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他现在就是【鬼】,而且是最初的鬼,是众鬼之王。
不过现在这位众鬼之王却在门口看到了足以令他皱起眉头的东西。
被斜斜地挂在门边上的植物,大抵是一截刺桂,哪怕是在夜里,鬼舞辻无惨优越的视力也足以令他看清楚那截树枝上新鲜的树叶——以及被串在上面的、散发着腥臭味的鱼头。
鬼舞辻无惨的脸色立马变得怪异起来,但只是觉得这种做法莫名其妙。
他完全没想起来今天是什么日子,也没意识到这究竟意味着什么。直到在他进入家门的瞬间,被实实在在地迎面撒了一把豆子。
“鬼出去!”
稚嫩的童音在他面前大声地喊着,那孩子有着碧绿色的眸子,眼神亮晶晶的。在他的手里拿着一个碗,碗里装得满满的。
鬼舞辻无惨其实本是能够躲开的,但他却迟疑了一瞬,导致那些豆子悉数落在了他价格不菲的西服外套上,还有几粒夹在了衬衫和外套的缝隙中。
虽然算不上狼狈,但总归对形象造成了影响。
而作为罪魁祸首的伊之助却笑着扑到了他的怀里叫他爸爸。
鬼舞辻无惨看着还不到自己腰身高的孩子,眯了眯眼睛却没有发怒。
他把那孩子抱起来,看着他又抓了一把豆子,用力地撒在家里,又大声地喊:“福进来!”
做完了这个过程之后,伊之助高兴地笑了起来,抱着鬼舞辻无惨的脖子奶声奶气地问他:“爸爸是【鬼】吗?”
好在伊之助这时候没有看到鬼舞辻无惨的眼睛,在【鬼】这个字眼从伊之助口中冒出来的时候,鬼舞辻无惨的瞳孔便在顷刻间竖了起来。
暗红色的裂纹顺着竖瞳往虹膜扩散,令他的眼睛看起来危险而又妖冶。
“说什么呢,伊之助。”鬼舞辻无惨低声说着,抱着他往里面走了几步。
对此毫无所知的孩子还维持着笑容,颇为认真地同他解释说:“妈妈说今天是节分,所以要撒豆子驱鬼,然后招来福气,爸爸回来得好及时呀!”
这样说着,伊之助把手里的碗放到怀里,让鬼舞辻无惨清楚地看到了碗里的豆子——是已经炒熟的黄豆。
鬼舞辻无惨怔了一瞬,眼睛也在同一时间变回了极为普通的、正常人的样子。
眼见有佣人朝这边走来,他的脸上也浮现出堪称温和的笑容,视线落在伊之助手中的碗里:“所以豆子是谁炒的?”
闻言伊之助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样:“是妈妈亲自炒的哦。”
他兴高采烈地同父亲分享着这份快乐:“门口的刺桂和沙丁鱼,也是妈妈串好挂上去的。因为妈妈说,刺桂可以刺伤鬼的眼睛,让它看不见东西,所以要是闻到了能让它害怕的沙丁鱼的臭味,鬼就会被赶跑啦。”
作为一只活生生的【鬼】,听完解释之后的鬼舞辻无惨眸色晦暗。
他料想家中的佣人也不会胆敢做出如此逾矩的事情,哪怕佣人们都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这也就更显得明明知晓他作为【鬼】的真身,却还是在家里举行着所谓的撒豆节仪式的八百比丘尼,格外惹人讨厌。
而距离他回来都过了好一会儿,他却依旧没有见到八百比丘尼的影子。
视线扫视了一圈客厅,鬼舞辻无惨询问怀里的伊之助:“妈妈现在在哪里?”
伊之助抱紧了自己还剩下大半炒黄豆的碗对他说:“在厨房哦。”
鬼舞辻无惨下意识就觉得:“还在炒黄豆吗?”
“不是的,”伊之助摇了摇头:“是在做惠方卷。”
虽然从来没有过过撒豆节,也极少关注这种事情,但他还是听说过这种东西——一般是以七种常见的蔬菜和肉类为材料,然后卷成长条,朝着当年福神所在的方位一整条吃掉。而且吃的时候绝对不能说话。
之所以是七种材料,是因为福神一般有七位,所以常被称为【七福神】。
鬼舞辻无惨挑了挑眉,将伊之助放在客厅里,径直走向厨房,伊之助也跟在他身后跑了进来。
八百比丘尼刚做完惠方卷,正解着围裙,鬼舞辻无惨见状走到她身后,抬起手握住了她伸到颈后努力着的手。
“别动。”
八百比丘尼真的不动了,鬼舞辻无惨的手指灵活地解开活结,他一面收着围裙顺手递给佣人,一面同她说:“怎么今天忽然想到要亲自下厨了?”
