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云之所以不带荷包不系这个腰封,是因为他怕用坏了。他心里明白,用旧了用坏了,黄凝是不会给他再绣新的,除非他逼她,可自打她人再也不能从他身边跑掉后,厉云就不想再逼她了,逼来的满足不了他的情感需要,他想要的是她的自愿与真心。
把荷包与腰封拿出来一件件看,盒子里却还有一个东西映入眼帘,是那条被他二度缠在她腰上的软缠丝。
厉云被刺了下眼,也刺了下心,这个东西在得知她怀孕的时候就被他亲手取了下来,取时他还记得她的面色,冷到发白。
厉云不记得他把这东西也放在了这里,如果是以他现在的心境来说,别说跟荷包腰封放在一起了,就是扔了都恨来不及。
他记得那上面还有她的血,是她逃时硬拽时留下的,后面这些血迹被他日日磨搓掉了,总之现在是看不到了。当年每天缠在手上的东西,如今从盒子里拿出来都觉烫手。
这条软缠丝承载着他曾经伤害过她的事实,厉云心中刺痛,不明白当年他怎么下的去手,如今黄凝这样的待他,他都不忍说句重话,更不要说去伤害她的身体。
往事不能回味,由此再想到其它他做过的伤害、折辱她的桩桩件件,厉云的精神气一下子就散了,垮在椅子上闭上了眼。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重新坐起,把荷包与腰封放回盒中,而那条软缠丝被他扔到了别的盒子中,然后放到了最上面的柜格里,永远也不要再看到它了。
如果发生过的事能像这条缠丝一样被封存起来,当做没有发生过该有多好。
这几年他又做过一次黄凝当上公主的梦,梦里厉云不像上次做这个梦时,真心不愿意这样,怕她有了权势,地位比自己高,而去找了别人。
这次梦中,他高兴坏了,黄凝当了公主,也就意味着黄家没有倒,黄老将军他们都活着,那他与她之间就不再有深仇,他们可以重新开始。
这个梦醒来时,厉云非常失落,躺在床上捂住眼在想,如果这一切是真的就好了。
如果是真的,他不怕她权势滔天,他也不再追求权势,相信他以真心相待,实心追求,黄凝一定还会接受他,以她的脾性,她也不会再找别人,会把他当成夫君爱之敬之,就像他们新婚头一年那样。
然后他们会生几个像阿纯阿平这样的小孩,幸福的过完这一生。可惜,当时以臂挡眼的厉云知道,哪怕他贵为皇上,这世上也没有后悔药可食,时光亦不能倒流。
几天过后,真如厉云所说,摇红带着她女儿进宫来了。本来黄凝的想法,还是她先见见摇红的女儿,别回头再让她那浑小子把人家闺女吓着。可惜赶得不巧,阿平也在她殿中。
黄凝只得一边宣人进来,一边严肃地对阿平说:“一会儿见了小妹妹,不可无礼,她是女孩,与以前来的那些大哥哥不一样,听到了吗?”
阿平点头,但黄凝还是不放心,这孩子怪会阳奉阴违。
与上次相见,两人像是反了个个,轮到摇红消瘦了,黄凝的气色倒是不错。
摇红还是那样的笑,她带着女儿行礼后,道:“皇后看上去十分康健。”
黄凝:“还好,你呢?”
“生这个孩子要了我半条命,能尚有一口气在就不错了。”
黄凝看向那个小女孩,同样三岁,只比阿平小一个月。生得不似摇红,可美得像个精致的木偶,还是冰雕的那种。黄凝心下想,这孩子是随了父亲吗,玉佛堂的佛主会不会长这样?
两个孩子个头差不多大,阿平一看来了小朋友,早把母后的话抛到了脑后,只管上前去拉人,“我们去玩。”
黄凝可不敢让他把人领走,那些比他大的男孩子都让他弄哭了,这粉雕的小人儿,她可怎么敢。正要阻止,那一直肃着一张脸的小人儿说话了:“娘娘,臣女随皇子去了。”
声音倒是童稚的,给她添了点孩子气。摇红也说:“娘娘不用担心,小女无亭虽幼,但性子稳重,让人跟着就是了。”
黄凝只得多派了人跟去,很是啰嗦地吩咐了一通。摇红看着,待人走了后,她笑道:“娘娘现在过得很好。”
黄凝一楞,收回探出的身子,浅笑道:“有吗。”
“有盼头就能活得好,娘娘的盼头早就放在了孩子身上。”
黄凝承认,她现在的全部身心都在两个孩子身上,他们好,他们这一生过得好,她也会好的。
黄凝:“你也有孩子,应该能明白我的心。”
摇红:“我?我可能跟娘娘不一样,我的盼头不在孩子身上。”
黄凝忽然想起,她上回所说的那个远大理想,登高夺权坐上高位。
“那我祝你成功,我这辈子算是没什么大愿了,倒是希望看到你成事。”
看得出来摇红是走了心思的,她比黄凝见到她的任何时候都要瘦,不光瘦,眉间还拢着浓愁,像经年的积雪,化都化不开。黄凝忍不住想,她几年前是不是也是这样的。
两个孩子,一个小皇子,一个佛主之女,宫人们自然要盯紧一些。
小花园里,阿平问道:“你叫什么?”
