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落之外,却又油然而生出一股释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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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一的早高峰,照例是一周中最堵的时候。
好在苏曼出发的早,赶在上班上班之前,准时到岗。
君衡所的办公楼还是一如既往的气派,大厅里铺就着干净得能倒映出人影的大理石板砖,质地冷硬。
走进里面的办公区域,便是厚重的地毯,高跟鞋踩在上面,发不出一点声响。
推开办公室的门之前,苏曼深吸了一口气,手机屏幕的倒影里,她的妆容精致,一点都看不出昨晚失眠的状态。
抬手,深呼吸,上下吞吐几口气。
冷不丁的肩膀被人拍了一下,吓得她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怎么不进去?站门口练什么广播体操呢?”
苏曼心理建设了好久,冷不丁被赵楠一来,搞的节奏全部乱掉。
什么自信优雅,从容不迫,全都毁于一旦。
只剩下一脸的慌慌张张。
赵楠一手开门,一手揽住苏曼的肩膀往里面走,“一大早,鬼鬼祟祟的干什么?”
进了办公室,发现里间的大办公室门关着。
陆执寅还没来。
苏曼不自觉地松了口气。
赵楠没在意到她的脸色,将包放到一旁,脱掉外套,拿起办公椅上挂着的西装。
她一边穿衣服,一边抵了下苏曼的肩膀,神神秘秘道:“我都知道了。”
苏曼将衬衫领口用胸针别好,不解:“知道什么?”
赵楠意味深长,望了眼大办公室,笑着说:“别瞒了,要不是孟长鹤跟我说,我都没看出来。”
“不过这也不能怪我眼拙,我一直以为老板那种人,只会跟案子和钱过一辈子呢。”
苏曼露出一个尴尬而又不失礼貌的微笑。
赵楠凑过来,压低声音:“虽然讨论老板的八卦不是一个员工该做的事情,但是有空,你得告诉我,你是怎么追到他的。”
苏曼啊了一声,不太理解:“现不说有没有这件事,就算是真的,为什么你会觉得是我追他?”
赵楠面对这道送分题,几乎不假思索:“你觉得,老板是那种会追人的?”
苏曼认真地想了想,还真不是。
不过是因为陆执寅喝多了,亲了她。
然后两人就在一起了。
赵楠:“连你也觉得不是,是吧。”
苏曼老实的点点头。
赵楠这会儿,又把她的爱情宝典翻出来了,翻到一页。
“在两性关系中,如果女性对感情的维系过于主动,是一种危险的行为。”
苏曼若有所思,不知道赵楠想说什么。
赵楠:“虽然老板这个人吧,在各方面都是一个极品。”
“但你也不能太主动,你刚才在门口犹犹豫豫,又是照镜子又是联系微笑的,是不是为了在他心里留个好印象?”
苏曼:“不是,你误会了。”
赵楠又翻到一页:“在暧昧期,女性的吸引力,往往会因为距离感、神秘感和矜持感,而使男□□罢不能。”
读到欲罢不能四个字时,赵楠语气尤其上扬。
“距离感,神秘感,还有矜持。你是老板助理,天天跟他在一起,距离感和神秘感肯定是没有的,所以你要矜持!”
苏曼哭笑不得,把她的爱情宝典翻过来,“你天天琢磨的都是一些什么书呀?”
拿过来一看,出版时间,2002年。
苏曼:“......”
“你别看这书年代久,我的爱情可都是靠着这本书指导的。”
苏曼好心提醒:“所以呀。”
“你还没嫁出去。”
以前说到结婚,对于32岁的赵楠来说,简直是个痛点。
不过今天她却一反常态,“不着急,我的目标是星辰和大海。”
苏曼笑:“哦,海女呀。”
两人插科打诨,冷不丁的赵楠脸色一变,给苏曼也使了一个。
“陆律师早!”
苏曼的笑容还挂在脸上,看到陆执寅的瞬间,笑容不自觉地暗淡下来。
陆执寅的脚步停顿了片刻,对上苏曼明晃晃的笑容时,他下意识地也想跟着笑。
但很快,看到了她眼底的克制和礼貌。
苏曼轻轻开口:“陆律师早。”
陆执寅大步地跨过,扔出一个字:“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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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
第42章 你除了有钱。
“怎么了这是, 你俩吵架了?”
