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好担心孙女,她的一小块开荒的地也不去了,就让南双柱老汉一个人去忙活。
她在家里陪着南絮,端了一碗炖好的鸡蛋羹喂她喝,“妮妮乖,听奶奶的话,等你喝了鸡蛋羹病就会好了。”
南絮恹恹地:“奶奶,我真的饱了。”
她胃口差,肠胃又弱,根本吃不下什么东西。
孙好看了眼碗里还剩下三分之二的鸡蛋羹,担忧的很:“愁人啊,这可怎么办。”
南絮不忍心孙好难过,还反过来安慰她:“奶奶,您别发愁,等我长大了就不会再犯肠胃病了。”
这是真话。
她前世在南方念了大学,也没有特意去养,肠胃病真的就慢慢好了。不过,也可能是南方的气候和饮食比较温和,适合她的体质吧。
“好孩子。”孙好伸手揉揉孙女儿的头发,爱怜极了:“你说的对,等你长大了肠胃病就会好的。”小孩子体弱,常常生病也是有的,长大后免疫力跟上来,基本上也就没事了。
倒是妮妮太懂事了,自己都病着,还来宽她的心。
南絮笑了笑,端起熟水吃药。
人一生病就容易变得疲乏,她也一样,吃药之后,很快就沉沉睡去了。
孙好看孙女睡熟了,给她掖了棉被,也推门走了出去。
秋天的天空很蓝,一碧如洗。
朵朵白云飘浮着,甚是悠闲自在。
南絮睡了一觉,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
她穿好衣服,坐在床头先发了一会儿呆。
“奶奶……奶奶……”
南絮喊了两声,并没有人回答她。
她下了床,慢吞吞地走出房间。
天上的晚霞消退了,袅袅炊烟和灰白色暮霭聚在一起,若隐若现。
很有几分神秘的气质。
南絮在院子里转了一圈,处处都静悄悄的,除去她,没有旁人。
她自言自语地嘟囔:“怎么都不在家呢?”
外面的空气很清新,南絮觉得待在外面比待在屋里舒服多了。
她打了些井水洗手洗脸,肚子又疼起来。
最近总是肚子疼,一疼起来就要往厕所跑。
南絮上了厕所,缓了好一会儿才顺着巷子往家里走,没想到在门口碰到了路又青。
她站直了身体,朝着他笑,声音又轻又软,“小青,你饿不饿?”很快又道歉:“对不起呀,我生病了……”
她这次病的厉害,吃完药总是在睡觉,也没有精力去顾及路又青,不知道他有没有吃饱饭?
路又青定定地看了她好一会儿,别过头去:“我不饿,过得也好,你不用担心我。”
俩人离得近,南絮觉得路又青瘦了些,脸颊处好容易养出来的肉都没有了。
她微微地叹气,心里愧疚:“你跟着我进去吧,我屋里有许多吃的,而且现在家里也没有人,我可以给你拿馒头……”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路又青打断了,“我不需要吃的,也不需要你拿馒头给我,你只要好好的就行。”
这几日见不到她,又听说她病了,心就像在火上煎着,焦躁的坐立不安。
少年半低着头,尾音带着哽咽。
南絮明显怔了怔。
路又青怎么了,怎么感觉不大对劲?
鬓角的发丝被风吹乱,扰的耳朵都痒了,她想伸手拨到耳后去,手刚一抬起来却被路又青一把抓住了。
南絮:“……”
少年的双手很稳,手心却微湿。
南絮后知后觉的明白过来。
少年他在害怕。
她的心像被醋浸泡了,一瞬间变得又酸又软。
“我没事的。”南絮让自己尽可能的温柔下来,说话的语气像是在哄人:“人吃五谷杂粮,都是会生病的,这很正常……”
然而,她的话再一次被路又青打断。
少年抬眼看她,黑亮的眸子泛出湿意,“你不一样。”
“嗯?”
“你和别人不一样。”少年很激动,双手都在颤抖:“我情愿是我生病,也不想要你生病。”
少年这一年十一岁,还不到情窦初开的年纪。
他也并不清楚南絮对于他是怎样一个意义的存在?但是有一点他很清楚,他想要南絮好好的,健健康康,长命百岁。
南絮空着的另一只手安抚地拍拍路又青的肩膀,心里很动容:“小青,不许胡说呀,你不能自己咒自己的,成真了怎么办?”
