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色——也稚
时间:2021-08-14 10:37:31

  二人并非校友,但那件丑闻北京近几届高校学生几乎都听说过,尽管那不算一个多轰动的丑闻,没有在网络引起舆论。
  说是有个女孩为了前程引诱教授,致使教授家庭破裂,名誉受损。其妻子闹到学校里来。
  一开始同学们也是支持女孩的,认为是教授反咬一口,栽赃女孩。谁会相信一个青春正好的女孩子会看上四五十岁的中年男人?肯定是利用教授职位,对女孩进行骚扰。只是女孩的沉默让事件走向了不同的方向,若不沉默的话,别的不说,毕业也成问题。
  庄理顺利毕业,申请到香港学校的研究生。因为与父亲期望并不一致,她的学费、生活费都要自己负担,她承认,就上学、工作来说其实不用租好地段的房子,可也不完全是虚荣,她的目的比虚荣更阴恻,想跻身另一圈层,被问到住哪边的时候不至于遭遇诧异眼神。
  现在没人质疑她的出身,至少中产家庭水准,但知晓前情的同学难免会觉得她是一个现实的女孩,利用美貌与人际往上爬。
  花花世界,这种人屡见不见,无可厚非,但总有人自命清高,讨厌他们。
  搭档同学讨厌庄理,庄理暗暗想那讨厌中或许掺杂了妒忌。因为就算没有男友给予的光环,她一样什么都做得很好,学业成绩拔尖、和教授的关系亲近、在本埠较好的会计事务所兼职。轻轻松松获得一切,正是人们妒忌的根源。
  只有庄理知道经过多漫长的夜晚,才做到了这一切。但比起努力这个词,她更愿意听到聪明、天赋、轻而易举。
  *
  巴士落停,庄理做好决定。推掉这家金融机构的笔试,她还有百分五十的机会拿到其他机构的offer。
  她和那些随便读读金融系的同学不一样,首选不是银行、国企这种稳定又需要关系的工作,而是遥远的金融中心,一个项目负责人或机构高管。
  她可以从前端销售做起,怎样都可以,只要最终她会拥有很多很多钱。
  万克让母亲指责得没错,但庄理也没有撒谎。她的确没有寄托任何希望在万克让身上,只是觉得可以借由他认识一些人。
  不过,这些利益考虑并不是庄理答应万克让追求的原因。她宁愿承认拜金,也不愿承认自己被他打动。不愿去触碰自己心中有一处柔软的、需要被爱的角落。
  爱情是世上最滑稽的事情,这是母亲用行动向庄理证明的道理。
  *
  中环毕打街附近一间画廊,穿短袖衫的男人依靠通往二楼的扶梯,手上捏着墨镜镜腿,还握一跑车钥匙。
  他看起来有些不耐烦,眉头微蹙。有客人进门来他也不去招呼,或通知店员。
  待客人四下浏览,离开后,楼上响起脚步声。一位穿紧身露脐衫和宽松运动裤的年轻女人出现,叶辞的视线在小麦色的纤细腰肢上停留半秒,再落到她左耳一侧夸张的一排耳洞上,然后弯起唇角。
  “你换这身衣服是要去酒吧?”
  阿英粲然而笑,“去你家呀。”
  叶辞转身往门外走,同匆匆跟上来的人说:“没一点老师的样子。”
  “瑾瑜就喜欢我这样咯,不然你干嘛找我?”阿英狡黠地笑,“你过去‘请’的那些老师就是太像老师了才被瑾瑜赶走的吧?”
  叶辞无声哂笑,“别拐弯骂我。”
  叶辞的女儿叶瑾瑜年芳十岁,冷冷淡淡的个性像万以柔,不开口羞辱人,但很会用行动让人难堪,也像万以柔。
  但瑾瑜从不会赶人走,真正的罪魁祸首是叶辞。老师们只是老师的概率微乎其微,往往兼职情人。
  最近叶辞似乎对这个角色扮演游戏腻味了,辞退了瑾瑜的美术老师。阿英是正儿八经去接替这一职位的,其母亲洪太太勒令她去,以免她死在派对里。
  银灰色保时捷918驶离的画廊便是洪太太创立的,香江地产大亨洪先生第二任妻子。他们的女儿阿英大名洪怀英,名字继承自外婆从前的闺名。
  不知是否与此有关,阿英性格中也继承了外婆部分的神秘感。叶辞喜欢这种无法把控的感觉,也正是因为这种感觉注定他们只能做兄妹。
  周围的人知道他们关系斐然,也有揣测过。毕竟只有阿英敢毫无忌讳地同叶二公子讲话,其他人上前打招呼都得掂量掂量。
  叶辞是个笑面虎,阿英最讨厌他这一点。据说他和某一任情人分手是因为别人问瑾瑜喜欢爹地还是妈咪。
  但比起标准名媛万以柔,她还是更喜欢叶辞一点。不对,不对,她只喜欢瑾瑜。总之,因为父母的交际她没法不同这一家打交道。
  保时捷918驶入俯瞰海景的环山道,驶进古老的西班牙别墅建筑群。叶辞在这边真正意义上的家,有瑾瑜的地方。
  停车入库,从窄门走出去,在植被环绕间从石墨台阶走上草坪。正在剪枝的园丁同叶先生他们颔首问好。
  古老的宅邸经过改造,一层墙体换成了玻璃结构。直接便能看见开阔的室内空间和现代化简洁的陈设。
  在他们走到门前时,用人已将门打开了,用和园丁方才同样的神情和语言问好,像是经过了程式设置的人型机器人。
  “瑾瑜呢?”
