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你们这样的大族,养一个两个、十个八个杀手,根本算不得什么事儿。”
“你当时就想到了?”叶安平不错眼的看着李桑柔,“你确实不是湛泸。”
李桑柔看着他,没说话。
“你稍等。”叶安平往前挪了挪,下了两步楼梯,从旁边的龛盒里,捧出佛像,从脖子上取下银链,将银链上挂的一只小小的平安符伸进龛盒里。
一声极轻的咔嗒声后,叶安平侧过身,将一条胳膊伸到底,掏出个靛蓝绸包。
“这迎江寺,是你们叶家出钱盖的?”李桑柔问了句。
“嗯,这振风楼,是我看着修起来的,塔里这样的机关有十几处,我留下这一处,是准备给自己盛放骨灰的。”叶安平一边说话,一边抱着绸包,重新坐回去。
“一共六个。”叶安平解开绸包,抽开六只小小的卷轴,一一摊在李桑柔面前。
“这是柔娘,这是江都县的祝家姑娘,这是房州的蔡家姑娘,这是津上的刘家姑娘,这是解州的庄家姑娘,这是绛州的路家姑娘。
祝家姑娘是去南山寺上香途中,失踪的。
蔡家姑娘是在河边看放灯时,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失踪了。
刘家姑娘送兄长赴京备考,从十里亭回家的路上,失踪了。
庄家姑娘也是进香路上失踪的。
路家姑娘是在自家庄子里,看着农忙,不见了踪影。”
李桑柔挨个看着六幅小小的画像。
画像上的女孩子都是十八九岁年纪,一样的眉眼明媚,一样的神情温婉。
“江都县的祝家姑娘,是头一个失踪的,第二个就是柔娘,接着是房州,津上,解州,绛州。
那一年,是皇上立了太子第二年,他从建乐城出发,南下到扬州,沿江往西,从郑城往北,至永兴路折往东。
他经过江都县时,祝家姑娘不见了,经过安庆府时,柔娘没了,她们失踪的时候,都是他经过当地的时候。”
“他为什么要掳走她们?”李桑柔看着叶安平问道。
“我没能查出来。不过,我觉得应该是巫术。
这六位姑娘,差不多年纪,都和柔娘差不多,都是书香大家出身,聪慧懂事,识书达礼。
我没办法找到她们的八字,要是能找到八字,大约就能查到是什么巫术。”叶安平说到巫术两个字,神情痛苦。
他问过很多人,都说但凡用人牲来进行的巫术,都是极歹毒的法术,使用的人牲越多,法子就越歹毒,被行巫术的人牲,也就死的越惨。
“不是巫术。”李桑柔一个个卷起卷轴。“他把她们掳去,是因为她们长相类似,都聪慧,都出身良好,都识书达礼,都能生出很好的孩子。
他掳走她们,是生儿子用的。”
叶安平愕然,片刻,失声道:“二皇子?”
“嗯,她们长的,都很像沈贤妃。
二皇子不是沈贤妃生的,而是出自她们中的某一个。”李桑柔垂着眼,将卷轴包在绸布里。
“你要做什么?”看着李桑柔拎着绸布包要下楼。叶安平俯身前扑,急急问道。
“我还没想好。我要是做了什么,你在这迎江寺,应该是能听说的。我走了。”
“等等,你要银子吗?我还有很多……”叶安平再扑一步,急急道。
“不用,用不着银子。”李桑柔看了眼叶安平,下了楼梯。
……………………
七月流火。
傍晚,景龙门外一家客栈里,李桑柔坐在窗台上,看着远处坠落下来的流星。
她已经证实了她的猜想,她也知道了一共失踪了几个女孩子,她们都是谁。
下一步,她要找出来她们被带走之后,养在哪里,又死在了哪里,是她们中间的哪一个生了二皇子,她得找到些确凿的证据,足够说服某些人的证据。
可这些,必定被皇上埋藏极深,必定清理的极其干净,皇上,才是真正的心狠手辣呢。
他和沈贤妃,也必定对此极其警惕,她不能露出一丝一毫的痕迹,否则,她立刻就会被抹去抹平。
有点儿难。
李桑柔曲起了一条腿,踩在窗台上,眯眼看着黑暗高耸的景龙门。
皇上的潜邸,就在景龙门内。
当年那场争位乱斗,她从潘定邦那里,听到不少传闻八卦。
先皇的生母是俘获而来、充入宫廷的奴婢,一次偶然机会,被太祖临幸,生下先皇,可直到先皇的母亲死时,都还是一个宫婢,只是不当差了而已。
