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祖皇帝轻轻咳嗽一声,其他的鬼鬼们哄然大笑。
汉太~祖老流氓:“皇上,喜欢一个人,不喜欢一个人,没有理由。男女都一样。”
隋文帝鬼脸严肃:“皇上,老朱不识字,欣赏文臣,但也最讨厌文臣。这是他的别扭。”
唐高祖道风飘然:“皇上,做皇帝的,欣赏忠臣,信得过忠臣,但有时候,都不喜欢忠臣。他们忠心的是‘君’,是‘父’,不是皇帝本人。他们把‘皇帝’装在一个华美的框框里,天天念着当皇帝该这样,该那样,万民表率……”
宋太~祖感触最深:“当年我一句‘朕与士大夫共治天下’,乃是形势所迫,需要在儒释道三家的争斗中选一家。可是文臣、忠臣……我等最近研究理学,都是……没有想到这般发展。”
一人一句,皇上大约明白了。
当皇帝的要求臣子们都乖乖,臣子们也要求皇帝都乖乖。当皇帝有乖乖的标准,当臣子也有乖乖的标准。奈何皇帝和臣子,哪一方都是大俗人,都不是圣人。闹起来的时候,就跟民间小娃娃吵架一样:“你要求我这样,你怎么不那样……”
当皇帝的有皇权,但权利是死的,要人会用才行。文臣满朝堂,一人一口唾沫淹死皇帝,所以历史上出来不少,害怕大臣的老好人皇帝,比如那宋仁宗,再比如大明的孝宗皇帝,皇上的亲爷爷。
而且文臣还会使用笔杆子,历史有他们记载,皇帝的百年清誉有他们记载……比如皇上的亲爹,明明大事上从不糊涂,理政也勤快,可就因为没按照皇帝的标准来,样子也不装,导致文臣们都严重不满……
皇上抬手揉揉眼睛,总觉得哪里不对劲,继续问太~祖皇帝:“为什么不喜欢茹太素?”
太~祖皇帝无奈,知道瞒不过敏锐的朱载垣,瞧着其他鬼鬼们等着看戏的模样,干脆都说出来。
那是洪武九年,江浙大旱,山东、山西、河南等地蝗灾,太~祖皇帝被这一连串的“天谴”震慑,下诏求直言,表示知过能改。这是他第一次向臣子低头,征求批评意见。
然而,进言的大臣很少能说出有用的东西,太~祖皇帝震怒——贬官、下狱、砍头、腐刑……
群臣胆战心惊、噤若寒蝉,每天上朝前写好遗书。刑部主事茹太素不敢见太~祖皇帝,向太~祖皇帝进万言书,太~祖皇帝欣赏其勇气和机灵,哪知道一看,气得要茹太素的脑袋。
原因?这封奏疏长达一万七千多字!太~祖皇帝看了一个时辰看得头晕眼花,也没看懂,要身边的人读给他听,身边的侍臣读得嗓子冒烟,也没读到重点。
众所周知,太~祖皇帝没上几天学,对文言文不在行,阅读能力也不高。茹太素的奏疏下笔万言,离题万里,听着花团锦簇,在太~祖皇帝的眼里,那都是不着边际的废话。
太~祖皇帝时间宝贵,又听得心头火起,大骂这就是“懒婆娘的裹脚布,又臭又长,一无是处。”当即把茹太素叫来,狠狠训斥一顿,又命人把他按倒在地,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打一顿板子,就要砍脑袋……
太~祖皇帝现在说起来还是气:“宋濂说茹太素有才。于是我就继续听这封奏疏。侍臣读到一万六千多字的时候,奏疏终于开始切入正题,明明五百字就能说清楚的事情,茹太素能写一万七千字。”
皇上眼睛睁大。
太~祖皇帝感慨万千:“茹太素的迂腐和才能肩并肩。臣子都说做臣子难,难道当皇帝不难?茹太素提出五条建议,我采纳四条,把他的奏疏,张贴到奉天殿最显眼的地方,加上御笔亲批,告诫朝廷内外官员,切勿在奏疏里废话连篇……
可那些大臣,就是不改这毛病……”
皇上的大眼睛溜儿圆。
茹太素被这么一折腾,功劳全没了,还做了一回大明文人的典型之一。又经历几次升职和贬官,只奈何本性难移,耿直又倔强,得罪人不少,屡次遭到弹劾。太~祖皇帝虽然不喜欢他,念及他忠心可嘉,也没有治他的罪。
茹太素不管官位高低,该发声还会发声,进言“从上到下朝廷内外各部门,都受都察院的监督。都察院位高权重,可他们也是人,应该让守院御史监督御史。”还提出分派专人统计天下钱粮收入等等,太~祖皇帝都一律准奏。
可太~祖皇帝心里不舒坦。就好比唐太宗和魏征,唐太宗忍啊忍,忍到魏征去世,那真是舒坦,你个乡下老农终于不再念叨朕了。
皇上自觉他长大了,理解非常正确。皇上不搭理一伙儿鬼鬼们嘲笑太~祖皇帝不识字、滥杀无辜、性情暴虐……拿起一本奏疏比划,一个页面五行,一行大约十个字,馆阁体,整齐清晰,皇上想象一万七千字的厚度,同情茹太素,也同情太~祖皇帝。
奏疏,又称奏议,大臣向皇帝进言所使用的文书,陈述意见或说明事情,一种极其严肃的文体。一般来说,一份完整的奏疏,语气得体、叙述明确,少则上百字,多则上千,最多几千字。
历史上大大有名的,魏征写给唐太宗的《谏太宗十思疏》,也才不到六百个字。
皇上顿时觉得,这是一个事儿。就算皇上识字,看得懂八股文、文言文,皇上也不想看到一万六千多字的时候,才看到正题。
写这么多字,不累吗?