“臣女叫无亭。”
阿平点头,然后指着自己的帽子,“我这是新的,父皇赏的。”
无亭伸出小脚:“我这也是新的,是阿爹用上好的材料做的,上面镶的那块玉价值连城。”
阿平一瘪嘴,好像没比过。他眼珠一转,“走,带你挖好东西去。”
跟着的宫女太监心想,又来,上次几个就是被挖出来的东西吓哭的。
小太监打算替小主子挖,但阿平哪肯,他就要自己挖,还拉着无亭蹲下让她看着。
终于阿平眼中冒光,以他挖虫的经验,这回是条大的。他猛地从地上一提,一条大蚯蚓被提了起来,蠕动地好欢快。
无亭面前忽然出现这么个玩意儿,跟着的嬷嬷一时来不及把她抱开,就见无亭拿出一条手帕,垫着接过这条虫,嘴上说道:“好脏,你都用手抓的吗?你不爱干净。”
阿平不仅没吓到人,还被对方嫌弃了。他还从来没有在把蚯蚓拿出来后,对方会不哭不闹的。好不甘心啊。
没等阿平再出下一招,就听无亭道:“我也挖个东西出来给皇子看看。”
“什么?”阿平本能地问。
就见那小女娃把蚯蚓与手帕一同丢了,然后又拿出一支小笛,放在嘴上吹了起来。阿平听了一会儿,还怪好听的。
然后他就听到宫人乱叫道:“蛇,哪来的蛇。”
阿平一看果然是条大虫,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正往他这边来呢。
阿平见过蛇,也被教育过这东西咬人,是很可怕的爬虫,见到就要跑。只见那大虫吐着信子,立起来都快有他高了,阿平一下子就哭了出来。
他这一哭,无亭的笛声就停了,阿平也被太监抱了起来,眼见着那蛇随着无亭转了方向,没入了草丛,不见了踪影。
阿平都看傻了,这会见蛇不在了,害怕倒是没了,可一想到自己竟被个女孩子吓哭了,于是哭得更大声了。
一行人就是在小皇子的哭声中回来的。本来听到哭声黄凝心中一惊,不是又把人弄哭了吧。但再一仔细听,这声音正是阿平的。
黄凝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再坐不住迎了上去。就见阿平被太监抱着,嬷嬷领着摇红之女。
她问:“怎么了?”
阿平见到母亲,伸手要抱。黄凝自然接过他来,又问了一遍。
回答她的是无亭:“皇子哥哥怕蛇,被吓哭了。”
“蛇?”黄凝问随去的宫人:“咬到了吗?”
小太监道:“回娘娘,没有咬到小皇子,跑进草丛了。”
“怎么会有蛇?”
这时摇红说话了:“娘娘恕罪,应该是小女贪玩招出来的。不过娘娘不用担心,她有分寸的,那些蛇也并未有毒,也不会咬人,她天生习得这个本领。”
黄凝一看阿平涨红的小脸,明白了大半,这是淘气不成反被人给治了。可好,这下终于有人能治得了他了。
黄凝问阿平:“让无亭妹妹以后常来松声殿跟你玩好不好?”
阿平不哭了,只抽抽道:“还行。”
黄凝与摇红都乐了。
摇红拉着女儿离开松声殿后,一路去向佛主所在。
今夜佛主要住在宫中,她们娘俩也是。她想起临走前问皇后娘娘的话:“您就一点都不感兴趣吗?佛主为什么来宫主?”
娘娘只摇头,确实是一副不关心的样子。
摇红也在想,为什么她就做不到随遇而安,生下无亭也不行。
厉云在给佛主安排入住的殿中与他畅谈。一时聊到了藩地,佛主说:“边境现在只余直淤一国。”
厉云道:“他干得好啊,果然没让人失望,竟是让朕没废一兵一卒就把他们化零为整了。好战的名声他信王背了这么多年,信城再也不是当初的乌托邦。”
“可皇上不怕他强大吗?”
“不怕,那边境加起来总人口才有多少,这还是算上老幼妇孺,如果只计算能打仗的真实人数,就更不够看了。”
“原来,皇上早有谋算。”
厉云:“是早啊,从很早就开始了。”
这时外面有人影一闪而过,佛主眼尖,一下子就认出了自己的妻女。
厉云也看到了,他道:“你命好啊,有一个长得极像你的女儿,朕就没这种好命了。”
佛主笑道:“我倒宁愿那孩子长得像她。我看大皇子的面相极好,是否像了皇后娘娘。”
“正是。”厉云说完,默了一下问道:“那孩子的面相你也看了,他到底......”
