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他动作太笨,霜落咳嗽两声终于被折腾醒了。霜落睁眼望他这回脑子清醒不少,她觉得哪里不对,但是哪里不对又想不起来,身上酸痛脑子也沉,一用脑子霜落就头疼只得作罢。
“醒了?”魏倾将她扶起来一点靠在怀里,再度端起药碗喂她。
霜落喝了一口就不喝了,皱着眉:“苦。”她自小很少生病,喝药的次数更是少的可怜,仅有的几次还是被阿娘捏着鼻子灌进去的。“不用喝药,我身体好睡几天就自然而然好了。”
魏倾不依,“乖,你还在发烧,喝下去好的快些。”
霜落像个小孩子一样耍脾气,从他怀里爬起来缩进被子,只露出一双琥珀色水汪汪的眼睛:“不喝,我自愈能力强肯定能好。”
魏倾无法只得把人从被子里捞出来,霜落跑不掉,蔫蔫地神色气鼓鼓道:“要喝你喝,我不喝。”
说罢,魏倾当真端起碗喝了一口药,按着后脑勺不准她动,将药小口渡给霜落。
霜落被他压着,只觉得口中涌入一口苦涩的液体,她吐不出去只能被迫往下吞咽。待她咽下去,魏倾在她唇上厮磨一会,才沙哑着嗓子问:“这样还苦吗?”
霜落抿抿唇,望着对方水光泽泽的唇,嘴里是苦的,心头却漫上一股甜。她娇矜地说:“苦啊,还是很苦。”
“我去拿几颗蜜枣过来。”
魏倾起身要走,却被霜落拉住袖子,小姑娘娇滴滴地低着头,说话细声细气:“你再喂我几口就不苦了。”然后抬头故作姿态:“像刚刚那样喂,好好伺候着。”
喂完一小碗药两个人都有些喘,霜落望着他深邃的眼眸后知后觉漫上一股子羞耻,埋进被子里不理人了。魏倾笑,待洗盥完毕熄灯上床,魏倾睡在了外侧。
霜落还记得他习惯睡里侧,自觉爬起来就要睡到外头。魏倾揽着腰把人压下,说:“不碍事,以后都这么睡,也省的明日一早我出宫吵醒你。”
霜落这才想起,明日就是九月初九了,“你要去多久?”
魏倾估算着时间,“大概半个月吧。这半个月你就在此处哪里也不要去,有什么事让下人去做。”
霜落疑惑:“浣衣局也不去吗?”
“不去了,以后都不去了。”魏倾在她脖颈上香一口,“以后只有别人伺候你的份。”
霜落还是云里雾里的,她是觉得今日魏倾挺奇怪的,这座屋子也奇怪,心里隐隐有某种猜测。“你是不是升官发财所以买了大房子?没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吧?”
“真傻。”魏倾笑着揉揉她的脑袋,“快睡,喝了药不要多想。”
霜落也不想再想了,一想她就头疼。她刻意逃避忽视那些不寻常的地方,得过且过般告诉自己:明天的事情明天再担心。经过三林那事魏倾的形象在霜落心里又高大了几分,功夫好手段多,在皇宫杀了人还能好端端的。
总结下来就一个字,牛!
那天他猩红着眼睛割人脖子的样子,霜落其实有点怕。但她努力说服自己,要不是阿吉自己早没命了,阿吉有什么错呢?他不过杀了个大坏蛋而已。
霜落狗腿地靠过去,腿攀在魏倾身上:“阿吉吉,我觉得你今天特别好看。”
“我平日不好看吗?”
霜落摇头,“就是比平日都要好看。”但是哪里好看霜落说不出来,她笨,发着烧脑子还晕更想不明白了。想到明日的分别,霜落说:“明日一早我去送你吧。”
“不必。”魏倾帮她盖好被子,“卯时出发,你歇息吧。再相见时,希望你能一眼认出我。”
霜落莫名其妙:“你这副皮囊我日看夜看,岂会认不出。戴上我送你的锁命绳,无论到了哪里都是我的人。”
魏倾笑,与她十指相握:“这可是你说的,我是你的人。”
“要是我想你了怎么办?”
魏倾答:“可以给我写信,自然有人送到我手上。”
霜落很苦恼:“可我不会写字。”
“想学的话自会有人教你,或者画画也行。”
霜落点点头不再说话了。二人对昨夜的事情皆默契地闭口不提,霜落不问,魏倾也不想主动说。待昏昏沉沉睡去,夜里霜落的身体依旧滚烫,因为睡前喝药出一身汗里衣湿哒哒黏在身上,霜落难受地哼唧两声魏倾便醒了。
他本想唤侍女进屋给她换身衣裳,想了想决定自己来。这种事他没对谁做过,非要这样自己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霜落生病的时候很乖,换衣裳十分配合。魏倾见到她的肚兜时眼神暗了暗,她的肚兜是粉色的,上头绣着一只淡黄色的小老虎。和她一样,有点凶,有点可爱,当然更多的是憨。
再次熄灯上床时,霜落呓语着黏上来:“抱——”
魏倾将她抱在怀中,轻轻拍着背。少时他在冷宫生病,奶娘就这样哄他,手上一下一下拍着背,嘴里咿咿呀呀念着病魔退散的咒语。
他曾抱怨命运不公,有的人生来睥睨天下,有的人自小备受呵护,魏倾不是。他想要什么都是自己去争,去抢,所有的目的都是为了活下去。虽然他不知为什么要活下去,但既然来人世走这一遭,必定是因为有什么东西值得他来。
以前魏倾不知道那是什么,如今他知道了。
第四十一章 一封信件
次日一早, 魏倾早早起床收拾完毕,出门时霜落醒了。小姑娘委屈巴巴坐在床上望着他,那模样好像被抛弃的小媳妇。因为刚睡醒的缘故, 她脸上红红的覆着一层薄汗, 魏倾折回去摸了摸额头,没有昨日那么烫了。
“你要走了?”