  用人答在楼上,谢秘书正在陪她玩。
  叶辞请阿英上楼,顺便帮他把谢秘书叫下来。阿英笑话他,“大忙人,回家连女儿也不见一面就要谈事情!”
  *
  下午阳光明媚,山上阵阵风吹,仍有些闷热。叶辞站在建筑背后的花丛植被旁眺远,不一会儿听到人来了,略略回神。
  “怎么讲?”叶辞侧目睨了谢秘书一眼,又望向远处海面与岛屿。
  谢秘书严肃道:“太太昨晚亲自赴会,那样急,可今早突然没动作了,恐怕察觉了我们在调查……”
  叶辞顿了下,轻笑,“那些下三滥的手段本来也是烟雾-弹,她不可能真的动瑾瑜。”
  谢秘书点头道:“是,即便真到了那一步,瑾瑜小姐身边有洪小姐陪伴,太太也不敢轻举妄动的。”
  “没查到别的线索?”
  “嗯……有一点很可疑。”谢秘书犹豫道,“万克让和父母一起回温哥华了。”
  叶辞一手握住另一手的腕表轻点两下,问:“几点的事?”
  “凌晨三点。我不确定此事背后的原因,也可能是因为那位Lowy小姐。”
  “你留意一下,最好找几个做事干净的人过去打探清楚。阿柔这几年是把那帮亲戚扶持起来了,凶悍得很。”叶辞叹息般地笑了下。
  “明白。”
  见叶辞似乎还有话要说,谢秘书静候原地,可片刻后叶辞反而问他还有什么事。
  “我……”谢秘书一愣,电光火石间想到什么,垂眸说,“是否要从Lowy小姐那边入手?”
  叶辞冷声说:“不必。”
  谢秘书心下一紧,又问:“不用调查她吗?如果她是太□□排的……”
  叶辞一顿,“你想讲什么?”
  Lowy小姐看起来像是叶先生喜欢的类型,这种话怎么讲得出口啊。
  谢秘书摇头,“Sorry,我顾虑太多。”
  “你去吧,我上去看看瑾瑜。”
  傍晚,叶辞送走阿英,和瑾瑜安静地吃完晚餐。拿起手机一看,收到谢秘书发来的讯息。是一串电话号码。
  他笑出声,还未走远的瑾瑜抬眸看了他一眼,如出一辙的浓眉微微挑起,神情对于这个年纪的小孩来说有点成熟。
  “你要出去吗?”
  叶辞把手机随手放在大理石隔断横台上,走向瑾瑜,笑得温柔纯粹,“爸爸不出去,不是讲好今晚陪你写中文功课。”
  瑾瑜翘起唇,大眼睛水汪汪,又是彻底的孩童模样,“可是中文真的好难,我不想学……”
  “你不是好奇爷爷的大院子什么样子吗?不学好中文怎么让爷爷给你开门。”
  “爷爷真的养了很多大狗狗吗?”
  “是啊,最开始见的话可能会吓一跳。”
  “我才不会怕。”
  “是吗?爸爸也没有怕。”
  *
  夜深了,庄理还在书桌前端坐,看专业书做笔记。手机每振动一次,她都傻兮兮期待一次,可始终不是万克让来讯。
  朋友们也联系不上他,但他给他们留了话,也不算失联。
  二十一世纪还有父母为了拆散儿子和女友绑架儿子的事情吗?
  庄理不愿意去想其实是万克让向父母屈服了,无颜面对她,才一句话都不说便离开。
  散乱思绪很影响她的注意力,被手机振动嗡嗡声吓到的时候,她惊觉自己走神了好久。
  是陌生号码来电,庄理不得不带着期待接听。
  那端响起男人的声音,几乎要让人心口跳出来。
  “是我,叶辞。”
  “抱歉这么晚打扰你,不知你现在有没有时间?”
