己殿内。
对面右殿的台阶上,阿诺看着这一幕,她皱起了眉头,黄凝身边如果有了自己信任的人,就更不会与自己交心了。如果她失去了在黄凝那里的利用价值,皇上那里她可怎么交待。
秦嬷嬷看着主子走路的样子,一颗心提了起来。忙把人落了坐把腿放到塌上去,秦嬷嬷揭开了黄凝的衣服,看到膝盖那里红的、肿的、好在没有破。
黄凝顾不上自己,只是急着问嬷嬷:“你怎么进来了。”说着看了一眼芽喜她们,把人轰了出去。
然后又说:“是皇上召你进来的对不对?”
秦嬷嬷:“您先别急着把人轰出去啊,这要上药的。”看着黄凝坚决的脸色,她只好道:“是,是皇上召老奴进来的。”
“糊涂!他能安什么好心,不外乎就是拿你们胁迫我,拿了我家人不算,还要把本该养老的你召了进来。他可真行。”
秦嬷嬷:“也不是强迫我们的,您也说了,黄家人都在京都呢,也不在乎多我一个。”
“你们?除了你还有谁?”
“还有安桃。您先别急听我说,安桃嫁人了,那男的不行对她不好,她才刚生了孩子,正好赶上您带着太太小姐小少爷回来,太太听了她的处境,把她连孩子接到了身边,那男人见是宫中娘娘家的人,也就不敢再抓了她回去,于安桃来说,您回来是帮了她。”
“她还说,等她孩子大些,也要进宫来伺候您呢。”
黄凝:“可别,就让她在母亲那里呆着吧,这里又是什么好地方,要你们都进来。”
秦嬷嬷:“我在庄子上也呆不住,那里在皇上登基之后,管事的水涨船高,很是独权,我这岁数又干不了活,他看我一直不顺眼呢。这次皇上派了人来召,也问了老奴的意思,我是乐意的,当时就决定了要回到主子身边。”
秦嬷嬷到外面去拿了敷腿的药,进屋后说:“刚拿药的时候问了她们您这腿是怎么伤的,主子啊,您怎么那么傻呢。”
黄凝:“我傻不傻的,也架不住就这命了,皇后要治人,我又有什么办法。”
“您在宫中时,是做为前太后义女的,自然是少见后宫嫔妃们的生存方式了。我几乎一辈子都呆在宫中,就算是换了朝代,但哪朝哪代的后宫都是一样的,想要活得好就得有依靠。”
秦嬷嬷一边上着药一边说:“有的依靠娘家,有的靠着莫名其妙的好人缘,有太后护着。可这宫中最可靠的还是皇上。”
黄凝扭过头去,秦嬷嬷心下叹气,知她不是不明白,只是做不到。
“今儿明明皇上在呢,您软下身骨,求个情,哪怕是装个晕,也不至于受这磋磨。”
黄凝嘴硬:“他巴不得我受罪呢,最是磋磨我的还不是他。”
秦嬷嬷摇头:“皇上对您的一片心我是看到了,有哪个逃跑过、二嫁过的妇人,还能得您这样的结果。如果不是皇上爱重您,您要不早被抛在了信城不被问询,要不为了面子,派了人到信城取了您的命。可这两样皇上都没选,他把您弄了回来,竟是连信王都没动一个手指头,这还不能说明问题吗。”
黄凝:“嬷嬷,您是怎么了,皇上拿了您什么把柄吗,要您这样为他开脱。他对我做过什么,您又不知道。”
“知道的,不过是些男欢女爱,您仔细想想,皇上从您回来后,可曾真的罚过您,一个手指头都没动过吧。”
“可我是被他强迫的,我是不愿意的。”
“主子,这话不能说,您也不该这样想,他是皇上,是您的主子。”
黄凝喃喃道:“可是,在信城的时候,我们不是这样的,王管辖的民众,可以自由进出信城,只要遵纪守法,就能在信城自由快乐的生活。我做为王妃出门,都是没有人拜的。”
“所以他护不住您,那样的人如果是普通人,他可能是个好丈夫,但作为朝廷的眼中钉全天下唯一的藩王,只讲自由连尊卑都扔了,那......”
秦嬷嬷住了口,没把心里话说出来,她想说,那他早晚有一天会失败,甚至会死无葬身之地。
想着从黄夫人那里得知的黄凝回来的经过,秦嬷嬷说:“别的不说,信王身边该是对他最忠诚的侍卫,却违背了他的意愿,帮您算计了他,放您回来了,这就是平常尊卑不分的结果。皇上就不会,皇上为太傅时,他手下人就怕他,怕且忠心,这才是对的。”
秦嬷嬷的到来,给黄凝的心撕开了一道口子,是她从来不想,逃避的问题,厉云对她到底是什么样的情意。
黄凝也算是经过了两段爱恋,虽然其中一个是假的,但她并不是不知情为何物之人。
厉云对她表现出的执着、欲|望、痴缠,她心底是清楚的,但在秦嬷嬷点明之前,黄凝是从不去想这些的。
她似自言自语:“你们都说皇上爱重我,可这不是爱啊,爱是包容,是宁可自己不好也要盼着对方好。是如果有一天安信走了出来,不再爱我想我,而是又爱上了别人,娶了别人,我会痛心,但我不会阻挠破坏,我会默默离开。”
秦嬷嬷叹气道:“可是主子,在有的人眼中这正是不够爱的表现啊。我活了这把岁数,可能有的事比主子看得通透一些。爱本就是自私的,排他的。有的人的爱就是容不下一粒沙子,就是眼中只有你,而你也只能有他。得不到就抢,抢不到就妒火烧身,不得安宁。”
“不,我不是这样的人,我也没办法理解这样的人。”黄凝打断秦嬷嬷,不愿再说。
秦嬷嬷知她此意,也不纠缠,最后只道:“都依着主子,老奴来就是伺候主子的,我还有多少年活头,就想着能多在您身边几年就多几年,秦嬷嬷总是最宠您的。”
黄凝回了头,抱住秦嬷嬷开始落泪,一边流泪一边说:“嬷嬷我疼,我膝盖疼得很,疼得我饭都不想吃,觉都要睡不好了。”
她的娇娇主子啊,本该是个被人疼被人宠的命,可惜不知哪里出了岔子,她爱着的时候,那位不爱,等到那位回头了,她又不在原处了。这笔糊涂账要怎样才能算清楚哟。
第84章
御殿里,正执笔的皇上忽然问道:“人送过去了?”