她看路又青一直盯着她,水盈盈的杏眼儿一弯,和他保证:“我的肠胃病很快就能好起来,等假期一过,我还要和你一起去上学呢。”
“真的?”
路又青松了双手,却还在说:“我不想你死去。”
他知道什么是死亡,死了就是再也见不到了。村里以前有一位住在大队部的孤寡老太太,很爱笑,见了他也总是笑,后来她不见了。村里人就说她死了。
南絮啼笑皆非,再一次和他保证:“我不会死去。”
她停顿了一下,看着少年逐渐翘起的嘴角,又补充道:“我会陪你一起长大。”
秋风吹过,少男少女的衣摆随风而动。
在微暗的巷子里,他们相视而笑。
纯真无邪。
十一假期过去。
返校的日期是十月八号——周一。
南絮果然准时地背着书包出现在了巷子里。
路又青在拐角处正等着她。
俩人一碰面,脸上都带了笑。
南絮从书包里拿出了一个冒着热气的糖三角(白糖馅)递过去,说道:“我妈妈早晨刚蒸的,快尝一尝。”
路又青伸手接过来,低头就咬了一口,甜味透过舌尖传到味蕾,“好甜。”
“吃吧,甜了让人心情愉悦。”
南絮又变戏法一般从粉色娃娃领外套的口袋里掏出两个水煮蛋,一个递给路又青,一个自己剝开皮吃。
她又说:“这是奶奶给我煮的。”
奶奶怕她营养跟不上,天天变着法子让她吃鸡蛋。
少年再是冷清,也终是说了一句,“孙奶奶对你真好。”
老人对南絮的慈爱从眼神里就能看出来。
南絮满足地眯起杏眼儿笑,大姐大一般拍拍路又青的肩膀。
她一开口便十分豪迈:“没事,我对你好。”
养崽的快乐不就是要努力对他好嘛,好一点,再好一点。
四季更迭是大自然的规律。
就像孩子一天天会长大,父母会一天天老去。
周而复始,连绵不绝。
秋季过后是冬季,当二零零零年的第一场雪从天而降时,南絮的五年级上学期生涯圆满地划上了句号。今年的家长会和往年最大的区别是罗婆子来了。
但罗婆子可不是为了给路又青开家长会而来,她是来和路又青划清关系的。
张梅气到发抖却无济于事,就像南富财说的,罗婆子不是路又青的父母,法.律也不能深究其责任。
罗婆子在路又青直升镇二中的名单下面按了手印,临走时还指着路又青的鼻子骂:“小兔崽子,从此咱们就桥归桥,路归路。我对你的责任尽完了,希望你以后再别赖着我们家。”
罗婆子狠心绝情,回家之后就把路又青的东西扔在了门外。
路又青也没有什么东西可扔,就是几件单衣服,一床破棉被。
路又青跟着罗婆子回来,用破棉被裹着几件单衣服,卷好了,抱在怀里。
他当下便没了住的地方,天又马上黑了,南絮心疼的很,拉着他去哀求孙好,“奶奶,天寒地冻的,小青待在外面会被冻坏的。让他住在咱们家里行不行?”
“你闭嘴。”
孙好甚少这么严厉地对待孙女,骂她:“别人家的事情还轮不到我们管。”
罗婆子刚赶了路又青出来,他们家就让路又青住在家里,依罗婆子的厉害劲,还不知道以后会闹出什么事情来。
南絮被骂懵了,茫然地看着孙好。
“傻孩子,你平时多聪明的人,怎么这会儿就忘了罗婆子是个什么样的人?”孙好骂完了孙女又心疼,叹息道:“不是我不想收留这孩子,是实在不能收留。”
越是乡里乡亲的,口舌越多。
更何况,他们家就是想收留路又青也没有正当的理由啊。
南絮突然就清醒过来,她刚才是太着急了。
她道歉:“奶奶,我错了。”
是她考虑的不周到。
但是她若不帮助路又青,又有谁会帮助他呢?
路又青看不得南絮为难,而且他也知道孙好考虑的对。
他俊秀的脸紧绷着,“我另寻其他的住处。”
过了这个冬天少年就十二岁了,他个头蹿的快,衣物又不合身。
狼狈又可怜。
路又青说完话就走,南絮拦都拦不住。
罗婆子就站在篱笆院子里看着,直到路又青走远了,才转身回了屋。
她就知道,孙好那么精明的人,是不可能做出蠢事的。
南絮心情很差,杏眼儿都蔫了。
她回房间随便找了把伞,就要冲出去找路又青,才走到门口就被拦下了。
“妮妮,还下着雪呢,你不能出去。”外面闹了这么大的动静,任娟听得真切,她看女儿一直维护路又青,心里便起了疑。
女儿不会是去找路又青吧?
