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公公，有话明讲。”
第七十四章 挑食
大殿之上,舞乐未息，偶有交筹碰箸声响起，负责伺候的宫人们都紧低着头,恨不得变成隐形的木头才好。
自打阮昔出去,这宴席便愈发难待了。
尤其当蔡太师求见的消息传来，沈太后的脸色，更是比夜半的黑云还要沉几分。
故此,自蔡太师上殿,众人的目光皆聚在他身上,直到瞧见阮昔也端着酒出现，殷承景的表情才略变。
明明才脱身,怎么又搅和进这滩浑水里了？
阮昔朝他笑了笑：“酒烫好了,可不得赶紧为陛下端上来才是？小人办事不力，陛下莫怪。”
好几日都没见过阮昔露出笑容,殷承景恍惚片刻,没再追问，让她站回自己身侧。
“太师有何事要奏,但说无妨。”
着人为蔡太师安排了一把椅子，殷承景淡声问道。
“回陛下，微臣乃为清平公主出山一事而来。”
蔡太师接过宫人递的清茶后并未喝,只端在手里,说得开门见山。
“公主金枝玉叶之躯，如何行事自有其主张,岂用外人质疑？”魏后冷言道。
“人无信不立,永不出山的诺言，是清平公主当日亲自许下的，如今轻易反悔,难道微臣连一问的资格都没有了吗？”
蔡太师昂起头来，不卑不亢回击道。
“荒谬！当年的情况究竟如何，天地尽知。若不是为了让某些人安心，公主她又何须自苦？”
沈太后猛然拍案，双眉骤倾怒气尽显，吓得身边一众宫人齐齐跪下，差点连手中的物件儿都跌了。
“当年？太后殿下果真好雅兴，若真想忆忆往事，那大家不妨将当年的事，再好好说道说道！”
蔡太师早就料到她会有此反应，泰然拱手相问：“当年为成大业，我蔡氏一族为陛下肝脑涂地，抛颅洒血，耗尽千万两黄银不说，族内才俊也折了大半，就连微臣的珉、杰二子也被奸人所杀，这些劳苦，太后殿下认吗？”
沈太后微微动容，但很快又重新冷下脸来：“蔡家的功劳，哀家和皇帝自然是记在心里的。”
“微臣既为臣子，为主子卖命也是天经地义之事，但求无过，从来不敢邀功。”蔡太师缓慢地捋捋胡须：“蔡氏一族一腔热忱，微臣只愿心中的这份热，永远也不要凉下去才好。”
沈太后眯起眼来，警惕地看着他：“蔡太师这话是什么意思？莫非有威胁之意？”
“哈，太后殿下英明神武，定然不会曲解了微臣的意思。”
蔡太师虽已上了年岁，但腰背仍然挺拔，端坐在椅子上好整以瑕。
殷承景看着这两人你来我往，伸手摸了摸酒杯，发现里面的酒仍然是凉的，半点没有温热的痕迹。
他不动声色地瞥了阮昔一眼，后者卖乖地抿抿嘴，满脸的无辜。
叫人生不起气来。
“你弄来的？”
殷承景用下颌朝蔡太师的方向微微点了点。
“让他们争去吧，总比单对着陛下好，咱们且吃菜。”
阮昔说着，用筷子往殷承景的碟子里，夹了块酥肉。
这肉炸的刚刚好，外酥里嫩，表层还撒上了辛辣的调料，着实开胃的很。
也许是被清平公主的事儿闹的，殷承景这几日明显消瘦了不少，为他穿衣时，连腰带都要多扣两个扣子，龙袍也显得有些宽松。
瞧着，还怪让人心里不是滋味儿的。
殷承景用筷子拨弄了两下酥肉，推到一边：“太过油腻，不吃。”
啧，这厮胃口还挺挑！
阮昔左看看右看看，替他舀了半碗翡翠白玉汤：“此汤爽口，陛下试试？”
殷承景耷下眼皮：“太素，没胃口。”
“那这只醉虾呢？味道鲜美，听说用的是禹洲佳酿为佐料……”
“太腥，拿走。”
阮昔拿筷子的手微微颤抖，有种将饭碗劈头扣在他脸上的冲动。
这也不吃那也不吃，饿死你个狗东西活该！
看着阮昔那副强自隐忍又有点心急的模样，殷承景用手支着下颌，面上波澜不惊，暗地里却不禁有些欢喜。
这个小家伙，近日总是绷着脸，在他身边服侍的时候，也过分规矩老实，还刻意回避与他的交流。
如此殷切关心，还当真让他怀念。
呵，再逗逗她。
＊＊＊
魏后按住自己的额角，想将强烈的头痛压下去，可惜效果并不显著。
