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跟随着另外的信徒进入寺庙,好一会儿终于回过神来,也想清楚自己是想问什么。
“那位……八百比丘尼大人,”女人小心翼翼地开口:“是什么身份呀?”
听到这话的信徒笑道:“那是【预言巫女】。”
从未见到过任何错误的景象,从未作出过错误的预言。
名为八百比丘尼的预言巫女,她的存在也是万世极乐教的一大神秘。
而现在这份神秘却站在整个万世极乐教的支柱面前,看着面前的景象陷入了沉思。
盘腿坐在软垫上的上弦之鬼,他的身旁也坐着两个少年,在他们三人的手指上都缠着红色的绳线。
“八百终于来了呀~”童磨又是第一个发现八百比丘尼的存在,他笑眯眯地朝她举起了手里细细的红绳:“要来和我们一起翻花绳吗?”
“……”
他这副如孩童般天真活泼的模样,看起来竟和这样幼稚的场面毫无违和感。
“诶——”童磨拉长了声音,抬起脸看着她,敏锐的直觉哪怕在她面无表情的前提下也能发挥作用:“八百该不会又在心底里说我坏话了吧?”
“没有,”八百比丘尼走到他们面前,面色不改:“只是忽然觉得,你真擅长和孩子们打成一片。”
听到这话的童磨笑得更欢快了,手里还举着翻好形状的花绳凑到她面前,“要是八百愿意的话,也能像我一样呀~”
八百比丘尼看了他一眼,沉思道:“不用了。”
童磨像是没听出来她语气里若有若无的嫌弃,毫无芥蒂地用自己的手掌盖在了她的手上:“来试试嘛~要看清楚我的手指插/进了哪个洞里哦。”
第28章 极乐之鬼的承诺
被他手把手摆弄着接过了那条翻好形状的花绳, 八百比丘尼的表情依旧没什么波动。
累见状抿了抿嘴角,“母亲大人……”
这孩子只以为她是不喜欢翻花绳, 便贴心地为她着想:“这种游戏的确没什么意思, 还是算了吧。”
他这样说着, 便打算把自己手里的花绳也拆了。
但对累和童磨, 八百比丘尼给出的反应自然不一样。她笑了笑,倾身靠近了累, 将自己手里的花绳图案和累的放在一起。
“没有的事,”八百比丘尼手指灵活地翻动着手中的花绳,不一会儿便变换了图案,她张开手指将新翻出来的图案摆在累的面前:“是很有趣的游戏。”
累还是头一次发现她也掌握着这样的技能,一时间眼睛都亮了起来。
早前作为身体不好的人类生存时,累能玩的游戏本就不多,自然对这少有的几个游戏掌握得极为熟练,尤其是在看到对这项技能掌握程度不逊色于自己的“对手”之时,更是能激起那份胜负欲。
八百比丘尼认输的同时不忘夸奖累的聪颖, 伊之助也探出了脑袋,感慨道:“我都不知道妈妈居然也这么厉害。”
早已被排除在游戏之外的童磨依旧盘腿坐着, 他斜斜地支着脑袋, 视线落在八百比丘尼的身上。
在很久之前的时候,童磨也还是小孩子的时候,是八百比丘尼教会了他翻花绳的玩法。
那位眼眸微垂的巫女, 有着美丽的面容, 和温柔的耐心。
童磨的安静其实很不寻常, 以八百比丘尼对他的了解,要是在以往,他肯定也要凑过来插上几句话,哪怕无法融入到话题之中,存在感也是一定是要找到的。
但现在他却只是沉默地看着她,面容俊秀的脸上挂着笑意。
直到有信徒过来禀告他,今日来了新人。
站在障门外的信徒补充道:“那些人是和八百比丘尼大人一起来的。”
闻言童磨饶有兴致地眨了眨眼睛,笑眯眯地对八百比丘尼说:“没想到八百居然还会想着给我带新的信徒来,我好高兴呀~”
“只是在路上遇到了,顺路一起过来而已。”八百比丘尼淡淡地否认。
童磨从不在意自己的一腔热情扑空,反倒笑得更灿烂了,让人有种她因为害羞而故意不承认的错觉。
然而八百比丘尼从未有过害羞的时候,也从不屑于在这种小事上遮遮掩掩。
没有在意被童磨故意扭曲的事实,八百比丘尼带着两个孩子从没有阳光照入的侧门离开,在孩子们的带领下来到了他们这几天居住的房间。
可以看出来童磨确实花了不少心思,虽然是名义上的“客房”,实际上却足以媲美自家的卧室了。
伊之助已经十三四岁,这个年纪的男孩子早就不再需要母亲夜里的睡前故事,等到再过几年,他自己也能够成为独当一面的男子汉。
鉴于今日抵达时天色已晚,八百比丘尼也在寺庙中留宿了一夜。夜里的童磨比白天更加精神,以至于八百比丘尼在凌晨醒来,本着既然睡不着那干脆去外廊看日出的念头,坐在漆黑一片的外廊上时,面前忽然闪过一道人影。
“我还以为是谁呢,”白橡发色,头顶的那块却像是泼了血一般鲜红的上弦之鬼折回到她面前,俯下身体看着坐在檐廊上的少女:“八百是在等我吗~”
他手里拿着金色的对扇,只打开了一把,将线条精致流畅的下颌遮挡在扇面之后。
童磨穿的衣服本就是红色,再加上现在天色昏暗,自然看不清那上面沾染了什么,但八百比丘尼的鼻子没有和眼睛一样受天色的影响。
她从童磨的身上闻到了血腥味。
“很多吗?”
