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色——也稚
时间:2021-08-14 10:37:31

  夫妻二人对坐,偶尔看见彼此面孔,眼里毫无波澜,说起吃食或近日新闻才有一点活络。
  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还是一开始就如此?
  叶辞今早稍稍有点感性,不免想到起从前。
  “你有心事?”万以柔挡住嘴吃下一口叉烧包,而后问。
  “你多久没去看瑾瑜了?”叶辞淡淡地,也没看她。
  万以柔又吃了一口才慢吞吞说:“那么多人照顾她,不差我一个。”
  看样子今早要开战了,但叶辞并未接招,他语调平静,还有点儿真挚似的,“瑾瑜很挂念你,还问我你是不是好忙。她只得你这个阿妈,无人能代替。”
  母爱天性被激发,心下动摇,万以柔面上不显,“是吗?”
  “对了,司机讲最近接送瑾瑜上学,似乎看见了可疑的影子。”
  万以柔抬眼瞧着叶辞,“什么意思?”
  “会不会是勒索绑票?”
  “阿辞,你最近没睡好吧,神经这么紧张。”
  “做阿妈的一点不担心啊。”
  “叶辞,不要阿妈阿妈的念。”万以柔颇讽刺地笑了下,“你我结婚八年,女儿十岁,外人怎么讲的你不知?青春正好的时候我替人做阿妈,你一点都不体谅我的。”
  “你应该回想一下,当时作甚要答应。”
  万以柔语噎,心下更是堵得慌。面上端不住了,冷语道:“谁惹到叶二公子这尊大佛了,好让你清早过来把气撒到我身上。”
  “我可没有故意挑衅。”叶辞眼尾上挑,继而又低头吃虾饺。漫不经心的态度让人窝火。
  “那是我咯?!”万以柔蹙眉。
  叶辞轻轻叹气,“阿柔,你有照顾、关心瑾瑜的义务。”
  这话似乎在暗示,若和子女接触太少,以后离婚上法庭,是拿不到子女抚养权的。
  万以柔心中警铃大作,冷笑两声,不说话了。
  *
  每周两次的例行早茶在冷寂气氛中结束。
  待叶辞离去,万以柔忙不迭拨出通话:“上次当面讲清楚该怎么做,结果呢?这么不小心,已经让人察觉了!”
  “不是就要叶先生察觉?!”
  “Timing啊,都告诉你了要慢慢来!如果你做事这么毛手毛脚,我大可以换一个人来——”
  万以柔冷声斥责,气势汹汹,全然不似人前优雅大方的万大小姐。
  “不要这么火大啦!收钱办事,我们向来稳妥的。”
  电话那边的无奈的人,正是庄理以为的秘密情人。自然不是情人,万以柔就是喜欢落魄艺术家,也不至于同粗鲁的市井男人厮混。
  机缘巧合,万以柔找到这个有前科的男人,一个需要找人做脏事,一个需要钱。所谓的脏事——绑架女儿叶瑾瑜。
  过去叶辞需要姓万的太太不假,现在却是说不准了。万以柔之前在电话里那样说,不过是唬人用心办事。
  从很久以前开始,万以柔同丈夫便不再亲昵,各自新欢旧爱轮番登场。
  但离婚战役的号角迟迟到才近来才吹响,是万以柔对瑾瑜发了火的那晚,叶辞带瑾瑜彻底搬去了半山别墅。
  其实那时万以柔也没有觉得叶辞想要离婚,虽然他们之间的情谊已经消磨殆尽,但利益牵扯之深,离婚对彼此都是损伤。后来发现叶辞悄然利用画廊做账,惊觉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叶辞带瑾瑜离开是为了让瑾瑜和她减少接触,以免她想尽办法拿到抚养权以作筹码。叶辞不是好好先生,但是最好的父亲,如果让她拿到抚养权,就是散尽千金,他也会换回瑾瑜。
  既然叶辞指了路,她何不将计就计,□□瑾瑜,证明他这个做父亲的照顾不周,以后到法庭上打离婚官司,就是争夺抚养权的筹码。
  叶辞未雨绸缪,万以柔也是在大家族中沉浮的长女,心思缜密。这出下下策只是做戏罢了,她真正的重心在温哥华那边,借一众旁亲筹备事宜。
  *
  天气转冷,在社交网络上看到家中晚辈抱怨考试周忙碌,万以柔还留言宽慰。考试周结束,她便接到令人诧异的消息,Lowy庄理飞抵温哥华,找上万克让家的门了。
  千算万算,没算到现在的女孩子这么浓情。
  万以柔把事情说笑般讲给叶辞听,后者笑笑,像听了稀奇事。
  “这些女仔好精明的,挤破头也要进你万家。”
  万以柔说:“你真是冷心冷情。黎曼又给人难堪了,方才还同我抱怨呢,把人赶出街委屈的倒是她了?”