蔡太师这个老王八这次算是铁了心，死咬住清平公主的事不松口，硬是要与沈太后辩个黑白。
就算她在中间说软话，也丝毫没有退让一步的打算，话说的得体，态度却强硬的很。
他若真蛮横闹起来，沈太后也可借此机会，治他个不敬之事，事情倒好办了。
偏是像如今这样，难缠的很，几番言语交锋下来，反倒是沈太后的情绪越来越激动，有几次甚至差点失了分寸，丢了体面。
魏后强迫自己重新露出笑容，示意身边的宫女为沈太后添一点清茶，好让她消消火气。
谁知此举倒捅了马蜂窝，沈太后竟直接将茶泼在那宫女身上，怒斥：“粗手笨脚的东西，这么烫的茶，是想烫坏哀家的嗓子？”
“小人不敢！”那宫女吓坏了，慌忙跪下，无措地看向魏后，巴望着主子能好心救她一救。
“怎么，原来是皇后身边的人？”
这一眼不看还好，一看径直将沈太后的怒火也给引过来了。
“皇后可是厌了哀家这个老婆子，觉得聒噪，这才故意唤人来堵住哀家的嘴？”
沈太后平素的妆容本就浓些，因南巡途中有吴太妃同行，更是起了斗艳的心思，眼妆修饰得愈发凌厉可怖。
冷不丁的一瞪，吓得魏后下意识扶住了身边的宫女，到嘴边的“护驾”全凭坚强的意志才硬生生咽下。
这疯婆子，自己吵架吵输了，怨她做什么！
罢了，真是流年不利，与其再争执下去，不如早早的散了才好。
陛下也真是的，眼见那两人争个不休，好歹也该劝一劝啊！
魏后心中暗恼，不由得对殷帝也气了几分，谁知回头这么一看，登时怒得连椅子都坐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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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 豆腐
阮昔耐着性子为殷承景夹了数次菜,无一例外都被嫌弃地驳回。
当她夹起块嫩嫩的鸡汁豆腐时，蔡太师与沈太后的辩论恰好也进入了白热化阶段。
这两人架子端得足，夹枪带棒的话说起来也是损到了家,你来我往各不相让,偏偏吵到气氛的焦灼点，彼此还都能摆出假笑。
似乎在暗自较着劲儿，谁先憋不住动怒谁是王八。
阮昔光顾着看热闹,一时忘了身边的这个狗男人,夹着豆腐的竹箸就那么悬在半空。
正入迷间,她忽觉得箸头沉了下，心中暗惊,只当是自己失手跌了豆腐。
没想到抬眼一眼,原来是殷承景在偷吃！
这脑子进了水的货，方才给他夹了那么多山珍海味都不闻不问,如今对上块豆腐,竟急成这样，连待她放进盘中都等不及了？
阮昔强做镇定地干咳了两声,她还从未如此亲近地喂别人吃东西，总觉得有点别别扭扭的。
偏这厮长着张魅惑人心的脸，方才吃豆腐的时候,有意无意地轻咬了箸头两下,引得她持箸的手都跟着颤了颤。
如今，又意犹未尽地边舔唇边偏头打量她,瞧这架势,怎的好像没吃饱，还想在她身上咬两口似的……
阮昔想避开殷承景有些过于灼热的目光，一扭头,发现魏后不知何时，竟愣愣地盯着这边看。
魏后：……
阮昔：你听我解释……
魏后闭上双眼，胸前不住起伏着，乌发间珠翠晃动，强忍着不让自己晕厥。
其实关于阮喜与殷帝的秘闻，魏后或多或少还是听过几耳朵的。
在谷圣国，达官贵胄中豢养男宠之事也不算罕见，如同养鸟逗蟀般，不过是个乐子和象征身份的玩意儿罢了。
殷帝虽听从沈太后的吩咐，有了三宫六院，却对女色不甚上心。
内中缘由，宫闱中多有谣传，却未曾真正落实过。
直到这个不晓得从哪儿冒出来的阮喜，在短短的几个月时间内青云直上，受尽了恩宠。
这殷帝好男色的妖风，便吹得更响了。
再加上阮喜相貌与旁人比要出挑几分，身段纤细得比寻常女子还甚，举手投足灵动又娇俏……
魏后尽量平稳自己的呼吸，却觉得心头愈发堵得慌。
无耻，太过无耻！
这可是宫宴，众目睽睽之下，那小太监就敢如此大胆，亲手喂皇帝吃菜，等到四下无人时，指不定多腻歪！
