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太~祖微笑接口:“就是把自己看得太重要。”
大明太~祖深呼吸深呼吸,皇上颇有同感地点小脑袋:“然也然也。铁打的世家,不变的山水,只要皇帝是好皇帝,不管皇帝姓什么。”
!!!
!!!
一伙儿鬼鬼们,鬼眼瞪圆——小皇帝还有三天才满五岁,就懂这个事实?!
皇上当然懂。皇上小眼神儿骄傲,就觉得这些鬼鬼们笨笨,懂不懂?和年龄有关系?
老鬼们当胸一箭,血淋淋的。可不就这个道理?有的人活了七老八十白活一辈子,有的人早早地开灵窍——皇家人需要这份儿皇家富贵,不是老百姓需要。任何人都一样,切莫把自己看得太重要,觉得谁离开你活不下去。
鬼鬼们一起鬼影飘飘,一起看向大明太~祖。
“老朱快问,问皇上,是不是徐景珩去世,也不重要?”
大明太~祖瞧着朱载垣骄纵的小模样,问不出来。
任何人做了五年皇帝,甭管多大,都会有心理变化。朱载垣懂了这么多,知道这么多事情,却还有一份天真烂漫的孩子气,大明太~祖问不出来。
朝堂上吵啊闹啊,解决一个个问题,秋天里卯时七刻上朝,因为大臣们的气要发出来,每个人都找事儿发言,一直到巳时三刻堪堪结束,整整一个半时辰,不光站着的大臣们累,皇上也累。
皇上卯时正爬起来,简单用一碗奶汤一个烧饼,小肚子“咕噜咕噜”叫,人也困得没有精神,就感觉这屁股下的龙椅,硬的扎人。礼仪大太监喊“退朝”,群臣恭送,余庆抱着皇上回来后殿……
皇上打个盹儿,用一碗鳕鱼汤,一份小笼包,有了精神,在太液池边的八角亭子里,召见庆成王。
庆成王那天饱睡一觉,醒来就感觉,好似回到没有重生之前,没有做噩梦之前,不再天天担忧的日不能安夜不能眠,吃嘛嘛香身体倍儿棒,模糊明白是指挥使的仙法,对指挥使满心感激,对皇上也是万分恭敬。
庆成王目不斜视,上来凉亭,一撩衣袍,三跪九叩大礼参拜,高喊“宗室朱奇浈,拜见皇上。”
“平身。赐座。”
“宗室朱奇浈,谢皇上赐座。”
庆成王再次行礼,起身,屁股做一半绣墩,依旧目不斜视、面容恭敬。
皇上看着面前的庆成王,慢慢的双手握拳,手抖,身体也抖。
皇上一个起身,胸膛剧烈起伏,又极力克制自己坐下来,脸上已经惨白惨白。
最近,皇上虽然不明白徐景珩怎么教导他的,但是“天空打雷”两次,皇上知道。皇上上次看章怀秀,只能看到一个鬼影,这几天却可以清楚地看到章怀秀的来历,这次看庆成王,也是。
徐景珩!
徐景珩,曾经没有撑过那次劫难。
徐景珩,回来北京的时候就身体不好,费尽心力五六年,最后为了保护他,死在几界大战里。
皇上的心,痛,说不出的痛,痛的他喊都喊不出来。他的灵魂和身体分开,他清楚地听到自己和庆成王说话,问他“一路顺利吗”“家里可有什么困难?”“还有什么请求?”……
皇上完美地完成这次召见,看着庆成王心满意足地离开凉亭,就觉得眼前黑呜呜的一片,天旋地转、忽忽悠悠,站不起来。
那天,徐景珩见庆成王,是为了他。动用心神给庆成王疏导,也是为了他,为了给他缓一缓,给他一个心理准备。
皇上的眼泪哗哗下来。
皇上告诉自己,不怕,不怕。徐景珩还活着,章怀秀出现了,庆成王出现了,说明命运已经改变了,可是皇上的眼泪更多。
“红石头受伤,是五六年前吗?”
“是。”
“是因为时空变化?”