八百比丘尼突然来了这么句莫名其妙的话,她知道童磨能明白她在问些什么。
【鬼杀队来的人,很多吗?】
【你今晚杀掉的人,很多吗?】
她不需要询问童磨去了哪里,也不需要询问他做了什么。因为八百比丘尼只需要看着他的脸,闻到他身上的味道,就能知道前面这些问题的答案。
八百比丘尼在鬼舞辻无惨身边待了太长时间,她早已对这些味道的由来熟知于心。
童磨面色未改,自顾自地在她身边坐下,他停在这里的时间越长,血液的气味就越明显。
“也不是很多啦,”童磨侧过脸看着她说:“八百觉得味道很明显吗?”
有着彩虹色眸子的上弦之鬼面上毫无阴霾,哪怕浑身弥漫着血液的腥息,神色依旧天真如稚子。
他的嗓音也明朗轻松,兴高采烈地同她分享今夜的见闻:“虽然鬼杀队里很少有可爱的女孩子,但是这一次我遇到了一个超——可爱的小姑娘哦,而且她还是【柱】呢,这么年轻就当上柱了,一定杀了很多鬼吧。”
童磨反反复复地对她说那真的是个很可爱的女孩子呢,而且又很努力,战斗的时候一直都在保护身边的同伴,试图将他拖住。
“但是啊……”说到这里的时候,他那双彩虹般绚丽的眸子忽然黯淡下来,嗓音也变得低沉:“人类再怎么努力,也只能做到那种程度了。”
童磨这般说着,那张俊秀清隽的面容几乎要贴上八百比丘尼的脸颊。
“她的速度太慢啦,所以完全没办法斩下我的脑袋,我本来是想把她也送去极乐世界的,但是天就快要天亮了,真是太可惜了。”
这只从内而外都与正常人的存在巨大差别的极乐之鬼,八百比丘尼也分不清他究竟在可惜些什么。
或许都有吧。
为鬼杀队的柱那么努力却没有杀掉他而可惜,也为因天亮而无法将对方吞食而可惜。
在他们交谈的时候,远处的天空似乎晕染出了些许明亮的色彩,那样的光晕逐渐往外扩散,在太阳的光辉洒落地面之前,童磨将额头抵在了她的额角。
他低低地说:“真好啊。”
过于优越的挺拔鼻梁在她脸颊上留下的微微痒意,令八百比丘尼抬起了眼眸,她眺望着远处阳光即将洒落的前兆,轻声道:“好什么呢?”
“我不是人类啊。”童磨睁开眼睛,长长的睫羽拂过她的眼尾,她的余光瞥见了几分绚丽的彩色。
童磨对她说:“所以我也不会像人类那样轻而易举地死掉,更不会因为这种原因,把你一个人孤零零地留在这个世界上。”
“我答应过八百的,”他伸手摩挲着八百比丘尼的侧脸,同她说:“神的恩泽会一直庇佑你。”
八百比丘尼没有说话,她大抵是在迟疑或是思考着什么,但在她开口回答些什么之前——太阳升起来了。
又像是虚幻的梦境一般,她身边的青年不知何时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只有空气里氤氲着的淡淡血腥味,在提醒着她一切都是真实。
【八百比丘尼是受到了神明眷顾的少女。】
这样的传闻很长一段时间都盛行于各处,人们憧憬她永恒的美丽与年轻,景慕着她的不老与不死。
起初她也有过高兴的时候,为自己的肉体永远也不会变得丑陋而雀跃。可这样的想法并没有维持太长的时间,在发现身边的人接连老去、坠入死亡之后,八百比丘尼感到了恐惧。
与其说这是神眷,倒不如说是诅咒。原本只是个普通少女的八百比丘尼,因为这份诅咒获得了漫无边际的时光,也变成了连自己都觉得陌生的存在。
——*——
伊之助醒过来时,累是第二次睡下了。
大抵是因为身处其他鬼的巢穴,所以累全身都格外紧绷,随时都在戒备着来自外界的威胁,自然也不会像伊之助那样轻轻松松睡下。
累从未对童磨放下警惕,不仅因为对方是比他更强的同类,而是他对待八百比丘尼的态度。
从他看向八百比丘尼的眼神,累便能察觉到其中所蕴含着的不同寻常的意味——这只上弦之鬼,一定对母亲大人抱有某种特殊的心思。
【并不像父亲看母亲的目光,而是一种……】