闻言八百比丘尼否认:“算不得下厨,只是忽然想起来我们前几年都没过撒豆节,便干脆从今年开始过吧。”
她的神色极为自然,甚至嘴角噙着笑意,不仅如此,鬼舞辻无惨发现她望向他的眼神也带着过分明显的意味深长。
——就像是故意挑衅一般,甚至还在等着他发怒。
意识到这点的鬼舞辻无惨眸色微变,却也没有真的当场翻脸,而是维持着那副温文尔雅的模样,帮她把惠方卷端出去。
见伊之助的碗里只剩下碗底一点点豆子,八百比丘尼便从他手里接过了碗再次装满,被炒得黄灿灿的豆子落在碗里发出清脆的声响。
“爸爸和妈妈不一起来吗?”伊之助问他们。
闻言八百比丘尼不知从哪里拿出来一个恶鬼的面具,在鬼舞辻无惨面前晃了晃:“那就让爸爸来当鬼吧。”
这种提议从被她说出口的瞬间便令鬼舞辻无惨只想拒绝,然而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他便已经被她套上了面具。
视线因为面具的遮挡突然变得狭窄的鬼舞辻无惨额头青筋凸起,却又因为戴着面具,没有被八百比丘尼和伊之助看见分毫。
事实上,距离他翻脸就差那么一点点了。
但本着算账不应当着人类的面算这样的奇怪念头,他还是忍住了。
于是八百比丘尼也拿着一个碗,和伊之助一起抓起大把的豆子,撒向鬼舞辻无惨所扮演的【鬼】。
——虽然实际上而言,他其实并不需要用【扮演】这个词。
听着在耳边环绕着的:“鬼出去,福进来!”以及八百比丘尼和伊之助的笑声,鬼舞辻无惨觉得自己这时候就很像个笑话。
但他还是忍住了,并且像是自暴自弃一般配合了她们的撒豆游戏,让炒豆子撒得整间屋子都是。
摘下面具时之前他刻意检查了一番自己的表情,确认没有什么异样之后,才把恶鬼面具摘下来。
伊之助去放碗,八百比丘尼则是帮他整理着衣物,她把落在褶皱中的炒豆子捡出来,忽然说:“撒完豆子之后,要吃掉比自己年龄多一个的豆子呢。”
鬼舞辻无惨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眉宇间没有丝毫感兴趣的意味。
不管是撒豆节还是吃豆子,于他而言都没有任何意义。
但是……
“刺瞎鬼的眼睛,让鬼害怕的味道?”鬼舞辻无惨忽然提起了这个。
八百比丘尼笑了起来,“只是习俗而已。”
真正能够刺瞎鬼的眼睛的东西,应该是日轮刀,真正能够令鬼害怕的味道,应该是紫藤花的味道。
鬼舞辻无惨抬起手抚摸着她的脖颈,指腹按压在她的喉咙上,声音低沉喑哑:“现在要吃豆子吗?”
八百比丘尼抬起眼睛看着他猩红的竖瞳,将方才从他身上捻起的那粒豆子放进了口中:“恐怕有些不够呢。”
毕竟他们的年纪,可都不是能轻易数出来的数字。
“没关系,”鬼舞辻无惨慢慢地低下脑袋,殷红的薄唇轻轻张开,贴近了她的耳廓:“待会儿就够了。”
第50章 承诺的胜利
入夜之后鬼舞辻无惨依旧没有回来, 累也一直安安静静地待在自己的房间里, 八百比丘尼没有早早入睡, 而是坐在了外廊等人。
自然不是等鬼舞辻无惨, 而是等魇梦。
——虽然她也不敢确定魇梦究竟会不会来。
大费周章送来下了血鬼术的信封,将她拉入奇怪的梦境,做了这种事之后,按理来说怎么着也是应该亲自过来一趟的。
抱着这样的念头, 她屏退了佣人, 独自坐在外廊等待着。
而魇梦也的确没有让八百比丘尼的等待落空。
穿着黑色西服的睡梦之鬼悄无声息地来到她的身旁,却并未在她身边坐下,而是单膝跪在她的脚边, 将手搭在木质的廊板上,仰起脸对她投以专注的视线。
“八百比丘尼大人。”魇梦轻声开口,唤着她的名, 询问她:“您是在等鬼舞辻大人吗?”
他的脸上又不自觉地泛起红晕, 衬得脸颊上的块状花纹冶丽奇诡——那块状花纹上的色彩如虹般渐变,即便是在夜里也堪比童磨的七彩虹膜那样引人注目。
“还是……”他的嗓音也染上了几分属于夜里的暧/昧, 声线低喑:“在等我呢?”
八百比丘尼没有理会他一直都不同于常人的语气语调,也没有在意他的神色,只是将放在手边的空信封扔向他, 淡淡地开口:“理由。”
她这种像是一句话都不愿意同他多说的姿态更是令魇梦痴迷,他的笑容恍惚迷醉, 却是反问她:“您想让我给出什么理由呢?”