王俟精神一振,马上反应了过来:“送过去了,昨日就送过去了,奴才是看着嬷嬷被才人娘娘接进屋的。”
觑着皇上的脸色,王俟多了一句嘴道:“就是娘娘腿不利索,一下子太激动跪在了地上,看着磕得不清。”
厉云从案面上抬头向王俟看去,王俟马上低垂着头感受着皇上颇有压迫感的目光。就听皇上道:“你不是前些日子刚把她的不轨之心告之了朕,朕还以为你的忠心只是对朕呢。”
王俟扑通一声就跪下了,“奴才对圣上的忠心日月可鉴,奴才第一忠心的绝对是圣上。”
厉云哦了一声,漫不经心地问:“那第二忠心的是谁?”
王俟明白,最保险的回答是只忠于皇上,但他还是决定冒次险,他道:“第二忠心的是才人娘娘。”
这回答出乎厉云意料,但听后竟觉中听。他道:“好,记住你说的。”
王俟知道他赌赢了,且不说千里迢迢地把已成为信王之妻的人弄回来,弄回来的方式还是以牺牲信城主力暗哨为价代,就是人弄回来后,他观察着皇上的作为,这位才人娘娘可是被皇上放在了心里。
明明昨日一回来就叫了御医弄了顶级好药备着,只等着缚宝宫的宫人去求药就给供上,这还不算,还一会儿一询问有没有人去取药。
可在王俟看来,皇上真是功夫用错了地方,表面冷漠只在背后做动作,那谁能知道谁能领情啊。
之后御殿内,皇上一直在批批改改,等一切政务结束后,皇上的时间也就闲暇了下来。想到刚才王俟所说,黄凝那腿好像受伤不轻,他是知道这人的,娇气的很。
当年在厉府成亲之初,虽说对待长辈与自己并无娇纵的言行,但他还是感觉地出来,她本质上还是个娇生惯养的娇娇小姐。
可就是这样的一个怕疼吃不得苦的,昨日也竟能撑着不向他求助,甚至如果她拿那个可怜的样子抬头与他对视一眼,自己都会心软。
可她没有,她与他赌气,打量他不知道呢,她一直端的是暗戳戳地与他对抗,用消极的生活态度来让他也不痛快。
厉云坐在案前,早就搁了笔,心潮一时一变左右互搏。最终他起身道:“摆驾缚宝宫。”
王俟马上领旨遵命。
一声“皇上驾到”,先是缚宝宫的宫人接驾。然后以主殿的崔贵仪为首,诺美人与凝才人跟随她后,跪地接驾。
“都起吧。”皇上叫了起,众人平身。
皇上:“都换好了吗?”
崔凤阁这里位份最大,该当是她回话:“换好了,臣妾居主殿,诺美人居右殿,凝才人居左偏殿。”
皇上点头,然后朝着右殿而去。崔凤阁自是知道皇上无论是来看谁的,也不可能是来看她的。她待皇上与阿诺进了殿后,看了一眼黄凝后,就回了自己的屋子。
秦嬷嬷扶着黄凝回了左殿,她的腿走起路来还是瘸拐,不大利索的。秦嬷嬷见黄凝一脸冷漠,只在刚听到皇上来了时脸色变换了一下,自然不是惊喜,倒是更贴近惊吓。
虽后面出来迎驾时,脸色已恢复如常,但秦嬷嬷感受着主子扶着自己手臂的力道,还是知道主子紧张了。在看到皇上去了诺美人那里,她又明显地放松了下来。
秦嬷嬷心疼主子,这样胆战心惊地过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昨日进宫,一路上听那个王公公所言,都是宫中老人,话不用说太明她就能听懂。
王公公是把皇上对自家主子的情意透露给了她,可她就算是知道也没办法啊,她试图劝了,可主子完全听不进去。那她也没招了,只能尽力看顾着主子,让她在生活上至少顺心些,毕竟她作为从主子小时就跟在身边的老奴,对她的习惯喜好还是了解的。
缚宝宫右殿里,皇上坐着诺美人跪着。皇上从进屋开始就一直在问凝才人的情况,阿诺一一详细答了,并不动声色地把自己如何忠心地一直等在皇后殿外,以及原想背人回来,但怕再坏了规矩惹来新的惩罚才作罢,改成一路搀扶着才人娘娘,一小步一小步挪回来的这些事,都禀与了皇上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