看着他们傍晚时分的互动,累一时间也说不上来究竟是什么感觉。直到他在凌晨时听到了外面有细微的声响,于是偷偷爬出去,看到了那只上弦之鬼与母亲大人同坐在外廊的场景。
声音活泼、笑容无忧无虑的极乐之鬼,在即将日出时忽然像是转了性子一般。在他脸上浮现出来的神色,足以称得上【郑重】。
他看向母亲大人的目光里,累终于明白了那里面究竟蕴含着什么东西。
那是名为【承诺】的存在。
或许童磨无法感受到人类的感情,也无法真心实意地替什么人考虑,但在八百比丘尼的面前,他完全不需要考虑这些。
因为支撑着童磨与八百比丘尼之间的关系,将他们牵扯在一起的,从始至终都是名为【承诺】的存在。
一开始是童磨的父母,那对创建了万世极乐教的夫妻对八百比丘尼的承诺,后来他们双双死在了房间里,八百比丘尼踩着满地的斑驳血色来到了童磨的面前。
这位永远也无法像人类一样死去,永远也无法抵达极乐之地的【预言巫女】,对童磨许下了承诺。
她说:“我会照顾你长大的。”
八百比丘尼一直都在遵守着这样的承诺,直到过了十多年,初始之鬼降临了万世极乐教。
童磨注视着那双血色的瞳眸,在那个男人对八百比丘尼伸出手的时候,他忽然想——
【我也要履行我对八百的承诺。】
第29章 被抗拒的永生
鬼舞辻无惨尖利的指甲轻而易举穿透了他的脑袋, 属于鬼的血液从伤口涌入他的头颅。成功接受了鬼舞辻无惨血液的童磨,花费了上百年的时间成为上弦之贰。
八百比丘尼是童磨记忆中存在最长的人, 作为人类时他最常做的事便是安静地看着她, 揣摩着她那张无波无澜的面孔下究竟蕴含着怎样的情绪。
但在童磨成为了鬼的很多年之后, 他才忽然明白, 此前在八百比丘尼眼中的自己究竟是什么样子。
【弱小、短暂、不值一提。】
人类正是如此可怜的存在。每每想到这点,童磨都禁不住要落下泪来。
但八百比丘尼却在渴求着成为这般可怜的东西, 更是令童磨为她伤怀。
【八百实在是太可怜了。】
抱着这样的心情,童磨想——
【所以我一定会想办法,想出……可以杀死你的办法。】
童磨自己是杀不死八百比丘尼的,这一点从他看到鬼舞辻无惨像打掉他的脑袋一样对待八百比丘尼的时候,他就已经明白了。
哪怕是对人类而言致命的伤害,也无法令八百比丘尼接近死亡分毫。
所以童磨一直在寻找着,寻找着鬼舞辻无惨吩咐下来的、据说可以令八百比丘尼获得死亡的【青色彼岸花】。
童磨想,只要找到了它,八百就可以前往极乐世界了。
所以在找到它之前, 童磨都会一直陪在她的身边。
——*——
伊之助看到了坐在外廊的母亲,她肩上披着白色的披风, 样式似乎有些眼熟。
大抵是听到了他的脚步声, 母亲转过了脸,在看到伊之助的时候浮现出笑容。
“这么早就醒了吗?”
八百比丘尼朝他招了招手,示意他坐到自己身边来。
伊之助听话地来到了她的身边, 也明白了自己为何觉得这件披风熟悉——是童磨叔叔的。
也就是说, 在他来之前, 童磨叔叔就先来过了吗?
心里做出这种判断的伊之助嘴上却没有提及半句,他将所有的奇怪和疑惑都压在了心底,隐隐约约仿佛像是有什么东西要破壳而出。
“累醒了吗?”
母亲的声音将他的思绪唤回现实,伊之助摇了摇头,“哥哥还在睡觉。”
他对这种现象已经见怪不怪,自从来了寺庙之后,累每天都是如此,醒着的时间永远比睡觉的时间短,所以通常都是伊之助跑去和寺庙里的其他孩子玩,或是直接去找童磨。
有时候童磨要倾听信徒们的苦恼,伊之助也不方便待在房间里偷听别人的隐私,他便自己在寺庙里闲逛,时不时去看看累和童磨的情况。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好几天,伊之助终于觉得有些无聊的时候,也到了母亲和他们约好的过来接他们的时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