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迦不耐听那些污言秽语,他抓起元珏血淋淋的手,反手一折,“咔嚓”骨裂的声音格外响亮,未过两秒,他又在元珏膝盖处下了两脚,那元珏便彻底成了手足皆废之人。
玄迦挑眉,犹觉得不足。
“是了,你这种人,只废了手脚,也是太便宜你了。”
然后便挑起侍卫的刺刀,对着元珏胯间削去。
“不要!”
“不要!”
同时两声劝阻响起。
但玄迦下手极快,未几元珏腿间便是一团大红血色泛起,他目眦欲裂,仰头长啸,偏生手足皆断,连动弹一下都做不到。
玄迦笑:“你见人便想胡作非为,是病,我佛慈悲,见不得众生苦难,我今日便帮你治治好了,不谢。”
人群中,一青袍锦衣郎君奔至玄迦身侧,着急道:“玄迦!你未免太冲动,元珏乃是皇帝的眼珠子,你这样……”他声音弱了下来:“你这样他们元家岂非绝后了,你便不怕皇帝狗急跳墙么?”
萧小四眼睛发亮,招手道:“三哥!三哥!我在这儿!”
这郎君正是萧铎,萧三郎。
星夜前来,是为了将萧家的宝贝疙瘩萧小四带回宫中,却不想瞧见了这一幕。
元珏听见萧铎那绝后之言,额上青筋炸出,发疯咬牙道:“玄迦!你算个什么东西,竟敢这样对我?你不过就是个自小被郎\\君\\骑的脏东西!”
众人皆震。
玄迦立于原地,幕篱掩盖住了他的表情,但他脊背挺得笔直,傲如修竹。
萧铎眉心一跳,忙将元珏的嘴巴捂住,呵斥那些倒地的护卫:“你们主子受伤了,还不速速送回去延请太医!”
眼见那些护卫将元珏扛了起来,渐渐远去。
元珏“呸”地一声将口中帕子吐了出去,继续骂:“教坊司、教坊司出来的贱人!”
“剃了头发,便是干干净净的佛子了?你做梦!你做梦!”
“这辈子,你都是教坊司里头,撅/起/屁/股来伺候人的妓子!”
“……”
秦缘圆听得心惊胆寒。
原来这便是萧铎避而不宣的事情。
玄迦被那禽兽一般的毓王妃送去了教坊司,彼时小玄迦不过是个九岁的孩童,他们是怎么下得去手的?那位方贵妃,玄迦的生母,竟也不管不顾么?
秦缘圆忽然想起几日前,玄迦听闻阿云弟弟要被送去花楼时的怪异反应,他素来稳重,怎会陡然失态,定是回忆起昔年惨痛回忆了。
偏那时自己丝毫未察觉。
那一身伤疤,他幼年到底过着怎样的日子呀?
玄迦飞身而上,将被高高抬起的元珏甩了下来,掐着他的脖子,一字一句道:“你再说一遍?”
元珏被他掐得耳鼻口皆冒出了血,他吐着血泡,气若游丝:“脏、东、西。”
玄迦冷笑一声,将元珏甩在地上:“好得很。”
口中长啸一声,方才那魅影一般的黑衣人便出现在玄迦身侧,他恭敬行礼:“主子。”
玄迦:“把毓王妃,请到‘北里’去,王妃那样贞静贤淑的女郎,一定很会伺候人。”
大魏民风开放,狎妓之风盛行,北里便是长安城内妓子云集之地。
玄迦是要将那毓王妃……掳到北里去么?
黑衣人应了一声,消失了。
只剩下倒地不起的元珏,双目泣血,浑身抽搐:“你、你敢!”
玄迦:“母子情深,日月昭昭,若干净的世子愿意,以身赎母,也不是不行。”
“反正世子如今,和王妃也无甚区别了。”
玄迦笑了一声,转身往莫愁湖的方向走去。
秦缘圆盯着他的背影,心里发茫。
忽然一个小石子砸到她颈侧,秦缘圆揉着脖子望过去,只见萧三郎指向玄迦的背影,无声做着口型:“快、追!”
秦缘圆忙拔腿追了上去。
第30章
玄迦走得着急, 他人高腿长,秦缘圆便只能小跑跟着,才能堪堪瞧见他的身影, 又因抓不稳他的心情,还不敢贸然上前, 便如此一路跑一路追, 又保持着些小距离地跟着。
谁料眼前人突然停了脚步,她便撞了上去。
秦缘圆捂着鼻子往后倒, 被他握着腰肢扶住了, 玄迦神色不明地望着她:“你跟上来做什么?”
还能是为什么, 自然是担心你呀。
但秦缘圆知他高傲敏感,并不敢直言方才之事,转而扯出个笑容,装作无所谓的模样:“呃, 你的幕篱去哪了?”
