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握着秦缘圆发红的手,轻吹了几下,柔声道:“哎呀,怨我,也没留个人找看你,定是渴了吧?”
怎么,这皇后宫中的女官,这么亲善的么?
秦缘圆讷然颔首。
鎏婳不仅寻了枕头将她垫起坐直,又倒了水喂与她喝,秦缘圆则对这好得过分的照顾不知所措。
饮过了水,秦缘圆问:“姑姑,我这是在哪?”
鎏婳:“此处乃是萧府,你那时疼得厉害,浑身上下都不大好,寻了附近的疾医,都说不会治,一个个地说些丧气话,我便将你带回长安了,太医瞧过了,你这病……是有些复杂,但别怕,咱们好生养着,会好的。”
原来是长安萧府,难怪如此气象。
鎏婳又柔声软语地安慰她。
是秦缘圆记忆中不曾接触过的,非常类似于长辈、亲属的关怀,大抵是生病的人分外脆弱,即便知道眼前人是高高在上的皇室女官,仍忍不住动容,红了眼。
鎏婳见她哭,又捏着帕子温和地劝,竟也双目红红:“好孩子,你受苦了。”
秦缘圆被她哄得简直不好意思,好奇道:“姑姑,你为何对我这样好?”
二人不过一面之缘罢了。
鎏婳静默良久。
悠悠道:“你是个好孩子,姑姑很喜欢你。”
然后便握着她的手,温柔地安抚着。
双手被触碰时,秦缘圆有些不适地往后缩了缩,她其实并不习惯陌生人的触碰,但未敢推拒鎏婳。
又不禁细想起鎏婳语气中深长的意味,实在想不透,便客客气气地道了声谢。
但鎏婳听罢,却猛不丁落下泪来,感慨:“这些年,你过得很不容易罢。”
否则怎会养成这副谨小慎微,过分乖巧的模样?
不容易么?
鎏婳的话让秦缘圆情不自禁回想终日惶惶忧郁,日日以泪洗面的原主,她只垂头笑了笑:“兴许罢,往事不提了。”
秦缘圆:“但那都不重要了,我如今过的很好,今后只会更好。”
鎏婳听了,颤着声连连道了几句好,摸了摸她的头顶,又默默擦了擦眼泪。
秦缘圆没明白,为什么鎏婳的心情仿佛很激荡。
还在纳闷呢,鎏婳又问:“缘圆,今日你发病的时候,那位罗滨郎君,很上心,一路跟着回来的,后来又在此处等了许久,后来被我打发走的,我见他看你的眼神颇为不同,你们……是否有不同寻常的感情?”
秦缘圆愣了愣。
鎏婳的话题跳得好快,怎么又扯到了罗滨身上?
且话里画外的打听之意……好似抓早恋的家长似的。
但秦缘圆和罗滨确实清白,辩解道:“我与罗郎君不过是萍水相逢之谊。”
鎏婳满脸不信,秦缘圆只得将二人结识的始末说了一遍,鎏婳似乎大大松了口气:“那大约是他单相思,也实属正常,你这样的女郎,配得上全天下最好的郎君,罗郎君到底配不上你,既你不喜欢他,那便更好了。”
秦缘圆眨了眨眼,心想罗滨虽落魄了,但好歹也是个世族,又中了科举,如今有官在身,前途大好,如何还能说,人家配不上她?
但她终究没有违拗鎏婳,只是不走心地笑了笑。
鎏婳这厢说完,不再问了,扶她躺下,又掩了纱帐与珠帘,熄了烛火。
“缘圆,你先歇下罢,宫门快下钥了,我得回宫复命。你在此处好生歇息,万不可私自离开,明日三郎便归来了,会好生照顾你的。”
竟是生怕她跑了。
还让萧三郎照顾她,自己何德何能呢?
但如今这副身子,挪动一下都费劲,萧家高床软枕,又有人照拂,她自然乖巧点头,只以为因她救了萧四郎,所以萧家人对她照拂。
鎏婳见她点头,才安心走了。
不过走至门边,复又停下。
她不放心地嘱咐:“你身上还发着热,晚些时候会有丫头来送药,若扰了你睡眠,也莫怕啊。”
秦缘圆表示自己知道,这回鎏婳才真匆匆走了。
但这边厢鎏婳身影刚在窗纱中远去,屋内又响起一道声音,十分不满的:“你和罗滨倒是交情甚笃。”
怎么是玄迦的声音?
秦缘圆心头倏然一惊,只以为自己生了幻想,她望过去,透过那宽阔的刺绣屏风,竟真的有一道影子投射其上。
那黑影缓行数步,终于露出了庐山真面目。
此刻窗外月色似雪练,面色苍白的郎君,身上似乎也裹挟着月光的冷冽,他微蹙着眉,轮廓锋利,自有一股锐气。
是玄迦。
玄迦此人惯会披着温和疏离的外皮,秦缘圆和他相交这么些日子,除却他对外时,那伪装出来的温润模样,平日里,他也许冷傲不屑,也许张狂放浪,但从未有一刻,像如今这般凝重的神色,周身还萦绕着一股幽怨。
秦缘圆归咎于他中了相思。
也许还未痊愈,所以脸色不大好看。
但这样不舒服,玄迦合该在观云寺好好养病的,怎么大半夜的,又跑到萧家来了:“你怎么在此?”
