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道:“十几年前见你还是个奶娃娃,如今都这么大了,倒是像了你母亲七八成。”
“吓着你们了吧?阿岚,先带危儿去休息。”
颜玉栀转头悄悄瞄了荔川王一眼,听声音倒是慈和,可模样却有些渗人。
“别看。”牧危按着她头又转了回来。
荔川王这才注意到他怀里的颜玉栀,问道:“这是公主?”
“是的,义父,这是齐云的嫡公主。”
牧危不耐,拉着颜玉栀绕过这父子二人,沿着回廊往里面走,直到走远了才停下步子。
雨水沿着红瓦滴滴答答的落到石面上,石面上有一处溅出浅浅的坑,王府的下人还没有跟过来,牧危和颜玉栀并排站着,花影和月影跟在他们身后。
牧危盯着院子里一颗光秃秃枣树发呆,颜玉栀无聊,伸手去接滴落的雨水,才刚接了一滴,手就被他握住拉了回来。
“公主,冷。”
他发呆还能看到她伸手,一心二用啊!
她抽出手,将斗篷裹紧,“是冷,下人都没来,我们现在要去哪里休息?我好累,想睡觉。”
牧危背对着她弯腰,颜玉栀开心的眯起眼,起跳一把捁住他脖子。
他突然笑了下,“公主,手松些。”
她这次倒是听话,“哦,牧哥哥知道要去哪休息吗?”
牧危点头,“我虽没来过这,可母妃同我说过。”
颜玉栀伏在他背上,两条腿晃荡着,随着他一同绕过回廊,前面到了一处小花园,雨还在下。
身后突然有人追了上来,颜玉栀回头,就见娄岚手上拿着两把伞急行而来。
他走近,将伞递给了颜玉栀,“公主,我送你们过去吧?”
牧危没说话,任由着他在前面带路。
风有些大,吹得手上的伞一晃一晃的,时不时就遮住牧危的眼。
“公主,伞举高点。”
“公主,伞又歪了。”
“公主,水滴进我眼睛了。”
颜玉栀嫌他烦,伸出袖子直接往他脸上糊,不仅将脸上的雨水擦干净了,脸皮都搓红了一大片。
娄岚收了伞在院子的回廊下看着俩人,眉目深沉,不知道在想什么?
“霜降苑。”
这是他母亲住的院子,想来他母亲已经同他描述过千百回了吧。
俩人磕磕绊绊终于到了回廊处,牧危将她放下,抓起她一边的衣角捏捏,轻声道:“幸好没湿。”
“呀,你裤管全湿了。”
娄岚笑道:“公主那样打伞,只湿裤管已是难得。”
颜玉栀也笑:“下次下雨,世子背我吧。”保管让你从头湿到尾。
牧危脸黑,“公主没做过这些。”
调笑一句就护上了,娄岚岔开话题:“这处霜降苑每日都有派人打扫,依旧是十几年前的样子......”
颜玉栀不耐烦天这些,直接打断他的话。
“能先让我们去休息吗?”大雨天的站在门口谈什么心。
“还有,让人准备热水,干净厚实一点的衣裳,一些吃食,再让我好好睡一觉。”
娄岚僵了僵,公主先前对他态度还挺不错,怎么现在动不动就怼他了。
“是我失礼了。”
王府的丫鬟带着花影和月影朝着这边走来,娄岚吩咐丫鬟带公主和两个影卫去厢房,准备热水,热饭,烘好的衣裳。
他自己则亲自送牧危去了主卧,主卧挂纱垂帐,画屏妆台一应俱全,外间和里间还隔着一帘水晶串珠,手挨着就发出‘叮叮咚咚’的脆响。
挨着床东边的窗户旁挂着好几副画,画上是同一个女子,浅笑,蹙眉,回首,捧花的模样。
这女子眉目同牧危有七八分相似,香娇玉靥,清媚无骨却入艳三分,任是谁看了都要赞一声——不愧是天下第一美人。
娄岚跟在他身后没出声,直到牧危转头,冰冷的眸子注视着他,他才出声道:“我想同你做个交易。”
牧危刚要开口,他就道:“先听我说完再决定要不要拒绝。”
“你说。”
“我知道你在找玉符,我要你在王府住上三个月,对义父客气点,让他开心些,三个月后玉符我会双手奉上。”
牧危嗤笑:“倒是个孝顺好儿子,三个月未免太长,再者我不杀他已经是最大的容忍,让他开心?你开心了我怎么开心?”