玄迦在人前行事, 大约为了掩人耳目,素来会带着幕篱的,不知为何匆匆离去后, 将幕篱都卸了。
若非如此,他便是帮了自己,也不会被元珏认出, 也不会当众……被人揭露伤疤。
玄迦撤开两步,面无表情道:“要见长辈, 幕篱遮蔽, 于理不合。”
此后又见秦缘圆遇险,彼时秦缘圆已被元珏打翻在地,情况万分紧急, 玄迦哪里还顾得上什么劳什子幕篱,自然匆匆赶去了。
秦缘圆哦了一声,然后便无话可接了。
二人之间静默着尴尬。
莫愁湖今夜水灯莹莹,照得远处流波如天池一般亮堂,那淌淌流动的湖水波纹映照于他脸上,更显得阴沉不明。
玄迦:“你回去罢。”
秦缘圆当然不愿意,她蹙着眉,心怀忧虑地望着玄迦:“我来没有别的意思,只想陪一陪大师,求大师莫要,赶我走。”
玄迦唇角勾起个嘲讽笑意:“大师?听了元珏之言,你仍觉得,我配做大师么?”
秦缘圆心头一沉。
终于还是绕到了这个话题上。
她低声倾诉,眸中已泛出泪光:“我第一次遇见你,在山上,那时候我毒发,以为自己要死了,便只能在心底求佛祖保佑,我至今仍记得,你穿着观云寺统一制式的袍子,很挺阔的白纱袍,穿在明空身上,平平无奇,但我见着你,真的以为是佛陀显灵了……后来你又一次救了我,骑着高头大马,穿着赭色的袈裟,又一次从天而降,我当时真的以为,你是灵山秘境下凡搭救我的菩萨……还有几次遇袭,你皆能摆平,后来又替我取了榴丹回来,你这样好,怎么不配做大师?”
她哽咽:“我自幼在寺院里长大,见过许多比丘,但未有谁,比你更似佛子,更要高洁,你怎么不配了?”
“谁说你不配,我秦缘圆头一个揍谁,但我求你,千万不要妄自菲薄。”
“玄迦,在我心里,你是最好的,谁都不及你。”
这些话说完,她已是泪流满面,水痕糊住了眼,玄迦的身影亦是影影绰绰,但玄迦仍旧不言不语。
秦缘圆心里着急,攥着拳头拍在他胸口:“你倒是说话呀!”
她人小,力气也薄,拳头砸在他身上,本不该有一点感觉,但玄迦却觉得,被她碰过的那块肌肤,连带着心脏,都生出一股奇异之感,热热麻麻,分外熨帖。
小娘子红着一双兔子眼,泪水涟涟地望着他,软了他一颗铁石心肠。
玄迦叹气,掏出帕子替她擦眼泪:“你哭什么?我都没哭呢。”
秦缘圆吸了吸鼻子,泪水掉得更厉害,那眼泪似是怎么擦也擦不干净,却露出一副凶巴巴的表情:“你不许哭!要哭也是那些坏人哭!”
玄迦失笑,拍着她的脊背轻轻哄:“我未有你想象中那般脆弱,那些意图染指我,但凡碰过我一根手指头的,我都将他们屠了……好了,不哭了……”
但当年情况,又岂能是如此轻飘飘揭得过去的。
教坊司是什么地方?
里头若不是罪犯官员的家眷,便是战俘,过的都是如猪狗畜生一般的日子,偏毓王妃特地“招呼”了,玄迦的日子便更是难熬。
先是日日痛打折磨,棍棒皮鞭加身,欲将他身上王府少爷那点子脾性磨掉;而后,不过一个月便要送他去伺候人,起初是个专门狎玩男童的老太监,玄迦哪里肯从,生生将他脖子咬断了,那些管事春风满面进来时,便见玄迦狼崽子似地咬着那太监的脖子,满脸糊着血,只得那双凤眼亮得吓人。
那次回去,那些管事又惊又怕,但想起毓王妃的吩咐,便只能变本加厉地折磨玄迦,那烧得滚烫的烙铁,硬生生贴在九岁小郎君伤痕累累的后背上。
玄迦自然大病了一场,那些管事趁他未痊愈,便将他送去伺候一个军官。
是担心重蹈那太监的覆辙,蓄意寻了个行伍之人来折辱玄迦。
玄迦知道此人厉害,便也先是装模作样,假意顺从,最后趁那军官不备,抽起他随身携带的刺刀,了结那军官性命。
那时已然夜深,是个雷雨交加的夏夜,那些管事都以为万无一失,安心睡了,偏玄迦杀了那军官,又于睡梦中将欺辱过他的人,尽数屠干净了,这才虚弱着逃出了教坊司。
但这些过往,显然不可对秦缘圆提起。
玄迦其实并未有那样在意这段往事。
但偏偏让秦缘圆听见了,那一刻他真的惊慌失措,便好似被人生生拽入了泥塘中,一身狼狈,生怕她露出一星半点的嫌弃。
但好在她没有。
秦缘圆被玄迦哄得有些不好意思,明明是人家的伤疤被揭开,反倒是她哭得那般沉痛,显得有那么些……矫情。
正如此想着,突然耳边响起一道似闷雷一般的巨响。
秦缘圆于玄迦怀中缩了一下,再抬眼去看,莫愁湖上竟升腾起五彩斑斓的焰火。
巨大的焰火于湖面绽放,然后又如落雨一般纷纷坠落,恍然看去,竟好似九天银河倾泻而下,在她面前触手可及一般。
这场焰火极为盛大,竟是连续燃了半刻钟都未曾停歇。
虽说盂兰盆法会热闹,但却从未见放过焰火的,还这般大手笔,秦缘圆好奇道:“盂兰盆节,我年年下山,竟是第一次看见这法会上放焰火的,也不知是何缘由呢?”