玄迦终于不再直挺挺地站在外头,越过那屏风阔步进了内室,隔着纱幔盯着她瞧:“自然是来寻趁人之危的采花贼。”
秦缘圆愣了愣,随即明白他是在说自己。
脑中又闪过那几个交颈缠绵的吻,脸颊烧烫,但分明是他中了人的药,痴缠着她亲吻拥抱,怎么她竟成了采花贼,这可真是天大的冤屈!
便梗着头辩驳:“谁是采花贼,是你对我图谋不轨的,但那时情况特殊,便不作数了。我都大人有大量,不与你计较了,你怎么还……怎么还污蔑我呢!”
玄迦拂袖,冷哼一声,然后便将纱帐珠帘统统掀开,侵上前。
他动作突然,秦缘圆看着眼前放大的俊脸,顿时不会说话了。
修眉飞扬,凤眼倜傥,这样小的距离,让他本就明显的好看变得格外震撼,实在秀色可餐,让人难以抵抗,她情不自禁咽了口唾沫,捏着被角问:“你……你干嘛?”
玄迦的脸色仍是冷肃,他眼光紧锁着她,缓慢道:“你说,你我之言全不作数?那我倒是谢谢你,气量壮阔,显得我小肚鸡肠,斤斤计较了。”
他怒气勃发,秦缘圆猜不透他的意思,并不敢多说,眨了眨眼,默默将被子拉高,但这动作被玄迦一把制住。
玄迦突然冷静,嘴角也勾起了笑,撩了撩她额间的碎发,身子也压了上来,撑在她的上方,薄唇危险地擦过她的耳廓,口气变得万分缱绻:“缘圆,你躲什么呢?”
这样亲密的相触让秦缘圆浑身一震,本就不大清楚的脑子变得愈加混沌,有些无力地在他胸前推搡:“你,你不要靠这么近,我们好好说话成不成?”
这话里已带着几分难以抵抗的哀求。
她缩在大红的锦被中,手臂也只露出小小一截,肌肤素白,雪魄梅精一般,偏她生得瘦弱,那腕子也显得伶仃可怜。
但玄迦适才被她伤害过,仍心有余悸。
无比笃定:“不成,好好说话,你这坏心眼的小娘子又要跑了。”
秦缘圆便乖巧:“我不跑了,也不躲了,你别吓我。”
十足良善可欺的模样。
玄迦盯着她看了许久,又仔细咀嚼她话中之意。
但看着看着,便忍不住想,怎么她方才淋漓地病了一场,好似又瘦了不少。
心中那点因她反复无常、和别的郎君交好的愤怒嫉妒竟荡然无存。
真是见鬼了。
玄迦浅浅叹了口气,实在拿她没办法,也收敛了放荡逗弄秦缘圆的神色,便也坐起来,捏着她的手腕,把起脉来。
毕竟,再没有比她身体更要紧的事情了。
那过分亲密的距离终于拉开,萦绕的旃檀香气都变得浅淡,秦缘圆既松了口气,又觉得怅然若失,暗自斥责自己不争气、其心不正,抿着唇不做言语。
玄迦指腹放在她脉搏上探查许久,越看面色越沉,秦缘圆也知道自己身体越发不好,一时心情更是萎靡,惆怅地盯着玄迦。
玄迦撤手,又从袖中掏出了一把匕首,眼见着那削铁如泥的匕首就要落在他的手腕上,秦缘圆心神一乱,伸手将他拦住:“你,先前才中了药,又昏迷刚醒,正是亏损的时候,还是不要放血给我了。”
玄迦浑身僵了一下,纠着长眉,转瞬便笑了起来,凤眸光华荡荡:“你从前,都只把我当成药人,如今倒是学会心疼我了。”
秦缘圆:“……”
这都什么话?
从前她对他也是非常尊敬的好么?说的她竟是彻头彻尾在利用他一般!
但玄迦这话,也诚然不假,是以秦缘圆自省片刻,小声道:“那不是因为我病了,情非得已么?”
玄迦微微一叹,温度清凉的手揉了揉她的手心,轻轻发笑,双关道:“确实,情……非得已,你是,我也是。”
她眨了眨眼,盯着二人交缠的手,竟然有些心悸的欢喜:“你,是什么意思?”
玄迦“唔”了一声,正欲说话时,外头传来“笃笃”的敲门声,二人警觉望去,是个身量矮小的丫头,手上端着药,她敲了敲,不见回应时便问:“女郎,您睡了么?”
秦缘圆心慌,抖着声音大声道:“我……我穿件衣裳,你稍等。”这话说完,秦缘圆发现自己鼻尖都急得渗出了汗珠。
玄迦却仍好端端地坐着,好整以暇地望着她,挑着眉,嘴角噙了笑。
秦缘圆突觉气恼——这个妖僧,黑灯瞎火地闯到人家床榻上勾引她,如今来人了,又这一副看热闹的模样,着实讨厌!