  叶辞略停顿,波澜不惊道:“阿让呢?”
  “在家里闹啊,要死要活的,也不知像谁,再怎么也不至于这样!”
  “年轻人嘛。”
  万以柔叹气,“我管也不是不管也不是,任他们折腾好了。”
  “不讲了。”
  通话中断,万以柔嗤笑,真是他一贯的作派,全世界就他叶家没破事一样,对万家的事不是讥诮就是漠不关心。
  *
  “我这位太太真会编故事。”叶辞把手机踹进短衫口袋里,透过茶色墨镜看身旁的人。
  “叶生,找到了。万克让果然不在温哥华,在多伦多。”
  多伦多天气晴好,酒店大堂的咖啡座被郁郁葱葱的绿意掩映,艳丽的花盛放。
  谢秘书无心赏景,等待老板交代差事。
  叶辞若有所思地问:“我的人到了吗?”
  谢秘书透过蓝牙耳机同人对讲,确认后答复叶辞,“到了。”
  叶辞接过谢秘书递来的套房房卡,穿过大堂乘上电梯。
  没一会儿,房门开了。叶辞视线逡巡,在卧房找到庄理的身影。她脸上的伤已经被医生处理过了,留下刮擦痕迹,颧骨泛青。像被陈放于被褥上,身上衣衫沾了泥灰。
  什么被赶出街,分明就是被教训了。
  叶辞走过去,手碰及床沿被褥时,似是昏睡过去的女孩猛然睁开眼睛。
  庄理就这样愣愣注视叶辞,难以置信,茫然无措。
  “叶先生……?”
  “是我。”
  “怎么会。”庄理撑住昏沉的脑袋,环顾四周,最后又看向叶辞,“怎么会,我在哪?”
  “小庄,我建议你改个名字。”叶辞把她的手挪开,将凌乱的额发拨至一边,轻声说,“叫装明,装得精明。”
  庄理只感受到他留下的温度,让额角伤口隐隐作痛。
 
 
第八章 
  结束第一学期的考试,庄理在谢秘书安排下远赴温哥华。很难以启齿的是,这是她第二次出国门,上一次是和教授为一个项目去东南亚。
  什么罗密欧与朱丽叶,对阿让来说理所当然的行为,对她只是不切实际的浪漫幻想。可不知怎的,她还是来了。
  庄理带了见面礼,做好道歉准备来到万克让家。她没有见到万克让,反而遭受万克让母亲又一通羞辱。
  庄理只得离开万家,但万没想到,温哥华这边的万家行事方式很老派,还保留做非法集团时候的习惯。好端端走在路上,忽然被两个马仔拖到角落打了一顿,扔到垃圾桶旁。
  醒来就在这儿了,干净温暖的房间,还有眼前俊朗的男人。
  叶辞的话虽是讥诮,却教人听出亲昵之感。
  许是因为吊桥效应——遭遇危机后获救,如初生婴儿对看见的第一个人产生依赖之感。
  庄理扶着床头柜起身,脚步趔趄,叶辞伸手揽她,被她偏身避开了。
  两人只距半步之遥,气氛沉默。
  许久,庄理低声说:“叶先生觉得我很蠢的话,为什么要让我来?”
  女孩有着超出年龄的聪慧与成熟,只是太年轻,还有点天真。但足够让叶辞另眼相看了,若收敛收敛过分冗杂的心思,是个可用之才。
  叶辞声调轻轻的,“怎么怪起我来了。没有我你现在可能已经昏死在温哥华街头了。”
  “叶先生,您真会偷换概念。明知我说的不是这件事。”庄理顿了下,迎上叶辞那捉摸不透的目光。
  “哦?你解释一下。”
  “我不清楚,只是一种直觉。”庄理揣摩着男人的神情,补充说,“我大可以同万太太他们讲是您劝我来的,但我没有讲。”
  叶辞弯起唇角,转身往外走,“你收拾一下,一会儿有人会把换的衣服送来。找个地方坐下来说话更好不是吗?”
  庄理发现叶先生喜欢用问句,好似惯于给人选择空间、留余地的温润君子;也好似遇上任何事都会保持笑意,好好脾气。
  但庄理不敢拒绝他的旨意,应当没有人能拒绝。他下旨时那压迫气场教人畏惧。
  *
  洗澡时听见动静,庄理想起小时候看过的肥皂剧,想他们送来的衣服会不会好夸张。
  片刻后裹着衣袍走出去,在客厅看见驼色羊绒大衣、短款紧身体恤和宽松的运动长裤,简直就是考试周在图书馆熬夜的装束,轻便舒适。只是她自己舍不得买MaxMara的羊绒大衣。
  傍晚霞光从露台照进,将四壁染成暖橘色,浸在蜂蜜罐子里似的。一束细光映在女孩隆起的背脊上,也落在香槟色的蕾丝底裤上,显出后腰上的一道疤痕。
  换好衣服,庄理在转身走到露台上,静静眺望远处的湖泊美景。
  谢秘书亲自来接庄理,一同乘专车离开度假酒店。谢秘书说Lowy小姐的行李箱还在转运中,晚上回来应该就能看到了。
  庄理道了谢,因他打开话匣子,便问这边是不是多伦多,一会儿要去什么地方。
  “叶先生这会儿有饭局,我送你去见让少爷。”
  庄理惊诧。
  谢秘书推了下镜框边,认真地说:“Lowy小姐过来不是为了见让少爷的吗?”