“那只要求你碰到他的时候当作陌生人就好,行吗?”
“一个月。”
娄岚顿了一下,“你对自己母亲住过的地方没有留念吗?”
“那你和娄青崖滚出去,我住一年。”
娄岚轻笑,“一个月就一个月。”
——
窗户边上的风铃被吹得叮当作响,颜玉栀半躺在温热的水里,舒服的喟叹。
这冷天泡热水澡还真舒服,心脏修复大半后,水温稍微高点,多泡些时候也不怕的。
若是再获得一份气运,心脏是不是可一完全修复了?
方才她注意到,荔川王虽然疯疯癫癫很是吓人,可他身上有层淡淡的紫光。现在关键是要让这么一个精神不正常的人说出他的愿望。
她思索了许久都没想出好办法,干脆拿着水葫芦玩起水来。折腾了许久,直到有丫鬟来敲门,送来膳食她才爬了起来。
大雨过后,又是淅沥沥的小雨,天阴绵绵的下了许久,直到天黑也不曾停歇。
夜里天气冷,被子虽然很厚实,可她怎么都睡不热,偏生她之前又让守夜的丫鬟下去了,这会儿想叫人也没办法。
想着忍忍睡着就好了,可翻来覆去许久就是睡不着。
她干脆坐了起来,扯着嗓子大喊道:“牧——哥哥,牧——哥哥。”
才喊了两声,门就被推开了,牧危穿着浅色的底衣,长发散在脑后,出现在她床头。
颜玉栀吓了一跳,裹着被子落出一双圆溜溜的眼睛,“你,不怕冷啊?”
牧危无语,公主不喊他,他能这样跑出来,“公主怎么了?”
她轻咳一声:“我冷,你给我暖暖被子吧。”
牧危愣了一下,随即耳根微红,声音都有些结巴,“暖,暖床?”
颜玉栀有些不高兴了:“怎么,你不愿意?那你现在去给我找个汤婆子来。”
牧危立刻往她床上坐,“太晚,没有汤婆子。”
两个人并排坐着,肩挨着肩,脚挨着脚,牧危甚至能感觉到从她身上传来的阵阵幽香。
他喉咙发干,手心冒汗。
颜玉栀突然用力推他,他僵着身子道:“怎么了?”
“暖床不能睡一头,你睡我脚边。”
黑夜里,自小习武的牧危五感敏锐,可只是从床头到床尾这么一小段距离,他两次险些摔下床去。
等爬到床尾躺好,立刻有一双小脚往他腋下塞,他惊了一跳,明明是冰冷的肌肤,接触到的地方却像着了火。
“公主,脚怎么这么冰?”
她脚还嫌不够暖,一拱一拱的往他腋下钻,力图再贴多一下,牧危干脆用手直接夹住她脚,另外一只手搭在她脚背上。
“我脚一直这么冰,只是之前天暖和没被冷得睡不着。”她嗓音轻轻柔柔的,像是一片羽毛在他心尖挠。
公主病弱,往年在皇宫,宫女太监所有事定是准备得妥妥帖帖的,这会儿跟着他奔波,没人记得这事也正常。
是他疏忽了。
二人保持着一头一尾躺了足足一刻钟。
脚暖和了,身上也跟着暖和,颜玉栀抱着被子软着嗓音嘟囔道:“终于可以睡个好觉了。”
牧危被她这嗓音弄得浑身燥热,小腹处紧绷,肋骨下却被用力踹了一脚。
他瞬间清醒几分,哑着嗓音道:“怎么了?”
“你怎么还不走?”
牧危一时没反应过来,又问了一遍:“你方才说什么?”
她恼了,娇着嗓子又踹了他两脚:“我脚暖和了,你可以回你屋里了。”
牧危:“........”
他暗自咬牙,公主这过河拆桥的本领真是高强!
她又踢了一脚,迷糊道:“快走啊......”
牧危忍了又忍,到底是没忍心弄醒她。
他小心退了出来,将她脚边折好按实,又将她伸出一边的手塞进被子,做好这些才起身往外走。
开门小心翼翼,关门也是格外轻,他转身,门外站在两个穿得整整齐齐的人,月影和花影。
他愣了一下,神情颇为不自在。
月影朝着他身后看了一眼,疑惑道:“主子,我们听到公主的喊声就过来了,没什么事吧?”
牧危轻咳一声,“隔那么远,你们怎么听到的?”
月影:“不远,我就在公主隔壁。”
牧危脸一黑,“明日你搬远些。”
“啊?”