老板的背影一消失,赵楠一脸八卦,蹬着办公椅, 蹭一下滑到了苏曼的旁边。
苏曼正打开电脑写辞职报告,听到耳边声音,下意识地关闭了文档。
但还是被眼尖的赵楠看见了。
“你要辞职?”耳边陡然提起的声音让苏曼心头一乱, 继而淡定道,“嗯。”
赵楠的视线在苏曼的脸上停留, 又在陆执寅的办公室来回巡视。
也不知道在脑补些什么。
“你俩才刚谈恋爱,老板就舍不得你出来工作, 这就让你回去做全职太太了。”赵楠一边说, 一边啧啧感慨,“没想到老板在做男朋友这方面, 还是相当传统的呀。”
苏曼满脸黑线, 她真没想到赵楠居然想那去了。
“什么做全职太太......我是单纯的想辞职,换一家所执业。”
赵楠听后,一脸你是不是脑子不好的表情:“辞了君衡, 再去别的所工作?苏曼你是不是没睡醒呀?”
“哪个律师不是千方百计的想来君衡, 谁会想从君衡跳出去,你倒好,跟别人反着来。”
苏曼:“......”
见苏曼不说话, 赵楠想了又想,试探地问:“是不是因为沈樱呀?”
“最近所里的人事变动,我听说沈樱也变成了执行合伙人,以后在管理层上的地位, 估计是跟老板平起平坐了。”
“不过,我觉得只要有老板在, 沈樱肯定是不敢动你......”
苏曼打断:“不是这个原因,是我跟陆执寅分手了。”
赵楠沉默了,“......”
这有点太出乎她的意料了。
还想再说些什么,苏曼却不想再由她乱猜了,开口:“分手的事情已经提了,辞职我也想好了。”
总之,赵楠还是一脸想不明白的表情,“那......中午一块吃个饭吧,你来这么久我还没请你吃过饭,没想到第一次吃饭居然是散伙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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辞职报告并不难写,但走之前,手头的工作要交接清楚。
她将手里的案子做了统计表格,结案的卷宗做归档,没结案的标注好案件进展,后面还要开庭的案子做好备忘录,整个交接工作做得有条不紊。
整理到最后一个案子,是林月珑的案子。
昨天晚上,苏曼突然接到了林月珑的电话。
原来最近有几个盗版侵权的商家,找到了林月珑的公司,声称愿意下架她的所有设计产品,并且愿意给付一大笔赔偿金。
但希望林月珑能够撤销对这几家盗版公司的起诉。
林月珑在电话里说,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苏律师,这个处理结果我已经很满意了,希望将这件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毕竟后面我人在国外,国内很多事情就不方便解决了。”
苏曼握着电话,不知道为何,心里像是被狠狠地灌了一通冷水。
赵彦很聪明,打草惊蛇后,虽然自己已经做好回江城跟赵彦鱼死网破的打算了。
但是赵彦并没有跟她鱼死网破,相反,他的这招主动和解,反而将苏曼束缚的密不透风,毫无招架之力。
“你真的考虑清楚了吗?考虑清楚撤诉,不再继续追查下去,考虑清楚......去瑞士?”
她在电话里只能反复,一遍又一遍地询问林月珑这句话,像是在心底里一遍又一遍地询问自己一样。
林月珑声音温柔地传来,“苏律师,我已经考虑清楚了,很感谢你一直以来对我的帮助。”
苏曼沉默了片刻:“好,我尊重你的决定。”
望着林月珑的卷宗,结案两个字,却怎么也填不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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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陆执寅一直在开合伙人会议。
苏曼开始写辞职报告。
辞职的理由,一直没想好怎么写。
她不想在陆执寅面前认输,也不想让他看轻以为她是个逃兵。
苏曼写写删删,坐了一上午,也没敲出三行字来。
“中午老板不回来,咱俩一块去吃?”饭点,赵楠走到她身后。
苏曼点头,合上电脑,望着人不多的办公室,一时觉得今天好像过于安静了,这才想起少个人。
“孟长鹤呢?平时他总围着你转,今天怎么没来呀?”
赵楠不自觉地转移开视线:“上午开庭去了吧。”
苏曼惊讶:“一个人去开庭,他出师啦?”