  “嗯……是。”庄理无言,心道这人不愧是叶辞的秘书。
  “可是我在万太太那里吃了闭门羹,你就可以让我见到他?”
  谢秘书偏头思索了下,“Lowy小姐,我不该讲这话,不过还请你做好心理准备。我想有的事,也不是让少爷可以自主的。”
  一系列事情发展诡异。庄理之前就揣测过,谢秘书的话让人更确定了一点,万克让回来的真相可能同他们家族生意有关,尽管她全然不清楚他们内部发生了什么。
  某种意义上来说,叶辞就是想让她这个女友做间谍。
  她隐隐有点难过。说不好是因为见不到万克让,还是荒谬的遭遇,不被当做一个人来看待。或许还有别的原因,但那最好不要厘清。
  她在谋算怎么利用周围一切资源的时候,就该接受她也会被利用的事实。反正从始至终不就是这样?从那一天开始,她就决定出卖灵魂。
  *
  会员预约制寿司餐厅外昏黄的街道上,商务车已经驶离。素面朝天的中国女孩站在隔壁小店橱窗前吸烟。
  夜暗得没有层次,霓虹灯光如出笼困兽,把四处染得乱七八糟。抬头看,摩天高楼就在几道街巷的低矮之后,傲然、光鲜。
  庄理觉得若是来旅行的,大抵也不会觉得很好玩。都会千篇一律,每一盏灯下都浮动着隐形的数字。
  每一个人类亦是。
  价值不菲的人类从寿司餐厅出来了,穿了休闲西装外套的大男孩和拎爱马仕包包的女孩。
  “阿让。”冷清清嗓音穿透寒风。
  万克让顿了下,猛然转头,神情惊异说不出话。
  庄理走过去,没系腰带的大衣在风中飘扬。好似很有气势。万克让身旁的女孩笑容凝固,警惕地注视她,同时小声问:“这是谁?”
  庄理已走近,站定,笑笑说:“我是阿让朋友,Lowy,可以借他几分钟讲话吗?有点事情。”
  女孩左看看右看看,万克让也露出为难的样子。他们的车来了,黑帮马仔般的保镖见势不对,往这边靠近,一边打电话讲话。
  “Sorry啊,Michelle,我回头再同你解释!”万克让没变,还是那个迷恋庄理的男孩,在保镖围拢来前一瞬,他拽起庄理的手往前奔跑。
  身后脚步声穷住不舍,车灯刺眼,庄理听见风声和自己的心跳。
  三个月前,喝醉的万克让在公寓楼下大吼,死乞白赖不肯走。真是让人苦恼啊,当时厌烦,怎么会有这么难缠的人,要不是有一副还顺眼的好皮囊和显赫家室,她定会直接将一盆冷水泼下去。
  万克让的眼神一直很坚定,其实都搞不懂他那么笃信,他晓得她是什么样的人吗?他爱的或许是幻想中的她,优秀独立坚韧,远道而来的女孩,需要被呵护。
  要说万克让给的爱很多,又好像只是形式上的爱。
  ——阿让,你有没有去过迪士尼乐园?
  ——当然啊。
  ——你觉得好玩吗?
  ——一般般啦。怎么,你喜欢吗?明天我们就去咯!
  ——不是,我在想,真的有人相信那些玩偶装和公主吗?
  ——不然迪士尼怎么缔造了商业奇迹。
  装满玫瑰的跑车停在太平山山顶,彼时两个年轻人眼底是全港夜景,璀璨无比,仍敌不过青春无敌。
  现在他们手握手,在异国街头狂奔。如果可以,庄理也想做迪士尼的忠实拥趸,把游园称作回家。
  他们从暗巷蹿进一间餐厅后门,然后上楼来到老公寓的走廊。限制万克让行动的保镖们暂时被甩在了大街上,像无头苍蝇。
  二人喘着气,视线胶着,不肯离开彼此。
  “Lowy我……”万克让有好多话要讲。
  庄理摇头,示意他什么都不用讲。他却看见了她脸上的淤青与伤痕,焦急地捧起她脸庞,“你怎么了?”
  “我去找你——”
  砰一声,万克让一拳砸在斑驳墙壁上,引得旁边窗台上盆栽震动。
  “我阿妈真是太过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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