自谷圣国开过以来，从未有太监直接给皇帝喂菜的先例！
别说太监了，就连后宫那些嫔妃都没胆子对冰块一样的殷帝做出此等僭越举动！
好个阮喜，好大的狗胆！
阮昔知道魏后气得不轻，就算不往她那边看，也能感觉自己在被某种锐利的目光凌迟。
平白的受这冤罪！
魏后瞪阮昔，阮昔就瞪殷承景，偏偏后者是个没脸没皮的，坦然接受他的目光，还示意刚才那块豆腐味道不错，让她继续夹。
厚颜至极。
然后，两人这番眼神交锋，在魏后眼中，却成了肆无忌惮的眉来眼去。
这几日因着清平公主的事，魏后心中本就压力不小，如今在蔡太师与沈太后中间受了半晌的夹板气，这心气便更不顺了。
怒火积于腹中盘桓已久，总要寻个突破口散出去，恰巧阮昔就点了这炮仗。
“够了！”
魏后拍案而起，厉声喝道。
震没震住阮昔不提，可着实把正在慷慨陈词的沈太后吓了一跳。
老太太与蔡太师对峙这半晌，早已困乏不堪，只面子上过不去，遂一直在强撑着。
如今被这么一吓，心跳得愈发慌快不规整起来，面色也变白了，一口气梗在喉间上不去又下不来，只得捂着胸口靠在椅背上，像缺了氧的鱼似的，对魏后瞪眼喘气。
“你，你……”
活了大半辈子，竟让儿媳当着这么多人面斥，沈太后头脑发懵，除了个“你”字，竟连句整话都说不出。
蔡太师莫名其妙胜了半招，迷惑的同时，不忘幸灾乐祸地朝沈太后挑衅一笑：这就是你调|教出来的好皇后！
魏后注意力原本都在阮昔身上，稍缓几分才反应过来出了误会，本想解释，却又羞于当众戳破方才夹菜的时。
她一时又急又恼，只得慌慌张张离席去替沈太后拍背顺气，谁知刚走到近前，却被对方用力推了开。
“不用你！气死哀家，倒正遂了你们的心！”
“母后，儿臣不是那个意思……”
“够了。”殷承景适时打断：“母后身体不适，还是早些休息得好，散了吧。”
蔡太师依言行礼告辞，事情虽出了些岔子，到底还在他的意料之中。
不管如何争辩，清平公主出山的事，都不可能在短短一日内商量出结果。
最重要的，是向沈太后表明蔡氏一族强硬的态度。
以往为维持朝堂和平，在关键时刻，蔡太师会为了各方利益选择后退一步，也正是这么多年的习惯，给了沈太后擅作主张的底气。
此番他据理力争，半点不容忍的模样，着实让对方有些措手不及。
接下来，就要看沈太后会如何反应了。
***
宫宴散后，阮昔并没遂殷承景离开，而是留下指挥宫人进行些善后的琐碎事。
方才有外人在还尚可，若真与他单独相处，阮昔还真有些不自在。
这几日来，她与殷帝的关系一直处在微妙的阶段，就算再疏离，也比旁人亲近些。
可要想回到从前那般无间似的亲密，着实不易。
上殿之前，她曾与蔡太师交涉过，彼时老头儿一身的怒气，只想进殿逼问殷帝。
虽未明言，但阮昔能看得出来，必要时刻，他不介意兵戈四起。
朝堂绝对的控制权，是蔡家用谷圣国皇后位换来的。
若对朝政野心勃勃的清平公主还朝，激起的动荡定然会对蔡氏造成冲击。
“世事如棋，这目光呀，还是放长远些的好，蔡太师怎知，清平公主出山不是件好事？”
阮昔在长廊中对他轻语。
人无信不立，违诺的一方，总是要付出代价的。
作者有话要说： .
高考、四六级英语考以及参加其他考试的小天使们，听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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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章 道路
归置完宴会上的琐事,夜已经深了。
忙碌了整天，宫人们各个都捶着肩背，摆苦瓜脸。
偏当着阮昔的面,还得硬扯出个笑模样来。
“喜公公,我家主子有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