牧危往自己屋子走,手都放在门上了,想了想又道:“也不要太远。”
接着门砰的一声被关上,月影有些摸不着头脑,问旁边的花影:“那这是要搬多远?”
花影白了他一眼,转身回自己屋子去了。
月影突然回神,不是,公主被虫子吓到了,主子怎么在屋子里待这么久?
他们该不会很快有小主子了吧?
雨打屋顶啪啪作响,锦被里的人睡得香甜,淡色绿光从中透出。
屋子里有些暗,迷迷糊糊的听见有人在争吵,似乎还挺激烈。颜玉栀睁开眼就见到一抹窈窕的月白身影背对着她。那个身影的对面站在一个男人。
一个五官锋利,形貌上乘的男人。
“霜儿,跟我走,荔川现在没人能阻止我们。”
女子嗓音有些抖,“你杀了阿爹?”
男子急切的解释:“我不想的,是他执意要送你来淮阴,是他拆散我们二人,不杀他我们没办法在一起。”
女子突然掏出一把匕首扎向他心窝,“这都只是你臆想,从前我将你当弟弟,以后你我再无瓜葛。”
这是梦到男主母亲娄霜降了?
颜玉栀努力的想看清楚这女人的脸,手脚并用的往下爬,‘咚’,用力过猛,直接栽下了床。
外头还在下着雨,她猛吸口气从地上爬起来。
怎么又做梦了,不会让男主暖床了吧!
次日月影时不时就盯着颜玉栀肚子看,就连颜玉栀都觉得有些不对劲了。
伸手摸了好几次自己的小腹,疑惑道:“你老盯着我肚子干嘛?”
月影摸摸鼻子,讪讪笑了两声,在主子眼刀子过来前,飞快的遁走。
洗涑好后,娄岚立马就出现了。
“公主,早啊”
一大早就看见这样一张淸俊带笑的脸,颜玉栀心情甚好,摇着手回应他,“早啊。”
隔壁的房门被打开,牧危一身月白长袍出现在门口。头一次见他换了一个色的衣裳,颜玉栀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男主果然得上天眷顾,光这脸这身段,整个郡的人只怕都只能望其项背。
牧危见她盯着自己看,唇角不自觉的上扬。
“阿危,早啊。”
他脸立刻拉下来,很不客气的道:“你又来做什么?”
“去正厅用早膳。”
然而牧危并不给面子,“不去,以后都在霜降苑用膳。”
娄岚面上带笑,“阿危忘了昨日我们说好的?”
“你有见过陌生人一起用膳的?”
娄岚被噎住,转头看向颜玉栀,“阿危不想去,公主去吧,准备的全是公主爱吃的。”这些日子的赶路,他早摸清楚了公主口味。
“好啊。”颜玉栀不理会牧危的眼色,开开心心跟着娄岚走了。
还没走出院子,就听到后面故意踩得重的脚步声,娄岚唇角微勾,挨着公主更近一些。
一进正厅就见上座坐着个人,衣裳穿得干净齐整,发丝梳得一丝不苟,面容虽依旧苍老,可精神头好了不少。
颜玉栀很恭敬的行了一礼,“荔川王。”
荔川王对着她微笑点头,只是这笑看见她身后跟来的人时立刻僵住,手足无措的站起来,压着嗓子唤了声:“危儿。”
牧危连个眼神也没给他,径自挨着颜玉栀坐了下来。
荔川王站在那不知如何是好,还是娄岚走过去道:“义父,你身子不好,快坐下。”
“好。”荔川王边坐下,还边往牧危那瞄了一眼,生怕他不高兴,眼神还有些闪躲。
他在看牧危,颜玉栀在打量他,这人是昨晚上梦里看到的那个男人吧,这长相也差太多了,听说疯了十几年,怪不得弄成这样。
“义父,你尝尝这粥。”
“义父,这个春卷也好吃。”
“义父,这包子皮薄肉嫩。”
“义父......”
颜玉栀看着简直叹为观止,原先以为娄岚对她已经是关怀细致,没想到对荔川王那简直没法形容。
若是非要形容那只有一个词了——父宝!
动作行为上无微不至,就连那双眼睛都闪闪发亮,看向荔川王全是崇敬与孺慕。
还真是个好儿子!
“公主,吃这个吧。”牧危夹了个蟹黄包到她碗里。
颜玉栀注意力被拉回来,随手夹了个汤包给他,“你也吃。”
牧危看着碗里的包子僵了僵,筷子是怎么都撑不开。见他神色不对,颜玉栀盯着他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