皇上看完军报,吩咐张佐给西南的彭泽和姚镆去信,一定要安抚住西南。学习,休息的时候找来唐伯虎、刘成学、章怀秀、杨博……
“朕看奏疏,也觉得累眼睛。不知道从哪里断句,只能猜。有些大臣会用断句符号,然各人的习惯不同。可有办法统一?”
“有些奏疏字数太多,连篇累牍、废话连篇。规定一个格式,都和军报一样简洁。”
老师伴读玩伴们齐齐呆愣。
反应最快的居然是章怀秀,章怀秀对皇上的苦楚太理解了有没有。
“皇上!”章怀秀看着皇上的小胖脸,眼神那个叫热切,“皇上!臣也深有同感。臣看文言文就头晕。皇上!有关于统一的标点符号,臣跟老师学过,臣马上写给皇上!”
章怀秀说做就做,当即就坐到书桌上挥笔泼墨,刷刷刷地写个不停。
皇上和其他人一起围着探头。
华夏书本里的标点符号,“起源很早,发展很慢”,楚帛书里有一种明显的标点符号,红色实心长方形,表示结尾。后来变成句号,也就是画个圈圈断句,读号则是用点来表示句中停顿……
可是有些人画圈圈不标准,还有的人觉得自己书法好,圈圈点点影响画面……
皇上因为章怀秀的表现惊喜,一面命令刘成学拟旨诏书天下,一面捧着章怀秀写的标点符号,跑去找徐景珩。
“徐景珩你看,清楚吗?”皇上一副献宝的模样,徐景珩一看就乐。接过来一看,省略号、感叹号、句号、逗号……嗯,挺好。
就见皇上得意洋洋的小样儿地显摆:“徐景珩,章怀秀有才华啊。唐伯虎老师说,杨博、严世蕃、陆炳,都是鬼才。章怀秀也是——大明四大鬼才。”
徐景珩笑出来:“皇上说得对。世人对标点符号随心所欲,想点就点,想不点就不点,不够规矩。皇上可要‘大明四大鬼才’继续研究,这标点符号这么多,一张纸上一大半标点符号,也不好。”
皇上:“!!!”
皇上一琢磨,可不是这个道理?毛笔字再小也占地方,一排下来再加上密密麻麻的标点符号,一页纸能写几句话?
“朕要他们研究。”皇上打定主意要办好这个事儿,兴致勃勃:“徐景珩,朕还要他们做一个奏疏的格式出来,简洁扼要为主,不要花团锦簇上万字。”
皇上的眼睛亮亮的,然而,一看那忽闪忽闪的飘忽眼神,就知道皇上心虚。徐景珩知道皇上去听父亲和桂萼、张璁的谈话,也知道谈话内容,猜到皇上必然是和太~祖皇帝询问。
徐景珩什么也没问,只对茹太素的万言书引发的标点符号,感兴趣,夸皇上做得好。
皇上就更心虚。两个人去洗漱午休,皇上困点到了,还是不睡,极力睁大眼睛。
“徐景珩,内阁阁老们,故意要我和你玩耍,你知道吗?”
“知道。”
“那徐景珩为什么?”
“因为臣认为,这样,也挺好。皇上开心,就是好。”
“……内阁为什么?”
“皇上学习人心人性,用之。大臣也一样。”
“我爹……也是吗?”
“皇上读《春秋》《史记》,可有发现,三千年来,华夏有变化,然历史没有变化。未来,也不会有变化。”
“因为这就是生灵吗?有了葡萄、茄子、铁锅、红薯……只都是物事,争斗是一样的争斗。”
“对。”
“徐景珩……”皇上想说,徐景珩,朕不一样,朕不是太~祖皇帝,朕不是爹……可是皇上太困了,坐在床上就睡过去。
徐景珩抱着皇上躺好,给他盖好薄被,安静地看着皇上的眉眼。
如果有一天,皇上知道,徐景珩也和这些大臣们一样,也在利用皇上年幼,引导一些事情,皇上会怎么样?如果皇上长大,真的去行走江湖,去捅破天,不娶妻不生子……可会有一天,会后悔?会恨?