魏倾点头, 霜落又扑上来抱紧他, 胳膊勒的紧紧的:“可别忘记我在等你。”
“忘不了,我尽快。”
霜落点点头, 在他唇上啄了一口。魏倾交待说:“你听话待在此处不要乱跑, 等我回来时一切自然明了。”
“阿吉吉,你要快点回来。”
魏倾走了, 霜落摸摸被窝残留的温度, 挪着身子去外侧睡。窗户外头黑漆漆一片, 霜落又睡了, 真希望一觉醒来时, 她的阿吉就回来了。
九月初九是皇家祭祀先祖的日子, 这日宫中各司早早忙碌,天未亮处处灯火通明。卯时破晓,庄严的仪仗队伍排列于中和门前, 秋风中旌旗飒飒,礼乐轰鸣, 长长的队伍延申数公里, 一眼望不到尽头。
中和门两侧是前来送行的朝中要员, 太后娘娘率领各宫妃嫔立于高台之上,眼瞧着皇帝出行的玉辂车缓缓出宫,蜿蜒似蛇一般的队伍直至中午才完全消失在视线里。
后宫原先四妃两嫔, 随着佟嫔,淳妃,淑妃接二连三被赐死,如今后宫空虚竟只有三位主子。太后并非好相与的人,平日吩咐妃嫔无需到慈宁宫叨扰,因此像今日这样齐聚一堂的场面相当少见。
既是凑到一块,太后必定要施威。当即训斥了安嫔衣裳太过艳丽不符合皇家祭祀氛围,又斥责宁妃生为女子不自省,几日不见竟长胖许多脸都胖成圆球了。
这些女子都是太后挑选进宫的,背景虽不如徐家强势,但家中非候即爵,也是正儿八经的高门贵女,被如此当众斥责确实有些丢面儿。宫里的日子已经够苦了,皇帝跟前保不住性命,太后跟前保不住面子,自中和门回去安嫔,宁妃都有些怏怏。
安嫔年纪小,到了没人的地方便拉着宁妃小声说话:“后宫徐家独大,真希望来一位厉害的人物好好绰绰他们的锐气。”
宁妃也是唉声叹气:“真不知进宫有什么好的,帮衬不上家中日子过的还不如未出阁时候,陛下如此对后宫不上心倒不如早日放我们出宫自谋生路。”
姐妹两苦哈哈着脸又是一通自怜自艾。“真想看看陛下宠爱别人是什么样子,我既没那福分,却想知道到底什么样的女子才能入陛下眼。”
安嫔嗤笑一声,“姐姐莫要说笑,我看陛下看折子的眼神都比看女人热切。陛下生性薄凉,这辈子万万不可能对哪位女子上心,兴许女人在他眼里就跟一个一个的人头没什么区别,不高兴砍了便是。”
说起皇上砍头不眨眼的狠戾手段,二人都有些胆寒,只觉得脖颈一凉似乎已经刀架颈项了。
“罢了罢了,小心说话。”
慈宁宫内暗香浮动,秋天天气凉室内就已早早地烧上银炭。太后最是怕冷,每年冬天光慈宁宫的银炭就是一笔不小的开销。太后喜暖,徐清婉却是不适应的,十六七的姑娘正是跳脱的年纪,稍稍一动就浑身是汗。
是以徐清婉进入慈宁宫后便一直拿着帕子在额上擦拭,看的太后频频乜她。
侄女再怎么不规矩也是自家人,因此太后忍下了:“近来你做的不错,听说你往福宁殿跑了几回,可算让哀家看到你想当皇后的劲了。”
徐清婉笑意温和,被夸了也习惯端着:“多谢姑母夸赞,侄女不过做些分内的事。天冷了给陛下添衣,饿了给陛下送饭,都是分内的事。”
太后点点头,放下茶盏又宽慰说:“虽说陛下现在还冷着你,但莫要灰心。男怕烈女,多缠一段时日还怕肚子大不起来么?”
