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平公主一路奔波，想来定然累了,来人，赐座。”
殷承景并未正面回应她的话。
“陛下，老身在赶来行宫途中接到了密报,阮喜此人身份成谜……”
“来人,看茶。”
殷承景第二次打断了清平公主的话。
石春等人光是在旁边看着，腿肚子都不停的转筋。
先帝在世之时,对清平公主最为宠溺,因此也养成了她嚣张跋扈的性子。
如今她虽年迈，但本性未移，仍是雷霆般的脾气。
殷帝本是她当年一手扶上太子位的,眼下却因个太监对她这般不尊重。
即便再辛苦伪装，表面上的涵养模样也有些绷不住了。
“皇帝，清平公主不是个无事生非的人，她的话，你至少应好好听过才是。”
沈太后耐着性子调和，殷承景早已不是当初那个无依无靠的五皇子。
随着地位的改变，一个人的野心和秉性自然也不会停留在原地。
她困受深宫多年，自然明白这个道理。
只不过清平公主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不理解这其中滋味，所以才从始至终都没变过。
亦如现在，还指望着殷承景能像当初那样对她言听计从，以至于做起事来过于唐突，刚还朝就绑了阮喜问罪。
不管是何缘由，这个明晃晃的下马威，定是惹得殷帝不快了。
“母后教训得是，清平公主有话请讲，孤必然恭听。”
殷承景做了个“请”的手势，用余光淡淡瞟了眼跪着的阮昔。
平日里最能折腾的小太监，此时却一言不发，安静得像尊泥娃娃。
还是皱着小脸儿的那种。
“来人呐，摘下她的帽子。”
既然殷帝已经给了台阶下，清平公主也不好借题发挥，索性直奔主题，懒得再多费唇舌。
旁边侍卫立刻听令上前，大手一挥，三山帽落地，阮昔那编了辫子的乌发立刻显露出来。
众人皆屏住呼吸，等着清平公主的下一步指令。
殷承景撑着腮在等，沈太后和魏后抻长了脖子在等，石春抱着殿上的红柱子也在等。
阮昔匍匐在地，一声不吭。
鸦雀无声静了半晌后，终究还是明妃忍不住了。
她轻咳两声，用绢帕掩着嘴角，悄悄问身旁的宫女：“这是要叫咱们看什么？阮喜……头发挺茂盛的，没有癞，也不秃啊……”
其余人纷纷附和，不明所以。
清平公主虽上了年纪，但还没聋到听不见周围的这些窃窃私语。
殿上就那么点儿地方，又能逃过谁的耳朵？
“你们一个个的，当真有眼无珠，全都给本宫瞧仔细了，阮喜，根本就不是个男人！”
作者有话要说： 错的不是短小的我，是这个充满了蚊子的世界
蚊子滚出china
第七十九章 揭穿
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后,阮昔对着殷帝叩拜：“小人的确不是男人。”
明妃等看热闹的有些难为情地别过头去，不知该用什么样的表情面对清平公主才好。
这可真真是废话。
太监，没根的东西,能算男人吗？
清平公主原本还在等全场哗然的景象,等了半天却只换来令人尴尬的沉默。
稍晚片刻后，在贴身宫女的提醒下，这才知道众人会错了意。
“大胆刁奴,都到这个时候来,还在玩弄唇舌！你分明就是个女儿身！”
阮昔缓缓从地上挺起上半身来。
拜了这么久,藏了这么久，想要瞒的事儿,还是瞒不住。
耳边嘈杂声四起,好像无数鸟虫汇集的丛林，各自用特殊的隐秘语言交流。
唯独她这个外来客,听得见,却又听不清。
沈太后捂着胸口，喘息得很剧烈,似乎受到了不小的打击。
魏后扶着清平公主，眸光中带着快意和怨毒。
明妃咋呼得紧，满是珠翠的头左右晃荡,像受了惊的鸟儿般,不住地跟旁边的人说些什么。
石春愣住了，只是呆呆地望向阮昔,仿佛一切都是一场梦。
他呢？
他会是什么反应？
愤怒、惊愕、无措……
阮昔看向龙疏案后的殷承景,恰巧对方也在看他。
淡琥珀色的眸光一如既往的平静，仿佛波澜不惊的潭水。
他仍然保持着撑腮的姿势，仿佛清平公主说的,不过是阮昔刚刚偷吃了他案上的一块玫瑰酥。
阮昔不知泪是怎么流下来的，只觉得眼框酸得很。