“妈妈,我必须要出去,天气这么冷,小青真的会受不了!”
“小青……”
任娟的右眼皮无端地跳了两下,心里的疑惑更大了。
女儿和路又青什么时候这么亲密了?
难不成女儿喜欢路又青?
绝对不行。
别说现在的俩人年纪都还小,不能谈恋爱。就算俩人真到了年纪,就路又青那样的,她也不能把女儿嫁给他,不然就是受一辈子罪。
“不许去!”
任娟拉着南絮的胳膊把她关进了房间。
“妈妈……”
南絮“啪啪”地拍门,任娟都只当听不到。
“干什么呢?”南华从厨房里走出来,问妻子:“你关着妮妮做什么?她想出去就让她出去呗,孩子都喜欢雪,出去打个雪仗、堆个雪人什么的……好好玩一玩,身上也暖和。”
“你不懂。”任娟瞪了丈夫一眼,“你就是个榆木脑袋。”
她都能看出点问题,丈夫竟然毫不知情。
南华“哎”了一声,反驳道:“好好的,我怎么就榆木脑袋了?”
这时候。
孙好也走到了儿子和儿媳妇的面前,她这次很赞成儿媳妇的做法,“华子,你就听你媳妇的吧,妮妮身体弱,冰天雪地的不能出去。”
她和任娟想的也不一样,她虽然也猜到了孙女会出去找路又青,但是却没有往孙女很可能是喜欢路又青这条思路上走。
“这也对。”
南华想了想,就走过来劝南絮:“妮妮,你奶奶说的对,咱不出去玩了,下大雪冷的很,也不好玩。”
南絮急到眼泪汪汪的,却一步也迈不出去。
她被家里的三个大人看住了。
南絮觉得自己不能坐以待毙,必须要想个脱身的法子来。
过了大概十分钟左右的功夫。
南絮老实了下来,房间里也没动静了。
任娟就以为她妥协了,心里还暗笑,果然是没长性的孩子,这才多久,就把刚才要做的事情给抛之脑后了。
任娟扬起笑容,唤南絮出来吃晚饭。
南絮也真的老实,唤她出来吃晚饭就吃晚饭,晚饭后就回了她自己的房间,然后洗脸洗脚,做好了上床睡觉的准备。
孙好看着南絮这样,也跟着松了口气。
不是她心硬,是有些事情真的不能做。
妮妮还小,她不懂,但是大人们要替她懂。
南絮洗了脸和脚,真的关了灯,躺在床上。
但她没有睡,她在等别人睡。
她在房间了找了一把可以充电的手电筒,先充上电,又拿出手套放在枕头边,留着待会儿出门了再戴。
晚上十点半左右。
家里所有的人都睡熟了。
南絮重新穿衣下床,和往常一样,先穿好棉花袄,又在外面套了商店买的棉袄。
她拔下手电筒,看了看外面还在下雪,就拿了把伞,小心翼翼地走出了房间。
因为大门连着孙好老俩口住的房子,南絮就格外的注意,唯恐一个不经心就功亏一篑,好在最后也顺利地走了出来。
大雪纷飞,万籁俱寂。
南庄十分寂静,偶尔有几声狗叫,却没有一个人影。
也是,这么冷的天,谁没事出来做什么,窝在被窝里睡觉或者看电视都很舒服啊。
南絮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雪地里,沙沙作响。
她一手打伞,一手拿着手电筒,即使戴了手套,风吹过来,双手还是冻的生疼。
“小青,你在吗?”南絮不知道路又青去了哪里,只能先顺着巷子找,她边走边压低了声音喊路又青,“小青,我来找你了。”
“小青。”
“小青,你能听到吗?”
“我是南絮,小青,我来找你了。”
南絮找遍了巷子,也没有找到路又青。
她站在原地用嘴帮自己哈手,想路又青会去的地方。
大雪夹杂着北风。
呜呜呜响,听着像是孩子的哭声。
慎人的紧。
南絮的胆子小,吓得眼泪都要流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