秦缘圆便推着玄迦往外:“你快走!跳窗,跳窗出去!”
玄迦捏着她的拳头,微微皱眉,窗外又起了催促之声:“女郎?您好了么?可需要奴帮您?”说罢,窗外那影子双手抬起,竟是做了个推门的动作。
秦缘圆呼吸纷乱,心跳如擂,推拒道:“别!我马上好了。”她眼珠一转,便只好将玄迦扯了进床,他手上仍圈着秦缘圆的腰,仰着脖子,微喘了一声。
秦缘圆将他的手拍开,眼疾手快地扯过被子将他盖住,这才头晕脑胀地说了一句:“进来吧。”
小丫鬟康儿等候许久,终于听见府中贵客许可,静悄悄地推门而入,那床边的珠帘仍有余震,叮咚交错,和内室的一片寂静十分不符。
她心想也许是那女郎方才起身穿衣之故。
但女郎却静静卧在床上,未见丝毫动静,也不知那珠帘因何凌乱。
康儿端着药走进:“女郎,奴喂您用药。”
秦缘圆一只手仍被玄迦攥着,挣也挣不开,眼见康儿越走越近,还要将纱帐掀开,她情急之下只能侧起半边身子,钻出个头:“无需劳烦,放下就好,我自己喝!”
康儿将碗放下,有些迟疑:“好吧。”
秦缘圆望着她的背影,终于松了口气,但康儿走了两步,又回头:“女郎,记得趁热喝了,姑姑叫我看着你喝的。”
秦缘圆一震,扯着脸上的皮肉,僵着表情保证:“好的。”
康儿才将信将疑地往外走,见她终于将门合上,秦缘圆脱力地垂下头,床榻里传来郎君清浅戏谑的笑意,然后便被人搂了进去。
玄迦埋首在她颈窝,黏黏糊糊地笑:“你怕什么?”
秦缘圆被他那气息呼得头颈一片酥麻,心中又残存着后怕,抖着肩膀去推他,但她病中虚弱,哪里是玄迦的对手,他手抵在她的后颈,俯身就来吻她。
秦缘圆喉中发出似哭的喘声,但抵在他胸口的手已渐渐软了下去,玄迦含着她的唇,含糊地笑了笑:“我今日之言,字字皆为真情,但我不知,你为何不信。”
玄迦贴在她唇角,说一句话,便轻吻一口。
“缘圆,我心悦你,心悦你许久了。”
“那日我自长安赶回,并未喝酒,抱你吻你,是情之所至;今晨我那样对你,不是因为中了相思,是因为我爱你至深,情难自已,所以孟浪。”
“那日莫愁湖的焰火,不是官府为了庆祝南边大捷,是我安排人放的,不为别的,只为了与你表白心迹。”
“我真的爱你。”
秦缘圆面红睫颤,眸中潮湿,搂着在他腰上的手狠狠地捏了一下,呆呆道:“并不疼,兴许是在做梦。”
若非做梦,玄迦又怎会说这些呢?
玄迦凤眸低垂,一派缱绻之色,听了这话后,眉骨扬了扬,在她唇上吮了一口,方拉着滚烫的气息离了她的唇,转而含住她的耳珠呢喃:“傻不傻,掐谁呢?”
他话中宠溺之意满溢,秦缘圆终于丢盔弃甲,溃不成军。
清风朗月一样的佛子,终究被她拉入了十丈红尘。
秦愿意伸手,紧紧环抱他,此刻她什么也不想再问,担心辜负了良辰美景。
玄迦似乎知晓她心中所想,他抬手,缓慢而珍重地在她额发上触了触:“我会还俗,然后娶你,咱们长长久久地在一起。”
秦愿意心中既觉得柔软,又觉得好笑,玄迦倒是想得很周全,刚表白就想要求婚,若她不过想和他试着玩玩,那玄迦该如何?
这么想着,起了逗弄之心,绕着他的衣带,撒娇道:“谁要嫁给你了……”
玄迦愣了一愣,当即抓住她作乱的手,搂过她的腰肢,恶狠狠地在她唇上咬了一下,凶巴巴道:“你不想嫁我,想嫁那位罗郎君?”
秦缘圆被他的动作撩得失神,玄迦却以为她仰着头认真思索,双手将她抱得更紧,舌撬开女孩的齿,更加暴烈地吻她,吃着她的唇,声音含含糊糊:“罗滨哪点好?哪里比得上我?”
秦缘圆笑,终于收回了逗玄迦的心思,很主动地亲了亲郎君有些不高兴的唇角:“我混说的,你刚才不都听见了,还不高兴呢?他自然哪里都不及你好。”
她顿了顿,仰头对着他的眼,郎君眉目侬丽,鼻挺俊秀,她第一眼看,便心生欢喜,如今躺在他怀中,秦缘圆满心满足,一字一句道:“你自然是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