再睁开时，一切都模糊了，唯留下那个一如既往宠溺地看着自己的君王。
原来，他早就知道了……
清平公主满意地抬抬手，从人群中钻出个马脸太监来。
许是太久没见过，阮昔一时都记不得这家伙叫什么名字了。
直到他叩倒在地，用尖细的公鸡嗓自报家门时，这才总算想起来。
“启禀陛下，小人李贵英，是阮喜原本的师傅。”
殷承景挑挑眉，显然对这路货色半点印象都没有了。
自从阮昔得了殷帝的赏识后，李贵英生怕会被其报复，便自请去了冷宫当差。
虽然伺候的都是些疯疯癫癫的前朝妃子，但待着总算心里面踏实些。
这次南巡，他压根儿就没有随行的资格。
如今会突然出现在此处，想来是被某人刻意传唤的。
“真正的阮喜，从小进宫后，便一直养在小人身边，小人是看着他长大的，自然对其一切都了如指掌。”
李贵英难得有机会直接对殷帝回禀，尽管壮足了胆子，心仍然跳的极快。
不过是说几句话而已，接连呛了两次，差点儿咬了自己的舌头。
“继续讲下去。”
清平公主喝了口茶，不紧不慢地吩咐道。
“喏！自乌鞑三王子归国后，小人就发觉阮喜的做派与往日不同，而且对小人也全无尊重之心。”
李贵英咬了咬牙，将事先排练多次的话如同竹筒倒豆子般说了个痛快。
“原本还以为是阮喜得了陛下的赏识，失了纯良的本性，变得略有些张狂而已，小人也就没往心里去。没想到，眼前的这个人，竟是个鱼目混珠的冒牌货！”
说着，李贵英转向阮昔，用手指着她的鼻子，怒斥道：“此人的真实身份，乃是阮喜的妹妹，阮昔！”
听见自己的本名就这样被堂而皇之地叫出来，不知怎的，阮昔反倒有种如释重负的轻松感。
不论结果如何，至少从此后，她不用再背负另一个人的人生而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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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章 阮昔
“阮昔……”
沈太后缓慢地重复着这两个字,一双浑浊的老眼盯着阮昔的身体。
她如今还未到十五岁的生辰，整个人没完全发育。
再加上真正的阮喜是个太监，连喉结和胡子都没有。
“难怪,只有亲兄妹俩,才能做出冒名顶替这么荒唐的事。”
沈太后在深宫沉浮多年，荒唐事儿见的可比这些后辈要多多了。
在经历过最初的震惊后，她很快恢复了沉稳。
阮昔冷眼观瞧这些人的反应,发现沈太后和清平公主之间的情报,显然是不对等的。
反而魏后的表现要更淡定一些。
看来,就算表面上装得再热络，这对母女与沈太后终究还是有层隔阂。
“此乃阮家人丁名册,请陛下过目。”
李贵英显然有备而来,从怀中掏出本蓝色册子呈递上去：“自去年年末，阮家便只剩阮大虎一人,其女阮昔不知所踪,这点附近的街坊均可作证。”
在清平公主的示意下，又有两个民妇战战兢兢跪倒在地。
“你们与阮家做了十几年的街坊,抬头好好看此人，究竟是阮昔还是阮喜？”
清平公主厉声问道。
两民妇只抬头略看了一眼，估摸着连阮昔的眉眼都没瞧仔细,就吓得重新低下头去。
“是阮昔……绝对是阮昔,错不了的。”
清平公主满意地笑笑，前倾着身子凝视阮昔：“虽不知道你这小丫头究竟为何要顶替自己的兄长进宫,但只‘欺君’一条,就可将你满门斩首。”
“呵，怪不得此奴平日里总透出股狐媚妖劲儿，原来根本就是女人假扮的！”
魏后回想起阮昔与殷帝耳语私磨的模样,几乎要把银牙咬碎。
真是终日打猎，反被雁啄了眼。
她在后宫日夜提防着那些莺莺燕燕，没想到最大的威胁，竟然就在眼皮子底下！
这些一心攀龙附凤的女子当真什么下作手段都能做得出来，甚至不惜毁了自己的清誉，入宫假扮太监！
真是不知羞耻！
阮昔静静等着登台的人唱完了一出又一出的戏，等了半晌，却始终不见阮大虎出现。
毕竟，他可是能直接咬死她身份的最有力证据，而且根据他的说辞，随随便便就能给她安一个“图谋不轨”的罪名。