“应该是时空风暴,然吾等也说不清楚。红石头本来能说话,自从受伤后一直没有恢复。”
皇上更是哭,无声无息的,一颗一颗泪珠子掉下来,叫整个豹房都沉浸在一片悲伤中,天空电闪雷鸣,蒙蒙细雨落下来,直到一声叹息落在皇上的心口,皇上扑到徐景珩的怀里,一开口,“哇哇哇”“哇哇哇”。
一声声一句一句,悲痛到极点。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皇上哭累到睡着,徐景珩抱着他不敢动,在余庆的照顾下简单用一碗参汤,一杯奶粥,半坐在小榻上闭眼休息。
这件事情,对皇上的打击之大,超过徐景珩的预期。皇上醒来,不哭不闹。大臣们都说皇上变得稳重。可贴身伺候的人都知道,皇上偶尔夜里惊醒,发现身边的徐景珩还有呼吸,才能继续睡觉。
白天的时候,若不在徐景珩的视线之内,皇上整个人都安静下来,仿若身体里装着一座活火山,动一下就要喷发。
徐景珩对皇上的变化自然更清楚,余庆和他说,在他受伤没有醒来的时候,皇上也是这般模样,但那个时候还有希望,那就是救治。
徐景珩就更痛苦。皇上要他吃药用饭泡澡泡脚,不操心不劳作,甚至看书写大字也不能太久,他都答应。
九月十八,皇上五岁生日,在紫禁城奉天殿接受百官朝贺,一身通天冠大红袍服,端坐龙椅,一双眼睛,平静漠然,那是真正君临天下的帝皇,才有的无声威压。
还是胖嘟嘟的小俊脸,还是胖嘟嘟的小身板,可所有大臣们都感知到,他们的皇上变了,皇上不再是以前喜欢端着“威严优雅”,也不再有多变的情绪和表情,皇上不怒而威,皇上,已经是真正的帝王。
古老庄严的丹陛大乐悠悠响起,明黄色的丝质长麾高高耸立,迎风招展,金线云纹仿若一条金龙盘绕天际,大鼓、方响、云锣、箫、笛、管、笙、杖鼓、拍板……一起演奏,恍惚间,这不是奉天殿,这是天宫的云霄宝殿。
一直呆在皇上身边的大臣里惊骇。赶回来的杨廷和阁老,杨一清阁老,对皇上的变化看得更清晰。
可这不是叫他们恐慌的。皇上一天流程走下来,领着文武百官祭祀太庙,坐在最讨厌的龙撵上,都是这般模样。
去给太皇太后和皇太后行礼,宴百官于奉天殿广场,文武百官再次大礼朝贺,百官进万寿酒,王公以下献金镜绶带、承露囊,礼部在午门鸣炮,颁诏书,天下诸州咸令宴乐,休假三日……
大明举国欢庆,各地政府的文武百官,设置香案,向京城方向行大礼,祝贺皇上万寿无疆。各家大户摆开流水宴席,搭起来彩棚……大明老百姓身穿彩衣,将家里和街道都收拾的绚丽多姿……
整个大明,鞭炮齐鸣,歌舞杂技表演日夜不停。夜晚灯火通明,到处是昼夜狂欢的人群。
皇上还是平静的。
大明人都高兴,皇上五岁了,五岁,代表养住了,代表皇上一定会健健康康地长大,开始正式学习理政,正式进学……
大明人都梦想,都相信,他们的皇上,长大,长成一个翩翩美少年,可能和他爹一样到处风流多情,可能和他爷爷一样不二色,但一定会生一窝小娃娃,都和皇上一样健康聪明。
各地方画师们想象皇上的金童模样,画出来,大明人请回家里,和皇上三岁那年的春耕图一起供奉起来,天天三炷香。
皇上听着张佐绘声绘色的描述,一双眼睛还是平静无波。
皇上五岁,不光代表皇上正式学习理政,正式进学……更代表皇上不再是一个小孩子,皇上不能再赖在徐景珩的宅子里,不住在紫禁城,就要住豹房。无大事,不能随意外出。
阁老们都胆战心惊,内廷宫人也胆战心惊,都怕皇上不要搬回来,闹腾。
唯有皇上,没有一丝变化。
再热闹的节日庆典也有结束的一天。徐景珩站在窗边吹着竹笛,皇上站在书房门口,默默地听。这次,徐景珩没有吹奏《鹧鸪飞》。
笛音清亮而悠扬。皇上仿若看到,晴朗天空、旭日东升,大地一片清新,一切生灵苏醒,鸟儿们在树林的枝头跳来跳去,亮翅高唱,向天地宣布:美好的一天,从可爱的朱载垣开始。
笛音徐徐高扬,幼崽的小凤凰展翅,扑棱翅膀要直上九空云霄,透彻心扉撞击心灵,皇上只倔强地仰着脑袋。
待到速度徐缓,曲调变得辽阔而优美,皇上几步上前,跳起来,夺下来徐景珩手里的竹笛,瞪大眼睛瞪着徐景珩。
两个人的目光对视,最终是徐景珩心疼。
九月二十三上午,皇上搬回来豹房,记得徐景珩一身青衫吹奏笛子,秋风吹动衣摆的模样;记得天空下雨,雨水从屋檐上流下来连成一线的悲伤;记得这一年的秋日萧瑟,树叶枯黄,一层秋雨一层凉……
记得徐景珩伸手摸着他的脑袋,看着他的目光。
皇上坐着龙撵回来豹房。皇上是皇上。皇上打定主意要做的事情,就是要去做。
皇上知道,徐景珩不告诉他,下山的时候受伤的经过,红衣侠他们为什么会送来黑宝石戒指,不是要阻止他,只是要他接受。皇上无法接受。
大明有重生的人,徐景珩呆的“山上”也有重生的人,一些事情都变了,皇上可以猜到。但皇上的仇恨之心依旧,甚至更旺。