徐清婉连声称是。太后又道:“你身边那个陪嫁丫鬟不错,哀家身边近日缺个伺候的人,让她到慈宁宫来吧。”
这话指的是朱菱。徐清婉与朱菱是有些情分在的,她正犹豫便听太后又慢悠悠道:“徐家还有几个待字闺中的姑娘,眼瞧着陛下登基两年差不多也快到选秀的时候了,正好可以送进宫来帮衬你。”
笑话!若送新人入宫,徐清婉不就被弃了吗?太后这是在敲打她,徐清婉不敢忤逆,乖巧道:“一个丫头而已,姑母喜欢拿去用便是。”反正她如今跟前有朵兰,少一个朱菱也不碍事。
霜落昏睡了几天,等完全清醒已经是三日后。这场伤寒来势汹汹,等病祛除她整个人都瘦了一圈,本就骨感的腰身竟是愈发纤细了。
霜落打量这处富贵的住宅,从屋子结构到装潢,到装饰品,无一不是顶好的搭配。她扫视一圈,将宅子换算成银子估摸了个大概的数量,这得多少钱啊……更别说这满屋忙忙碌碌的侍女,哪里用得上这么多。
心疼过后,便是心慌。阿吉到底升了什么样的官职,至于住这么好的房子,这起码得是司礼监掌印,或是督主们的水平吧?
霜落招呼过来一个侍女问话,没想到这帮侍女训练有素各个守口如瓶,霜落问什么一概回答不知道,干活倒是麻利,对霜落有求必应。
她正苦恼着,门被推开进来一位年长的嬷嬷。这位嬷嬷看起来年过三十,面容端肃气度非凡,一看就很有手段。
霜落靠在垫子上,下意识地问:“你是谁呀?”
“奴婢青竹。”青竹是端太妃身旁的侍女,先帝去后跟着端太妃到福华寺修行,两日前收到魏倾书信赶回来的。霜落没有管教下人的经验,魏倾担心她拿不住人,便让青竹在霜落身旁提点。
青竹先前不知魏倾和霜落的关系,她还是头一回瞧见陛下如此仔细一个人,如今却猜到几分了。想必是皇上看中这女子,瞧着没有名门闺秀的气度,日后顶多当个嫔或者妃。
“姑娘先养好身子,过几日奴婢教您一些规矩。”
霜落大惊:“什么规矩?”
青竹说的含蓄:“当主子的规矩。”
霜落迟疑地点点头,说:“能不能请嬷嬷帮忙给浣衣局带一句话,说我暂时不回去了。”
“姑娘放心,这些事情早安排好了。”
霜落这才放心下来。她望着青竹出门走远了,才敢撇撇嘴:阿吉找的都是什么人,看起来好凶的样子,和妙心姑姑有的一拼,她有点害怕。
午后阳光正好,霜落起身想到院子里走走。身旁的丫鬟立马贴心地往她身上罩了件外衫,嘱咐:“小心着凉。”
霜落不习惯被人伺候,乐呵呵道了谢穿好衣衫跑出门去。她这才看清,这地方是一栋双层的小楼,四周树荫环绕芳香宜人,环境十分清幽。
霜落在院中转了转,坐在池子边喂鱼。红色的鲤鱼成群结队争抢她的食物,喂了一会便也觉得无趣,正巧此时白昼办差回来路过,霜落一眼就认出他来了。
“是你呀!”她小跑过去挡在白昼身旁,凑近去看他肩膀的伤:“你可有好些了?说起来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呢,对了你叫什么名字,我叫霜落?”
她说起话来没完没了的,白昼根本应付不过来。白昼是个笨拙的年轻小伙,他垂眸揉揉后颈笑的不好意思,自以为表达完善意就要走。
霜落却不让,她现在清醒了对这座小院实在好奇,还有那晚十三所的事情,正巧遇到白昼肯定要问清楚的。
霜落一边围着白昼转圈小嘴一边叭叭不停地问:“你是谁呀?为什么功夫这么好?”
“你住哪里?那日为什么出现在十三所?那些刺客是来杀我的吗?还是杀你?”
“可查清楚了到底是谁派来的?你说说话呀,别不理我呀……”
白昼被她绕的头晕,笨拙地比划,这回霜落明白了:这人是个哑巴。
霜落有点可惜,拍拍他的胳膊:“没事,你武功这么好肯定能出人头地,以后我让阿吉罩着你。那你叫什么名字呢?”
白昼指指天,霜落抬头,只望见漂浮的朵朵白云,她说:“你叫白云吗?”
白昼嫌表达费劲,便点点头。霜落高兴地叫他,犹如一直叽叽喳喳的鸟儿:“白云白云,那天谢谢你呀。不过这到底是什么地方呢,你知道阿吉为什么带我来这里吗?”
白昼一通比划,霜落不明白只得作罢。
又过了两日,霜落完全康复了。小丫头精气神十足,根本闲不住。但轻活重活下人们根本不让她干,今儿上午霜落就提了一桶水,被一个丫鬟看见慌慌张张拦下:“小娘娘不可,这不是要奴婢性命吗?”
小娘娘?
霜落莫名:“你为什么这么叫我?”
那丫鬟自觉失言不说话了,霜落愈发觉得这个地方奇怪。可她找不到人问,心中渐渐有种猜想:莫非阿吉把她给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