  是为了万家的事情吧,一定是的。
 
 
第七章 
  “您好……请问有什么事?”庄理佯装镇静。
  她认为自己是个坏女孩,可也没想要破坏一个有女儿的父亲的婚姻,所以听叶辞下一句话的重心是万克让,她比接听电话前一刻更加纷乱的心终于安定下来。
  随即觉得自己可笑,凭什么认为叶先生深夜来电就是意有所指,之前的还不够教训?未免自视甚高。
  叶辞说阿让不得已不告而别,这才想尽办法联络到他,拜托他转告她——
  “很想你。”他说。
  庄理呼吸滞了一下,说:“真是不好意思,劳烦您帮我们传话。谢谢。”
  “你没有什么想对他讲的吗?”叶辞恢复漫不经心的语调。
  庄理抿了抿唇,思忖道:“……烦请您告诉他,我也是。”
  “你也是?”
  他的声音就像一缕雾一样萦绕她耳廓,很痒。
  “嗯。”庄理静默片刻,“叶先生,也许这很不妥,可是我——”
  “你想去温哥华找他?”
  他的打断令人堂皇,庄理愣住了,“不是的。”
  意识到这种话说出口就显得她对阿让的情感很淡薄,她解释说,“办理签证会耽误一些时间,可以的话我想先和阿让通话。明明,明明昨晚还在说话,我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是这个样子……”
  “小庄很苦恼吧。”叶辞也有些苦恼似的说,“我也不敢相信这种事是我的家人做出来的,什么年代了还这么古板,对你们毫无尊重。”
  “难道他……不会回来了吗?”庄理握住手机,对自己莫名产生的紧张感到无解。
  她舍不得阿让和分开不是因为利益吗?没了万克让,还有李克让、王克让,她有大把时间去认识新的人。
  “阿让还要念书,以为把你们暂时分开就能分开只是他父母一厢情愿的想法,你讲是吗?”
  庄理被安抚了些许,说:“叶先生,请问我应该怎么做?我应该和万太太道歉吗?实际上婚礼那天,万太太找到我,我讲了很不客气的话……阿让为我做的那些事可能的确不合宜,让父母担心很正常。”
  叶辞对女孩忽然的诚实感到意外,笑了,“你认为道歉很有效?”
  “除此之外我,”庄理抿了抿唇,“叶先生,我不知道要怎么做才有一点可能。”
  “去温哥华吧。”
  换作万克让一定会主动奔赴温哥华,证明他们的感情是不可能被父母意愿所阻挡的。
  庄理稀里糊涂答应了。
  翻找证件的时候,庄理愈想愈觉得诡异,叶先生有这么多时间管闲事吗?但也不能完全说是闲事,毕竟是亲近的侄子……
  事件发展教人无法把控。
  *
  昏暗房间里,男人穿长裤坐在窗前沙发椅上。手机不知撇哪里去了,发梢仍在滴水珠。从肩窝锁骨滑落,滑向因弓背姿势而微微隆起的腹肌。
  二十分钟之前他做了噩梦,怪自己和瑾瑜提什么爷爷的院子和狗。
  记忆很遥远了,很小的时候跨进叶家的门,别的男孩放狗来咬他,说是狗咬狗,然而偶尔还是会梦到。
  他是私生子,人人嫌恶那种。
  但现在他结了婚,有了女儿,成了外人忌惮的叶家二公子。
  也就只有庄理那个傻女一开始以为婚礼上人们同万以柔说话而不接近他,是对他的一种忽略,是他不重要的证明。
  冷水澡没有完全挥散噩梦阴影,他拨出了庄理的号码。本来也没想让她掺和进这件事,可他究竟是利益至上主义。
  现在他有点儿恍惚,像机器短路,甚至不记得他在电话里说了什么胡话。
  叶辞打开锁住的柜子,取出药片和水吞了,在房间里找半天,最终在窗角的窗帘底下找到手机。他给谢秘书打电话,简短知会,已经找到合适的人了。
  谢秘书沉默了片刻,说:“叶生,确定Lowy小姐是可以信任的?”
  叶辞淡然地说:“不是你提醒我的?”
  “我的意思是……。”
  叶辞不待秘书说完,不悦道:“谢飞鸿,别玩这种把戏。”
  谢秘书缄默不语。叶先生这种人需要人读懂心意,又不希望被探明。不过一面之缘,叶先生对那女孩也没有别的情谊,是他自以为是,过了界。
  *
  早晨,叶辞从一个家来到另一个家,俯瞰维港的高楼住宅。
  像旧时三妻四妾的大富豪,行程既定,今日同谁共进早餐,明晚在哪边过夜,不过他只需要赴约万以柔这位正房太太。
  万以柔从不提出入半山别墅的家庭教师,就像叶辞对围绕她身边的摄影师、画家,一系列和街头烂仔无异的不知名艺术家视而不见一样。
  渔港晨光透过窗玻璃洒落,饭厅明亮,一桌早茶点心弥漫香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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