明知故问的问题没有得到回答, 魇梦面上笑容丝毫未减, 甚至连神色也一如既往。
虽然这副姿态就不是一般人会有的表现,但说出来的话至少还有条理的存在,无论表面上看起来再怎么怪异疯狂,基本的理智却一直都是存在。
魇梦捡起她扔过来的信封:“啊,那就从信封开始解释吧。”
魇梦笑意盎然,全然不在意八百比丘尼冷淡的脸色和态度,他拿着信封的姿态随意,颊边稍长些的头发被晚风拂起,露出那张年轻俊秀的、泛着红晕的面容。
发尾的奇异的色彩在风中微微浮动,在廊上灯火的衬映下竟也增添了几分生动。
“作为【鬼】受到的限制太多啦,就算只是血液,一旦暴露在阳光也会化为灰烬。”魇梦狎昵般将信封贴在自己的皮肤上,微微阖起眼睛对她说:“可是我实在很想告诉八百比丘尼大人,我的力量已经比以往更加强大了。所以我把自己的血涂在了信封封口的内部,只需要一点点就足够了。”
在他说到这里的时候,八百比丘尼终于正眼看他了。
“这样的方法很稳妥吧,不需要近距离接触对方,也不需要将自己暴露在他人的视线之内,甚至因为血量太少,所以就算是您也闻不出异样。”
魇梦歪了歪脑袋,换了个姿势依旧认真地注视着她:“但我的血就是触发血鬼术的媒介,只要信封被打开,这个远程血鬼术就会被触发,而您也会因此陷入睡梦之中。”
“何必呢,”八百比丘尼淡淡地说:“在我的梦里,你根本看不到自己想看到的东西。”
八百比丘尼自然很清楚魇梦的特殊癖好,也清楚他为何想让他人陷入他所制造的梦境里。魇梦喜欢看到他人陷入噩梦后饱受折磨的样子,也喜欢看他们露出扭曲狰狞的表情,更喜欢人类在痛苦之中拼命挣扎的模样。
这一切都能令魇梦感到深深的愉悦。
不过,八百比丘尼很显然无法满足上述的任何一个条件。
她既不会因为噩梦而痛哭流涕,也不会被美好的梦境所迷惑,所以更不会因梦境的破碎而感觉绝望无助。
在八百比丘尼的身上,从来都不会出现这些过分激烈的感情。
但她不知道的是,在魇梦看来,她的本身就是真正的【悲惨】的合集。
哪怕她的表情毫无波动,她的眼神也没有动容,更不会在像其他的人类那般在痛苦的噩梦中被纠缠着难以脱身。
但魇梦就是喜欢这种从悠远的过去延续而来的,无力解脱也难以继续的漫长绵远的无望之苦。
魇梦将她拉入梦境的目的却并非是想像对待其他人类那样对待她,而是如他所说的那般,他只是想告诉她——
【我已经获得了更加强大的力量。】
而魇梦也知道,无论是被怎样的力量困住,她也能够想出解决的方法——八百比丘尼从一开始就知道如何才能从魇梦的梦境里脱身。
“我看到了您死去的那个瞬间的美丽。”魇梦将手掌放在她的腿上,在八百比丘尼蹙起眉头时把自己的脸贴在了自己的手背上。
就这样枕着她的大腿,他高兴得几近雀跃,语气里也满溢着兴奋:“能再次看到您展露出这样的姿态,我实在是太幸福了。”
所以在白日里被她叫了名字却不出现,不仅仅是因为受到了阳光的限制,也是因为他想要看到八百比丘尼为了从梦境里脱身,而让梦中的自己死亡的场景。
在现实中闭上眼睛便意味着被困在了梦境里,而在梦境里死去,则意味着能在现实重新睁开眼睛。
“以您的聪慧,一定能在短暂的时间里想明白这点。”魇梦不留余力地吹捧着她,却是发自真心地跪在她的面前,称赞着她:“您果断地做出决策的姿态,是我毕生所见的最为美丽的景致之一。”
把她为了脱离梦境而在梦里自杀的行为吹捧得如此漂亮,也只有魇梦才做得出来了。当然,也只有他才有这种能力将他人拉入梦境。
但有一点,八百比丘尼自进入梦境之后便一直都在疑惑。
“这次的梦境,是过去的重现,还是你虚构出来的幻像?”
她感受到了阳光落在身上的温度,也闻到了浓稠的药汁散发的苦味,更触碰到了那个年幼的、尚且身为人类的鬼舞辻无惨身上的热意。
如果都是虚构出来的,那么魇梦现如今的实力……究竟到了何等地步了呢?
闻言魇梦抬起了脸,他看着她微微垂下脑袋注视着自己的模样,发自内心地生出了满足的幸福:“您在注视着我吗?”
他这样询问她:“就像我一直都在注视着您的身影一样。”
八百比丘尼并不想回答这样的问题,也不想同他继续这种毫无意义地触碰。
但魇梦却像是看不到她蹙起的眉头,仍是保持着满怀憧憬的注目。
“你只需要回答我的问题。”八百比丘尼说:“是或不是。”
闻言魇梦却反问她:“您自己不记得了吗?明明是自己经历过的人生,却连是真的还是假的都无法分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