徐景珩闭眼,躺好,实在忍不住,抬手按按太阳穴,可还是头疼欲裂。
他想要起身,又怕打扰皇上休息,只能硬忍下来。
现在的身体情况不允许他大悲大喜,情绪剧烈波动,他也知道。只在心里极力稳定下来,放空,什么也不想……却是陈年往事都钻出来。
徐景珩猛地起身打坐,进入冥想状态,刚稳住崩溃的心神,一口鲜血吐出来。
鲜血的味道叫皇上在睡梦中惊醒,皇上吓得神魂不属。徐景珩说不要告诉魏国公,皇上都答应。
第三天,八月初十,皇上和徐景珩一起,送走魏国公。魏国公这些日子已经把该安排的事情,都安排好,唯一的遗憾就是儿子的亲事没有着落。
临走的前一天晚上,魏国公和徐景珩说话,要求徐景珩明年送皇上去南京,不要再回来北京。
八月十二,桂萼和张璁还在路上。南海的杨阁老收到北京的信件,对着蓝天大海,同样沉默。
八月十三日,六部九卿第二次公选,依旧是吏部尚书王琼去接任水师,毛澄做吏部尚书,王琼和毛澄欢喜上任,改革派们欢欣鼓舞,想方设法要冒头的寒门子弟欢欣鼓舞。
老臣们掩面流泪,世家大臣子弟心生担忧,勋贵大臣们乐得看热闹,退休的刘健刘阁老长长地叹一口气,挣扎着给杨阁老去一封信。
八月十四日,桂萼和张璁到达湖广地界。河套战场,王守仁收到皇上的信件后,一天一夜不吃不喝不睡,等候巴尔斯博罗特汗的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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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巴尔斯博罗特汗因为大明皇帝一封书信犹豫,真怕五岁的皇帝和他不死不休,可他也没有按兵不动。大明一方,俞大猷领着人,和他的儿子打突袭,打冲锋,小规模的战事不停。
双方全凭借一腔孤勇,大漠里的战事不同平原,类似海战的危险。谁都谨慎着,生怕打仗赢了,淋一场大雨病了就死了,迷路了大风沙来了被埋了。
一场场试探,蒙古人在大明人面前耀武扬威一百年,自从土木堡之变后,再次见到大明人不要命不怕死的劲头,用鲜血和生命换来轻敌的教训。
大明俞大猷,手持荆轲长剑,带着两位兵法大家老师,武学大家老师的期待,领着一队大明铁骑,扛着大明最新的小炮,在大漠里仿若一群孤狼,找到机会轰几炮,轰完就跑,不给蒙古人任何缴获武器的机会。
蒙古人心生警惕、严阵以待;大明边镇军户门百年窝囊气打出来,热血沸腾。
八月十二日,夜色朦胧,满天星斗。蒙古包里一灯如豆,巴尔斯博罗特汗和他儿子,阿勒坦,喝酒用烤羊,锋利的小刀在手里灵活地转动,切下一片烤羊肉,薄如纸片。
巴尔斯博罗特汗满意自己的刀功,咽下烤羊,享受地眯眯眼,开口:“大明人,变了。”
阿勒坦少年的面孔通红,却不是醉酒的那一种,而是酒量非常好,脸越喝越红那一种:“父汗莫担心。大明人,还是一样的内斗。儿子收到消息,大明文臣保守派都不支持打仗,只是害怕我们打进北京。”
巴尔斯博罗特汗教导儿子:“大明人擅长内斗,蒙古人也擅长内斗。不说你的叔伯们,河套北边的兀良哈万户,每次蒙古大军南下进攻大明边境,兀良哈就乘机在后方袭扰其他万户,还有河套挨着的西藏、青海,都要防范。”
阿勒坦将父亲的教诲记在心里,只他有自己的理由:“河套周边都不足为虑。给儿子二十年时间,一定一统西部。要河套和王庭分庭抗礼。儿子本就打算统一西部后,打进北京城,逼迫大明皇帝和谈互市——
这次大明皇帝,大明人,要儿子震惊。不过儿子还是认为,大明皇帝五岁,大明的文臣争权夺利。纵使徐景珩压制内斗趋势,然徐景珩无法改变人心。”
巴尔斯博罗特汗放下手里小刀,凝目注视年轻气盛的儿子,面容严肃:“切记不可小瞧徐景珩。你没有见过他,那是一个,任何一个不是瞎子的人看到他,也永远不会忘记的人物。
当年他游历大漠,你祖父二伯都要杀他,他硬是一个人逃出去。大明的内斗,徐景珩要是压不住,早就乱起来。河套,如果不是徐景珩提前布局,如今河套已经是我父子地盘。”
阿勒坦呆住。他没想到,徐景珩居然来过大漠,还从他祖父二伯手里逃了出去……然而他父亲还有话教导他。
“大明皇帝五岁如何?你祖父也是四五岁做大汗,当年,谁也想不到他能一统北元。你因为年龄轻不服气叔伯们,岂能因为大明皇帝的年龄看不起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