但闹腾了这么一通，清平公主却丝毫没提及过她生父的详细信息。
想必阮大虎偷偷跑到禹州的消息，她们并不知情。
只可惜殷博明利用阮大虎要挟了她好久，如今最有利的一枚棋子就这样成了废子，不知还要怎样懊恼。
一想到从今以后，再也不用入夜后去七王爷的别院枯坐，阮昔反倒对清平公主生出些许的感激之情。
“陛下，事不宜迟，现在就让人验明阮昔的正身，省得这个妖女再巧言狡辩！”
魏后见诸多证据摆在眼前，殷帝却始终没有动怒的迹象，不由得心中越发不安。
毕竟这几个月来，殷帝对阮昔的偏爱众人都看在眼里。
尤其是她身上的那块汉白玉佩，更是个无与伦比的护身符。
除非殷帝亲自下令，否则即便是她这个皇后，也没法轻易动她！
殷承景站起身来，慢慢走到阮昔身边。
众目睽睽之下，他伸出手，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将跪着的阮昔拉起来。
“既然说好要永远站在孤的身边，就不要轻易下跪。”
殷承景注视着她繁星般的眼眸，在里面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原来他爱上一个人的时候，是这般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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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章 生父
“禀陛下,七王爷到。”
正值此时，门口的太监忽然禀告。
“他来做什么？现在陛下还有要事处理，让他暂且回去吧。”
沈太后现在可没功夫见仇人儿子的面,巴不得他滚得越远越好。
“这……可七王爷说,事关喜公公。”
太监跪在地上，战战兢兢回道，殷博明方才用他老家父母性命相威胁,让他一定要将话传到。
这几位罗刹,他可是一个都得罪不起。
“即如此,便让他进来吧。”
殷承景开口应允，阮昔拍拍衣袍上的褶皱,就站在他身边,一如既往。
得到了传唤，殷博明表情肃穆上了殿来,目光四扫,便对目前阮昔的处境了解了个大概。
“你还真是步步多灾啊。”
殷博明向众人见过礼之后，笑着朝阮昔摇摇头。
殷帝微不可闻地皱起眉,他不喜欢两人之间这种熟稔的举动。
“事情的经过，臣弟已经听说过，知皇兄想查明事情真相,遂特意带来了证人。”
殷博明话音刚落,阮昔的眼皮就跳了跳。
果不其然，跟着他上殿的那个人,正是阮大虎。
这老头没来过此等尊贵地界,吓得站都快站不稳了。
他屡次看向殷博明，似乎把七王爷当成了唯一可依靠的人。
“回、回禀陛下，小人就是阮昔和阮喜的生父,阮大虎。”
清平公主显然有些意外，毕竟为了揭穿阮昔的真面目，已经派人寻找她父亲多时了。
没想到，阮大虎竟然会在这个时候亲自站出来。
阮昔望着殷博明那张平静的脸，不知道对方究竟有什么打算。
“事情的经过究竟如此，现在就说清楚吧。”
听了殷博明的话之后，阮大虎用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跪在地上磕磕巴巴讲述起来。
“现站在殿上之人，的确是小人的女儿，阮昔。”
还未等严明真身，亲生父亲就出来证实了，殿上登时哗然一片。
阮大虎敷衍地看了眼阮昔：“这是小人身上掉下来的骨肉，哪儿有不认得的道理。”
“果然，你这妖女可认罪？”
清平公主狠狠砸了下扶手，怒声问道。
虽然她不清楚七王爷怎么会在这个时候突然发难，但从目前的状况来看，对方的目标和她是一致的。
早在她还在太虚山的时候，魏后就会定时向她汇报朝堂内外的状况。
清平公主在深宫多年，看人的目光也比普通人要强一些。
这个喜公公在几次事件中，都起了决定性的作用，而且升级的速度未免也太快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