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承景似乎很喜欢这个姿势,牢牢锁住她的目光,让她想回避都难。
“在孤面前,不准有秘密。”
阮昔紧缠的裹胸随着呼吸不断起伏。
呵,她这秘密可大了。
“还藏着何事,一并说出来。”
阮昔浑身冷汗。
冒名顶替哥哥入宫犯的可是欺君,真说出来,就殷承景那阴晴不定的狗脾气,没准也赏她个“弹琵琶”。
再不济也要被下狱,弄不好还有可能被贬入青楼为妓。
傻子才对这暴君掏心掏肺!
要命的是,阮昔的片刻迟疑瞬间被殷承景捕捉到,还好整以暇地等着听下文。
阮昔谨慎斟酌着措辞:“文答应她,认罪得未免太过轻易。”
能从秀女辛苦熬到昭仪的位置不容易,即便事情败露有可能牵连到家族,第一反应也该尽全力否认才对。
怎么连问询的程序都没走完,就急吼吼的跑到御前来?
简直像拼命把屎盆子往自己头上扣……
当初在宫宴上,因那位神秘姑姑正巧出现在德妃和文昭仪的席位中间,阮昔才在慎刑司用文昭仪三个字诈纪念青,歪打正着拿了口供。
但方才,她明显觉得不对劲。
大理寺的父亲被牵连,自己又被打入角萃宫那种地方,若无奇迹,文答应这辈子应是难翻身了。
在这种绝境下,她为何不咬出阮昔的女儿身?
不管有什么原由,就算文答应忍得住,那个没城府的绿鸢也忍得住?
那宫女眼中恨意滔天,巴不得将阮昔生吞活剥了,怎的光骂些不痛不痒的话,半句不提她的死穴?
难不成,她们对阮昔的真实身份一无所知……
这就怪了,那当日指使神秘姑姑,引原主入宫的人究竟是谁……
“舍车保帅,她不过是某人的弃子而已。”
殷承景终于肯松开手,阮昔偷偷揉了揉那被捏得发红的部位,暗骂狗皇帝力气真大。
“孤如今越发好奇,你到底做了什么,竟让那人如此大费周章铲除,甚至不惜牺牲一个昭仪。”
阮昔:我也想知道。
便宜哥哥阮喜呀,你到底怎么惹到煞神的……
***
为了一探究竟,阮昔跟随禁卫军同去文答应原本住的芳华宫主殿抓人。
众宫人有的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哪肯就范,一时间闹得鸡飞狗跳,连西偏殿的秦婕妤都闻讯出来了,瞧见阮昔立刻扬起眉毛:“是你?!”
“文答应在宫中豢养刺客,咱家奉陛下旨意前来搜查芳华宫,请秦小主见谅!”
阮昔小手一挥:“将西偏殿的宫人也全部带出来!”
众侍卫依令行事,谁也不敢多问她为何私自扩大搜查范围。
毕竟她方才和殷帝关门秘语良久,万一陛下又私授了新的旨意呢?
秦婕妤气得不轻:“她文琼云犯事,为何牵扯上本婕妤?阮喜!你分明公报私仇!本婕妤这就去找陛下……”
“请便,秦小主往这边站站,莫挡路。”阮昔懒得理她,朗声吩咐:“来人,去内务府取芳华宫名册来,咱家要一一核对!”
“姓阮的!你!你等着!”秦婕妤跳着脚作势往外走,扭了半晌也不见宫女怜月来拦,后知后觉才想起来,她也被侍卫押在院内听审了。
她见大家都忙成一团,无人不睬,气得独自恼了半晌,又不敢真在这时去触殷帝霉头,只得踩着重步又回到西偏殿。
临了狠狠关上门,权当给自己找回点颜面。
阮昔审查得很仔细,再三确定名册,期待能在满院的宫人中找到那抹熟悉的身影。
可惜,忙活了一下午,却徒劳无功。
主殿宫人众多,总有那扛不住揍的,单在内务府挨了几巴掌,就把关于文答应的事吐了个干净。
阮昔对她平日的人脉关系很感兴趣,尤其是那些走得略近的位高者。
本朝后宫婕妤之上,除德妃、娴妃、明妃、淑妃共四妃外,便是魏后。
四妃以德妃为尊,德妃与淑妃交好,娴、明二妃则依附魏后。
在殷帝还是五皇子时,德妃其父蔡太师、魏后其母清平公主曾联手把持前朝后宫,协力助殷承景夺得储君之位。
可如今,两方却屡有交恶传言。
据说,殷承景登基前,府中只娶了德妃一人,原本早就定准了的凤位,突然被天降的魏后抢走了。
清平公主宠女无度,平生又被先皇养得骄纵惯了,不惜和蔡太师撕破脸也要将女儿扶上后位,两方差点同室操戈。
最后还是蔡太师忍痛退让一步,条件是清平公主永不许再插手前朝后宫之事,退隐太虚山颐养天年。
因有这档子过节,如今的德妃和魏后早已势同水火,只是面子上还假意维持着。
文答应为人较为圆滑,与四妃都有走动。
但其中关系最亲密的,还属魏后那派的娴、明二妃。
其实单从梅园发生的事推断,德妃便可暂时排除嫌疑了。
毕竟她当众就想下令搜查,半点都不怕阮昔女儿身暴露的事。
至于其余人……
阮昔皱眉苦思,她在前日的赏花宴上对那几位了解尚浅,一时看不透文答应是为谁背锅。
当日,殷承景下旨,将大理寺少卿贬为主簿,罚俸六月,以儆效尤。
万中、阮喜捉贼有功,赏万中银百两,撤销阮喜的罚俸处决。
两人一同接的旨,出来后,两手空空的阮昔看着万中捧着的小银山欲哭无泪。
这么多银子,都够她在宫外衣食无忧好几年了。
正感慨着,万中左臂擎着托盘,腾出右手来,竟将半座小山塞进了她怀中!