后来的尊号,是先皇即位后,才追封的。
先皇娘儿俩个,在争斗激烈的后宫一直悄无声息,甚至连太祖都常常忘了他还有这么个儿子。
好在当时皇子十几二十个,皇女二三十,太祖不认识的,也不是先皇一个人。
皇子皇女们实在太多,太祖又是根本不管,这些皇子皇女们的婚嫁,出宫,除了那几个深得太祖宠爱的,其余诸人,到了年纪,都是有宗正府出面,挑座宅子让皇子出府成亲,给公主挑个差不多的人家,凑点嫁妆嫁过去。
像先皇这样悄无声息的皇子,自然轮不着他来挑宅子,宗正府指到哪儿就是哪儿了。
那时候刚刚建国,建乐城百废待兴,空得很,就是热闹地段,也是空宅子多的是,可先皇还是被指到了挨着景龙门的一座宅邸里。
景龙门在当时是很偏僻的地方,远离皇城。
这座宅子,连大都不算大,真真正正是一无是处。
可后来,谁也没想到,在诸皇子争斗到最惨烈的时候,沉默了半辈子的先皇突然站出来,和一直片叶不沾身的老睿亲王联了手。
老睿亲王悄悄去了趟泰州,替皇上求娶了先章皇后,替儿子求娶了文大将军的独养女儿。
饱受争斗波及,苦楚不堪的军中诸将,在先章皇后和文大娘子一前一后嫁进建乐城之后,几乎都有了选择,站到了先皇一面。
也就大半年,先皇就屠尽了诸兄弟,踩着所有兄弟,和众多姐妹们的鲜血,坐上了那把椅子。
不叫的狗才最凶啊。
李桑柔想着潘定邦说这句话时的神情,眯眼微笑,潘定邦是个明白人。
登上大位的先皇,坐到那把椅子上时,也是伤痕累累。
五个儿子,死了四个,三个女儿,一个没活。
先皇登基没几天,就立了皇上为太子,可皇上却不是立刻就搬进皇城那座皇太子宫的,而是选择留在景龙门外的那座潜邸,直到二皇子出生,之后,才搬进皇城。
李桑柔眼睛微眯。
耸立在皇城之中的皇太子宫,被宫城俯视,被百官注目,哪有这座远离皇城,偏僻安静的潜邸方便呢。
唉,皇上和先章皇后这份婚姻,不是因为你情我爱,是为了利益。
先章皇后必定明明白白,她和文大娘子嫁进来前,和老睿亲王,必定是谈好了的,是有过这样那样的约定的。
可这份毁约之心,至少从皇上不愿意搬进皇太子宫那一天起,就扎下根了。
先章皇后与虎谋皮,撒手而去的时候,不知道是什么心情。
世子说她很平静。
嗯,愿赌服输。
夜色一点一点深浓起来,更梆声由远而近,人静时分了。
李桑柔站起来,换上一身黑衣,跳出窗户。
先去看看那座潜邸吧。
第113章 蛛丝马迹
李桑柔悄无声息的落进黑魆魆的园子里。
紧贴着一棵苍劲的古老银杏树,李桑柔眼睛微闭,屏气静心,感受着周围的动静。
片刻,李桑柔慢慢挪出来,在花草树木的黑暗之中,无声无息的往前。
这座潜邸,从皇上即位起,空关至今,在李桑柔的能打听到的范围内,她打听不到这座潜邸的布局。
不过这没关系,走过一遍就知道了。
这座宅子最初的主人,大约是个有钱的低层京官,宅子确实不大,谈不上什么规格,精致倒是很精致。
作为先皇的皇子府后,直到成为潜邸,这座宅子既没有改建,也没有翻新过,这个,李桑柔听潘定邦说过。
李桑柔全神贯注的警惕着四周,在黑暗中慢慢往前,一处一处的细看。
角门的小门房里,有人在睡觉,呼吸绵长,听起来睡得很沉。
院子一角,竹林后面的三间小房里,也有人在睡觉,不只一个。
李桑柔从园子一角,到潜邸大门,再进到园子。
主人们居住的地方,都是一片黑暗,门房里,花匠房里,下人房里,都是人在沉睡。
和潘定邦说的一样,这座潜邸里,只有些老仆花匠,打理花草,打扫擦洗。
走在这座潜邸里,有一种时空凝固,与世隔绝的恍惚感觉。
李桑柔接着往前。
园子一角,贴着园子两边围墙,横三间竖三间的小矮屋边上一间,灯光溢出门窗。
李桑柔贴着假山,凝神听了一会儿四周的动静,慢慢往前,靠近灯光溢出的那间小房。
小屋里,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妇人,清瘦干净,眉眼静寂,坐在靠窗的炕上,从左边一摞衣服上,拿一件衣服,展开,抚过一遍,细细折上,放到右边,再拿一件,展开,抚过,再折上。