两辈子,他们都不饶过他,不放过徐景珩,那他就以牙还牙以眼还眼,通通杀光。
皇上的身体里藏着的火焰,是杀心,是仇恨。皇上面对他的大臣,面对大明人,还是一个好皇上。
十月初一,永乐皇帝规定的大祭祀,皇上带着人在紫禁城祭祀社稷、太庙,巳时开始大朝会,文位大臣根据顺序站位。
杨廷和杨阁老先站出来:“启奏皇上,严嵩在南海,代表大明和西班牙、葡萄牙签订合约,两国通商往来。西班牙总督、葡萄牙总督,请求来北京拜见皇上。”
“见。派大明水师清缴南海,大明的后院不允许西洋、任何国家兵力进驻。”
杨阁老心尖儿一颤:“臣遵旨。”
蒋阁老小心翼翼:“启奏皇上,印度有西班牙和葡萄牙驻军,他们的人试图贩卖军火给日本和大琉球,南海各土司。印度莫卧儿国王请求大明出兵支援,另发来请求,希望可以迎娶大明公主。”
“所有人,在大明境内,守《大明律》,犯者,格杀勿论。协助出兵事宜,先派人去印度查看情况。联姻一事,回复莫卧儿国王,大明没有公主,宗室郡主县主不远嫁。”
“臣遵旨。”蒋阁老因为皇上一句“大明没有公主”额头冒冷汗。谢阁老瞄一眼皇上出列:“启奏皇上,朝鲜和日本,请求派人来大明国子监学习。”
“礼貌拒绝。大明人的国子监,四书五经天天啃,算法天文历法退步,何以教导他国之人?既然大明人不愿意自己研究,派人去西域,请学问好的高僧、回回,送来钦天监。”
谢阁老一颗心颤抖,队伍前面的大臣听着,都一颗心地震。
因为之前元朝疆域庞大的原因,很多回回在大明,他们的历法先进。可是这一百五十年来,大明的回回世家也变得保守,大明天文观测方面确实退步,可最要他们害怕的是皇上的态度,他们宁可皇上喊打喊杀。
谢阁老抖着胆子提议:“皇上,大明人不是不愿研究天文算法……”谢阁老后面一句话说不出来。
众人等候。几位阁老都在心里叹气。要把大明读书人的目光,从四书五经上转移过来,最好的办法是在科举中加入试题。可是,一旦科举改革,大明的未来会如何?
沉默中,毛阁老挺身而出:“皇上,臣愿意去国子监,改革国子监的学风。既然国子监有算法天文课程,那就好好学!”
“准奏。”
费阁老轻轻一闭眼。有毛阁老开始,不也是一样吗?费阁老、杨一清阁老、六部尚书、九司司卿,都站出来陈述自己的事情。到午时,皇上宣布午休,用膳。
余庆和皇上报告:“指挥使和文老先生,上午与章怀秀一起在工部研究,说要提取什么物质,做另外一种琉璃。下去去西山赏秋钓鱼。按时吃药用饭。”
皇上眼睫毛一动,表示知道。
余庆瞄一眼皇上,想说,皇上不好随意出宫,也没有时间出宫,指挥使可以进来……说不出来。
指挥使上次来豹房,也是一身便服。余庆已经意识到什么。皇上看一眼余庆,只说:“不要徐景珩操劳。”
余庆一愣,随即精神一震——指挥使不管理日常事务,也是指挥使!他不应该瞎担心。
未时三刻,皇上再次开始朝会。
给事中夏言第一个站出来:“启奏皇上,去年一年,大明官员的俸禄统一用银子,大明官员都感念皇上的恩德。只银子的购买力,已经不如大明建国时期。臣提议,适当给提高俸禄。”
“准奏。有六部协商,内阁票拟。”
内阁六部齐齐眉心一跳,杨廷和阁老就要出列,却是定国公抢先一步。
“启奏皇上,给事中夏言要求,给官员涨俸禄。臣也知道,这几年大明事情多,吏部改革后,大小官吏少了两万人,都很辛苦。然臣有不同意见。”
“大明官员,正一品月俸八十七石,从一品至正三品,三十五石至十三石……从六品八石,正七品至从九品递减五斗,至五石而止,永为永制……”
定国公的意思,永乐年间出现俸禄折钞,宝钞不断贬值,形同废纸、官员几乎没有俸禄;宣德年间出现折绢布,将布以高出市价近十倍卖给官员,以苏木、胡椒等等折俸……但如今这些情况都没有了。
大明的俸禄,是按照粮食来算。一斤顶级大米,洪武年间半两银子,如今一两银子也好,二两银子也好,反正是月俸乘以粮食价格,与银子的购买力没有关系。
而皇上也听明白了勋贵外戚的反击。
定国公高举朝笏,疾声高呼:“皇上!大明上上等田,每年亩产稻米三石,上等田二石五,中等田二石,下等田一石。臣略计算一番,若亩产量为两石,一位农民一年劳作,除去赋税,需要耕种四十余亩地,才有九品官的年俸。皇上!”
皇上一双眼睛,冷酷无情。
然而定国公有魏国公给出的勇气,不管不顾地喊:“皇上!大明百姓,还有耕种时的农具种子等等支出。而大明的科举官员,都有赋役优免特权,逢年过节都有额外赏赐,致仕有养老银子……皇上,至少从账面来看,大明官员的俸禄,不能说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