“计是你定的,万某不过跑腿罢了,这赏银,理应一人一半。”
阮昔看着白花花的银子悄悄流了下口水,拿在手中疼爱地摸了摸,又放回托盘中。
“是你的就是你的,拿着。”她拍拍万中削瘦又结实的肩:“咱俩的关系,用不着扯这个。”
万中身形微顿,没再坚持,原本冷峻的眸中又多了丝暖意。
若不是阮昔,他也不会在如此短的时间内,由看虎侍卫变成禁卫军头领。
两人正闲聊着过段时间叫上石春、张文和一同聚聚,打远处孙侍卫忽然跑来,面带焦急神色。
自从万侍卫变成万统领后,孙侍卫也由前辈变成了他的左右手。
孙侍卫连恭维话都忘了说,他带来个不好的消息。
绝尘道长下榻的客栈走水了。
火势起得很猛,由二楼燃起,借着风势火舌卷天,登时将整座客栈吞噬其中。等巡捕房的人控制住灾情,客栈也早就成了焦炭。
绝尘道长正住在二楼,起火后虽有不少人胆子大的往下跳,其中却无他的身影。
焦黑的废墟中有具尸体被烧得面目全非,难以辨认,但据穿着和身边法器推测,应是绝尘道长。
“纵火之人可查清了?”万中肃然问道。
“跟守的兄弟们没看清那人的正脸,但瞧着背影怪眼熟的。”
孙侍卫左右看看,用手挡住嘴在万中耳边私语:“裘鸿志那小子今日正好轮休,早早的就出了宫,晚间才能回,之前送绝尘道长出宫的差事,也是他的。”
阮昔对这个名字有印象,刑部尚书的公子,由原禁卫军副统领被贬为普通侍卫的倒霉蛋。
“啧,真搞不懂那小子,都被贬职了还这么不安分。”
孙侍卫连连咋舌,看来平时对裴鸿志的印象很差。
“孙大哥,没准你的因果关系弄反了呢。”阮昔看着天边如血的夕阳,若有所思:“看来那梅签,惹怒了某位不得了的人呢。”
不多时,夜幕降临。
皇城内各处烛光颖动,年关将近,不少宫人提前准备了喜庆的红灯挂上,期望能讨个吉利。
宵禁过后,本应寂寥的宫道中,却迎来两个急匆匆的身影。
二人皆着身黑衣,兜帽密实地扣着头,偶尔瞧见巡逻的兵队,还惊慌地藏在夹角中。
“小主,咱们这样,会不会太冒险了?”
怜月怯生生扯住秦婕妤的衣角,几次三番想把她劝回去,无奈自家小主脾气太犟,打定主意的事从来不轻易变。
“蠢货!这点风险算什么?此事若真,日后便是享不完的荣华富贵!如今连个阉奴都敢在本婕妤头上踩一脚,再不拼一拼,怕将来的下场,也未必会比文琼云那贱人好多少!”
秦婕妤说到激动出音量稍高些,吓得怜月急忙去捂她的嘴:“小主慎言!年关在前,别说那不吉利的话!”
怜月是秦婕妤从本家带过来的丫鬟,两人一同长大,纵然平日里有所龃龉也不生分,仍旧亲密无间。
秦婕妤瞪她一眼,甩开怜月的手继续往前走,眼见周围阴森可怖,红墙绿瓦似乎与白天全然不同,内心又忍不住有些打颤:“那个消息,确认可靠吗?”
怜月急忙跟上:“倒是错不了,养心殿的小卓子亲自传来的,说是要去最高处,必得在子时赶到!”