赵楠是孟长鹤实习时的指导老师,一般开庭都是两人一起。
赵楠:“嗯,案子不难,他自己说要锻炼锻炼。”
平日里提到孟长鹤,赵楠总是忍不住会贬损两句,难得今天语气这么公事公办。
苏曼有点不习惯,“你以前不是说,他离独立执业还差得远嘛,怎么一下就放心他一个人去开庭。”
赵楠哼了一声,“我以前可不知道他有这么大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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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咱们吃个简餐,不用跑这么远。”
赵楠说请她吃饭,苏曼以为就是一顿简餐,没想到一下跑出来这么远,直接到了附近的商场里。
赵楠一手拎包,一手挽着她的手臂,踩着高跟鞋,一步不回地往里走,嘴里边念叨着:“咱们所那块人多,一到饭点就乌泱泱,点个餐都要排队好久。”
“这地儿多清净,咱们也好聊聊天。”
赵楠选的是家粤菜馆,如她说的那样,确实很清净,装修简明,品味雅致。
陆执寅喜欢吃浙帮菜和粤菜,带着手下的团队,也大多偏此口味。
两人找了一个靠窗的位置,赵楠做东,上来就不客气地说,“咱们来几道他们家的招牌菜。”
苏曼笑笑,点头说好。
两人气氛融洽,有说有笑,赵楠聊着聊着忍不住感慨。
“其实你刚来那会儿,我还挺看不起你的。”说完,还有点不好意思,她又找了一句补,“不过那是以前呀,现在我是觉得你真不错。”
苏曼轻轻喝了口茶,湿润的茶水,顺着干涩的喉咙,缓缓地滑到了胃部。
“我知道,刚来那会儿,你跟我说话的时候,恨不得把眼珠子翻到天上去。”
赵楠哈哈哈大笑,“哪有那么夸张,只不过那时候我还不了解你。”
苏曼轻轻浅浅地笑,“现在了解了?”
赵楠脸上的笑意敛了敛,嘴角勾着一丝若有所思的弧度,“现在也不算是了解。”
她的目光像注探视的灯光一样,苏曼的眼神被这束光的照探下,依旧波平浪静。
“我要是了解你,听到你辞职后,也不会这么惊讶了。”
苏曼轻轻笑了一下,很浅。
辞职这件事对她来说,远没有那么难决定。
但显然,在外人看来不是这样。
“苏曼,你要不再考虑一下?”
赵楠下意识地还是想挽留,或许再她心里苏曼的辞职是一时兴起,又或者是因为跟陆执寅分手而一时冲动。
总归还有的劝。
“赵楠,你为什么想要挽留我?”
对于赵楠的挽留,苏曼心里还是很感激,似乎能证明她在君衡的这仨个多月,并不是什么的都没有留下。
赵楠想了想,顿住。
苏曼笑着说,“客套话就不必说了,我会当真的。”
赵楠摇头,“不是客套话,我是认真的。”
“你刚才问我为什么挽留你的时候,我的脑海里一闪而过好几个答案,所以才停顿了一下。”
赵楠:“如果我说,你是我的朋友,所以我想挽留你,这算是一个能打动你的答案吗?”
苏曼小小地错愕了一下,她没想到赵楠会把她划分为朋友那一类。
她跟赵楠的第一次合作,是个简单的继承案子,委托人上了年纪,眼睛看不清外加听力不好。
赵楠做事雷厉风行,耐心不太好,应委托人的要求拟定了遗嘱之后,便让她签字。
签完字遗产分配完了,结果不服分配的子女来闹,说老人年纪大,意识糊涂,根本没有委托律师的行为能力,差点还闹到了所里。
好在苏曼心细,录了一条当初给 老奶奶一字一句读着比划遗嘱内容的视频。
最后才让这帮人相信老奶奶立遗嘱时是清醒的,自讨没趣地回去了。
虽然这件事赵楠最后并未说什么,大概从那时候开始,赵楠开始意识到,苏曼的短处不在于学历不高,而自己的长处也不在于名校毕业。
赵楠想说一些话,起码不是平时工作上那些浅薄的套话:“我觉得你挺适合做律师的。”
苏曼抬头,茶水氤氲的热气将她的眼神镀上一层湿润模糊。
“是吗,我觉得其实自己做的挺失败的?”
赵楠想了想,“律师行业的门槛太低了,四年法学,考过司考,实习一年,通过面试,就能拿到了律师证。”
“很多人以为,拿到律师证就能挣大钱,就能走上人生巅峰了,但现实教会大多数人,律师这一行,没有案源,就会被活活饿死,所以很多年轻律师,放弃一开始做律师追求的正义理想,放下身段,放下自尊,放下所谓的正义和公正,成为了眼里只有案源,只有钱的机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