玄迦默了默。
其实是他安排人放的。
其实今夜他是打算放了焰火,再与这傻乎乎的小娘子剖白心迹,但如今……
玄迦不太自在地解释:“或许南边大捷,为此庆贺也未可知。”
秦缘圆目不转睛地盯着那绚烂的烟火,不甚在意地点了点头。
玄迦摸了摸秦缘圆发顶:“如今出了事,今夜我便要赶回长安,元珏见过你,必会派人寻事,‘暗香疏影’近来再开不得,我待会便将你送回浅草寺,你好生呆着,仔细将养身体,切莫生事。”
秦缘圆瞬间连看焰火的心情都没了。
玄迦又要走了。
她闷闷地“哦”了一声,垂头丧气。
玄迦知道,小娘子大约是不舍得自己,他心里一软,骨节挠了挠她软乎乎的面颊:“临走前,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秦缘圆很随意:“哦。”
玄迦:“我探到了冰蚕的下落。”
秦缘圆口气陡然高涨:“哦?”
玄迦唇角向上翘了翘,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戏谑:“嗯,我不是去逛了花楼么?那老鸨识人无数,听的消息不胜凡举,说那冰蚕在落于前陈永和大长公主手中。”
秦缘圆果然不满地睨他一眼:“我怎么觉得你对逛花楼这事,这样欢喜呢?”但她的注意力随即回了冰蚕身上:“为何这毒物,会在一个公主手中?如今这位公主身在何方?”
玄迦笑:“是萧三非拽着我去的。”
秦缘圆:萧三郎果真损友。
玄迦:“但这老鸨所言非虚,我已着人查过了,冰蚕吐丝,那蚕丝是滋养容颜的上佳之物,故此落于永和手中,永和随着大军回朝,很快变会抵达长安。”
语毕,玄迦定定望着她,凤眸眼中有几许笑意,流波生澜。
“如此,可算是让你欢喜的好消息么?”
“不许哭了。”
焰火仍在劈里啪啦地响着,火树银花一般盛放,明灭的光影在玄迦鼻尖、唇角闪烁,那若有似无的笑容便好似在人心头轻轻挠了挠。
秦缘圆心中生起莫名的欢欣,低头,小声的、羞怯的:“嗯。”
玄迦抬起手,在玉骨一般的手指在她发髻上摩挲许久,眸光掠过她发顶,落于焰火重重的莫愁湖上。
低声:“你乖乖的,待我回来,还有更好的消息要告诉你。”
——
玄迦将秦缘圆送回浅草寺后,她的日子过得平静无波。
浅草寺在秦缘圆的大力推广下,香火旺了许多,俨然已成了京中女郎求祷姻缘的不二之处,故此富余不少,还将寺内修缮一新,厢房也新扩充了,所以秦缘圆便也将这些女孩儿带了回去,每日付两枚铜板潦做房钱罢了。
所以秦缘圆每日不过与女孩儿们一道种花制香,因她不敢下山,她们三不五时下山摆摊,若遇了新鲜事,便也会和秦缘圆唠嗑唠嗑。
近来最令人瞩目的事情,莫过于伐陈大军大胜回朝。
若但只大军归来,讨论度并不会这样高,百姓们这样热衷,是因为大军俘虏回来的南朝美人们。
阿云大清早便一脸八卦地凑了过来:“缘姐姐,我昨日摆摊回来,恰见着了南朝那几位公主呢!”
秦缘圆碾香粉的手一顿:“不要混说,那几位公主便是回了长安,也该有专人好生管束,毕竟是战俘,岂有出现在此地之理。”
阿云却满脸笃定:“我真瞧见了她们上山的车马仪仗,阵势大得很,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朝公主呢。”她咕哝:“这些亡国之女怎配啊?”
这便是多数百姓会有的反应了。
秦缘圆好奇道:“若你所言属实,为何她们会出现于此?”
阿云笑:“缘姐姐,大约是你呆在这寺里,消息闭塞,故此不知。这些个南陈俘虏回来的美人,都得在观云寺斋戒沐浴,洗涤煞气后,方可入宫面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