放眼整个皇城,最高的楼阁便是望西楼了,整整有七层,登到顶层即可俯瞰所有宫殿庭院。
简直是再合适不过的地点。
越到近前,两个的心便跳得越厉害,因怕暴露行踪,连盏灯都没敢提,就这么深一脚浅一脚走着。
每每夜风猛兽般呼啸而过,两人便缩作一团,彼此搀扶,只盼能早点结束回去。
自小便娇生惯养的嫩叶,哪儿受过这等摧残。
幸好,望西楼附近无值班的守卫,整栋楼都黑漆漆的。
秦婕妤早忘了计较,与怜月携手而行,当踩上楼阁里的青石板时,两人俱送了口气。
终于到了!
“太好了小主!小人估摸着还有半柱香的功夫才到子时呢!咱先上去美美等着,趁这空隙对皎月再许个愿,保准事能成!”
怜月眼中放出期待的光彩,全然忘却恐惧和不安,哄得本有些疲累的秦婕妤也来了精神。
“小妮子总算嘴甜一回!等本婕妤日后登凤位,定赏你个女官当当!”
“怜月才不愿呢,怜月就想守在小主身边一辈子,哪儿也不去!”
两人恰好登到四层,秦婕妤听了这话大为受用,刚想夸奖怜月几句,上方忽然传来声嗤笑。
这一笑威力不亚于惊雷,劈得两人定定站在原地,浑身血液都凝固了。
“呵,这年头家雀连自己有几多斤两都不清楚,还妄想着能飞上高枝儿呐!真不怕摔成瘫烂泥?”
那女人声音浑老刻薄,听上去不像嫔妃,更像是哪个宫里的老姑姑。
秦婕妤紧绷的神经稍松,脖子一梗,张嘴就回:“老货!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在那多嘴?等本婕妤上去,定撕烂你的嘴!”
怜月心中暗道不妙,此行本就尽力掩人耳目,如今面红耳赤的和人吵起来可如何是好?
偏秦婕妤怒从心头起,又上来不听劝的劲头,瞪着杏眼三步并两步往上爬,累得怜月在后面苦苦追随。
楼上的人并未再言语,等她们终于登顶,只见一位身着紫色棉袍、头戴华珠的美妇人背身站在栏前。
守在身边的,正是安宁宫中的掌事姑姑,若明。
秦婕妤登时觉得头晕目眩,恨不得眼下是场梦!
德妃怎会在此?!
在怜月拼命提醒下,秦婕妤这才反应过来,立刻跪倒在地上,瑟瑟发抖,不敢辩言。
德妃侧过头,眉眼被寒霜侵染得愈发如刀锐利,冷声开口:“单凭你方才所言,足可满族抄斩。”
秦婕妤两眼一黑,平日不饶人的小嘴连句整话都不会说了:“臣妾,臣妾绝无此意!德、德妃娘娘,饶了我吧……”
“哼!”
掌事姑姑若明冷嗤一声:“秦小主三更半夜的不睡,偏要到这望西楼来赏月,当真好情.趣啊。”
“都是小人……”怜月护主心切,话还未说完,便被德妃森然打断。
“掌嘴。”
若明高高扬起手,毫不留情地在怜月脸上掴出道红印。
秦婕妤浑身一抖,差点跪都跪不住。
若明的巴掌还未停下,持续不断在这寂静夜空中回荡,打得怜月满嘴是血,两颗牙掉下来含在嘴里,连吐出都不敢。
秦婕妤听得心惊肉跳,只觉得每一巴掌都扇在自己脸上,几次三番想开口求情,无奈德妃背身望着栏外,连个对视的机会都不给。
当向来坚强的怜月终于撑不住,呻.吟着晕倒在地时,秦婕妤早已泣不成声。
她跪爬到德妃身边,卑微拽着华贵的紫袍边,哭得梨花带雨:“是妾错了,娘娘,妾不该痴心妄想,求娘娘就饶了怜月吧,从今后妾唯娘娘马首是瞻,再不敢有二心!”
“就凭你?也呸?”
若明朝地上狠狠啐了口:“带着你的小蹄子,麻溜儿的滚回去!管好自己的嘴巴,别到时候连舌头都保不住!”
秦婕妤银牙咬碎,没想到德妃竟轻视她到这般地步,只派个恶奴答复她,连句话都不肯亲口说。
是她太过天真。
那梅签如此珍贵,想方设法要探听虚实的,必然不止她一人,德妃恐怕也有眼线得到了情报!
说她痴心妄想,这女人自己又如何?
还不是没手段斗倒魏后,才指望着句摸不着的签语转运!
“妾、妾遵旨。”
正当秦婕妤搀扶起奄奄一息的怜月想要离开时,楼下忽然传来了明显的脚步声!
“嘻嘻,小主,这下可成了!子时还未到,咱们赶上啦!”
“快着点,别贫嘴贫舌的,敢误了大事,仔细你的皮!”
德妃蓦然转过身,狠狠瞪着楼梯口,脸阴沉得几乎都能拧下水来。
这望西楼前后都有路径相通,她只顾着看眼前,没想到居然有人从后面赶到!
一个个的,当真胆大包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