李桑柔看着她展开抚过再折上,看了十来件衣裳,看的满腔苍凉,垂下头,轻轻往后,出了潜邸。
这座宅子太小,以先章皇后的本事,这座宅子里,不可能有什么事能瞒得过她。
二皇子肯定不是生在这座宅子里。
……………………
第二天午后,皇城北面,李桑柔一身宗正寺最低等的杂役打扮,垂着头,背着只装的满满的厚粗布袋子,上了石桥,石桥通往天波湖中间那一片黑石建筑。
守在桥头的老杂役只扫了她一眼。
李桑柔过了石桥,不紧不慢,径直进了存放宗正寺案卷资料的那座小院。
小院里极其安静,天波湖中间的这一大片黑石建筑,都极其安静。
这里存放着朝廷各部的案卷资料,只除了户部那些巨量的户籍和赋税清册。
这里禁止烟火,在这里当差打扫的,都是天亮来,天黑前走。
李桑柔在小院里转了一圈。
小院里除了她,还有三个人,一个坐在屋里,写写划划,两个人在擦洗各处,三个人,谁都没看她一眼。
这里实在是太清水太清静了。
李桑柔退到屋角,站了片刻,推开虚掩的屋门,找个地方,将满满一袋的吃食清水藏好。蹲在地上,仰头看着一排排的卷宗。
潘定邦说,皇子成年之后,出宫分府,分到的宅子庄田,以及指过去的内侍下人,都有详细记载,存在宗正寺。
当年,能知道和经手那六位小娘子,以及二皇子出生这件事的,必定都是皇上极心腹的人。
心腹亲近,是需要时间考验的,她先从先皇当年出宫分府时的人手查起。
天黑下来。
守在桥头的老杂役挨个打招呼送走那些熟人,站在桥头,眨着眼,有一丝丝纳闷。
那个送东西的小杂役,他好像没见他出来。
不对,肯定出来了,一下午,他净打盹了,指定是他睡着了,没看见。
这一片,连只老鼠都养不住!可进不了贼。
老杂役想的叹气而笑,慢吞吞锁了过桥的铁门,慢吞吞往家走。
李桑柔在天波湖中间的这片建筑里,呆了半个月,吃完了所有的吃食,带着薄薄一张纸上几个名字,趁着漆黑的夜色,过桥而去。
……………………
从晨晖门出来,经过顺风速递铺,顾晞跳下马,径直穿过后院,看着光着膀子在那块菜地旁边堆肥的大常,皱眉问道:“你们老大捎信回来没有?”
“是世子爷。没有。”大常忙将铁锨插在粪堆上,弯腰拿起褂子,先抹了把脸,再抖开穿上。
“已经一个月了。”顾晞拧着眉。
“还差三天。”大常闷声纠正了句。
“你们大当家的,以前也是这样?说走就走?踪影全无?”
“嗯。”
“一走一个月?”
“二十多天,不到一个月。这么长这是头一回,以前又没死过人。”大常说着话,沏了茶,不管顾晞喝不喝,倒了杯放到桌子上。
“我很担心她。”顾晞背着手站着,好一会儿,看着大常道。
“老大走前说,不用担心她,她没事,就是随便走走,散散心。老大心里难受。”大常看了眼顾晞。
“要是你们大当家的有信儿来,或是回来了,不管什么时候,哪怕半夜三更,也让人去跟我说一声。”顾晞站了一会儿,吩咐了句,垂头往外走。
“老大一回来我就告诉她。”大常应了句,跟在后面,将顾晞送出铺子。
……………………
卫州府黎阳县黄桥镇。
李桑柔一幅寻常殷实人家妇人打扮,问了几个人,找到镇东头的一座青砖院落前。
这是她照着抄来的那几个名字,一路找过来的最后一家了。
前面几家,都是杳无踪影。
要么连人家都找不到,要么,是找到家人亲戚,她要找的那个人,却是早几十年前,就杳无音信。
这是最后一家了。
李桑柔站在院门口,慢慢吸了口气,再吐出来,本来就是看运道的事儿,但愿这一趟能有几丝好运道。
“您找谁啊?”院门里,一个中年妇人出来,看着站在她家院门外的李桑柔,笑问道。
“禇嬷嬷家是这里吗?”李桑柔忙欠身笑问道。
“咦!你是谁?”妇人看起来惊讶极了。
“我姓吴,我姑母当初也在宫里当差。”李桑柔心里猛的一跳,忙笑答道。
“您快请进。”妇人立刻热情的往里让李桑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