佛主:“圣上不是不纠结这个结果吗,再说,此为天机,我是不能泄露的。”
厉云笑了,“也是,纠结这个没什么意义,该做的事情不会因为这个结果而有所改变,一笔糊涂账也好。”
佛主未置可否,他自己还有一笔糊涂账呢,刚才那道身影就是他心里的结,原先以为有了孩子她能看开,可不想他估错了她,她是个狠的,孩子在她那里什么都不是。
阚烛影那心思走的,他若是不陪着她玩下去,撑着她的那口气就散了,为了让她活下去,佛主只能奉陪。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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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无亭睡下了,佛主看了眼女儿的睡颜,听说了今日召蛇之事,忍不住摸了下她的小脸蛋。
摇红说起无亭的淘气,佛主说无碍。收拾好准备就寝时,摇红手下动作慢了下来,忽然问道:“您真的愿把方隐洲给了皇上?”
佛主:“他势在必得,方隐洲再好,比起玉佛堂我也是要保后者的。况且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皇上看中的东西,你不给,他还是要来抢的。”
这次佛主带着家眷入到宫中小住,表面看起来是皇上的恩典,实则是挟制。皇上不放心佛主在交出方隐洲时会搞小动作,所以,一边派出接管的人,一边接了佛主入宫。
摇红又说:“可我们如果守的住方隐洲,那里进可攻退可守,皇上也不一定能把我们怎么样。”
佛主:“成为第二个信城?成为皇上的心腹大患,需要时刻防备着一个如此强大的对手,这不是个好买卖。我玉佛堂从来没在大事上站错过队,这才是它能生存发展下去的根本原因。”
摇红不再说话,佛主看她一眼道:“不用担心,我怎么可能让你与无亭有事,安心住你的吧。”
摇红真如佛主所劝,表现出安心的样子,但说这话的佛主本人却是不信她这表现的。她哪里会为了被召进宫而不安心,她巴不得进宫去见那位呢。
夜幕下,佛主在陌生的地方搂着摇红,心中暗叹,他是她的师父,她的本事都是他教的,而她却妄想骗过他。可现实里他却心甘情愿地配合着她,愿意被她一骗到底,他只希望等到那天来临之时,她能放下仇恨,与无亭好好过日子,这才是一生纵横的玉佛堂佛主的终极心愿。
摇红也没有睡着,皇上真是打的好算盘,权势、女人、复仇他都想要。拿到了方隐洲,带着他在当皇上前陪养的私人势力移居到那里,让大皇子继位,带大皇子的母亲离开,再利用大皇子挟制信王,就算是京都与信城打起来了,他也可以稳坐在方隐洲笑看这一切。いファ
一个纯粹的偏执的疯子,为了个女人连江山子嗣都可以拿出来赌。不由想到佛主,那也是个疯子,但佛主绝不会为了她拿出玉佛堂来赌。这么看来,他身后的男人可比厉云自私理智多了。
摇红暗想,她不会让厉云得逞的,摇红在这世上最恨的人第一自然是佛主,第二恨的就是厉云。他亲手把她送回玉佛堂,让她几年的快乐时光戛然而止,未来也成为了泡影,不得不重新回到于她来说地狱一样的地方。
报复皇上最好的方式就是皇后,他要方隐洲带皇后一起去隐居、明明有亲子却只为报复信王就送血统不明的孩子上位,皇上筹谋的这一切说到底还是出于对皇后的执念。
而那位皇后并不好下手,上次见她,她受了刺激又赶上正艰难地怀着二胎,因此失了智。那样混乱的一个人,摇红是什么都不敢跟她说的,只提了一嘴自己不甘心的心境,在此情况下,她只得随波助流帮着皇上说了两句好话,也算是遵了皇上的旨,不令他起疑,也好图谋日后再见的机会。
这次再见到皇后,她倒是不混乱了,可人却佛了。心里只想守着两个孩子过她的小日子,难得的是皇上竟会允了她不相见的提议,令摇红对皇上为达最后的目的,隐忍不发的功力更加了解及佩服了,甚至生出了要向皇上学的想法,成大事者就是要忍别人所不能忍。
皇后,大皇子,小皇子,摇红想着这些人,慢慢地睡了过去。
摇红一共在宫中住了四十来日,这期间她去松声殿的频率十分频繁,两个孩子也熟识了起来,慢慢地黄凝发现,阿平变成了无亭的小跟班,每日嘴上叫的最多的两个字就是“无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