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亭里只剩下颜玉栀和五公主牧昭昭。
牧昭昭见人都走了,再也忍不住,趴在石桌上呜呜的哭起来。
颜玉栀也不出声, 就坐那看着她哭,哭了好一会儿, 她突然抬头,红肿的眼睛委屈的看着颜玉栀:“你也不哄哄我。”
“哄什么哄,我还想让人哄呢!”
牧昭昭吸了吸鼻子,问道:“你也想哭吗?”
颜玉栀咬牙切齿道:“不想,我只想让别人哭!”
牧昭昭眼泪又开始吧嗒吧嗒的掉, 颜玉栀嫌弃的将自己帕子丢了过去:“好了,别哭了,世上两条腿的□□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到处都是,郑二不喜欢你,你干嘛要一棵树上吊死?”
她边擦眼泪边道:“我就是喜欢帧哥哥,他以前说过要娶我的,他骗人!”
颜玉栀来了兴致,问道:“什么时候说过要娶你?”
“什么时候?很小的时候了。”
那年她八岁,母妃逼着她学习女红,扎了几次手后她再也不想学了,趁着屋子里无人,偷偷从后门跑了出去。
她要离家出走,让母妃知道知道她不想学女红的决心。
淮阴的街道上很是热闹,她吃了糖人,看了花灯,还买了风筝,眼见着天黑了,王府的下人出来找,她赶紧朝着小巷子里跑。
迎面被人撞了个正着,手上的风筝直直接砸在地上,还被来人踩了一脚。
牧昭昭抬头面前这个十三四岁的小哥哥给惊艳到了。
那人不但不道歉还想跑,牧昭昭气得一把拉住他焰红的衣裳:“赔我风筝!”
“别拉着小爷,要是被我大哥逮到小爷饶不了你。”
牧昭昭不依不饶:“你赔我风筝。”
那人直接将外衫脱给了她:“给你,给你,天蚕丝的,贵着呢!”
那衣裳在牧昭昭手中像是一团火,红得刺目。
等她反应过来那人已经跑远,牧昭昭冲着他背影喊道:“小贼,谁要你衣裳!”
然而那人已经桃之夭夭。
眼见着家里的下人找了过来,牧昭昭拿着衣服赶紧跑了。
只是她运气不好,碰到了人牙子,她被关到了西城的一处荒宅子里,人贩子说天黑就把她送出城。
天黑了,荒宅的柴房黑沉沉的,老鼠,蟑螂横行,富贵窝里长大的娇小姐,哪里见过这种情形。
吓得尖叫不止,门口看守的人呵斥了两句,不断重复的骂着脏话。穆昭昭抱着腿弯,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到了半夜才有月亮光线照了进来,柴房的小窗户处突然探进来个脑袋,牧昭昭已经哭不出声了,满眼惊惧的抬头。
透过朦胧的眼泪才看清是天黑前在巷子口撞到她的小贼,她抬手擦了一下眼泪,眼睛晶亮的看着他。
那人朝着她嘘了声,开始伸手掰小窗户上的木栏,一根两根,最后一根栏杆掰开的时候,他手被划破了,鲜血顺着墙壁往下流。
牧昭昭想哭却被他阻止,他爬上小窗朝着她伸出手,牧昭昭没有半分犹豫直接握上他的手。
他用力将她整个人提了出去,两人沿着小巷一路跑,跑出好远她直接摔了一跤,磕掉了一颗门牙。
那人嫌弃的撇嘴,背对着她蹲下身去,“笨死了,上来我背你。”
牧昭昭爬上他的背,门牙很痛,她想伸手捂住,那人就喝道:“抱紧脖子,别乱动。”
她委屈的要死,但还是很听话的抱住他脖子。
等牙齿不痛了,她才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郑宴帧。”
“你怎么回来救我了?”
他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我那衣裳很贵的,随便丢了,我娘会生气的。”
牧昭昭呀了一声,叫道:“你衣服丢在方才的柴房了。”她挣扎着要下来。
少年郑宴帧恼道:“别动,难道你还想回去给人牙子逮个正着?”
牧昭昭连忙摇头,“不想,可你的衣服。”
“衣服再贵,也没媳妇贵。我娘说将来讨媳妇要花很多钱的,你把我衣服丢了长大就嫁给我,这样我就不亏了。”
牧昭昭觉得她有些亏,抿着唇半天没搭话。
郑宴帧作势要将她丢下去:“你不答应,我就不背你了。”
牧昭昭吓得搂紧他脖子,说话都开始漏风:“我答应,我答应嫁给你就是了。”
街道上只有零星几点的灯火,更夫敲更的声音响起,他背着她一步一步朝着郑府走。
牧昭昭伏在他背上,龇着漏风的牙,轻声问道:“万一你忘记了,就不作数了……”
“那你以后就经常提醒我啊,别想赖账,我郑宴帧,从不做赔本的买卖!”
牧昭昭小声的哦了一句,竟然有些开始期待长大。
长大后的郑宴帧明艳如烈日,去到哪里都惹眼,天南海北的招惹姑娘。
牧昭昭总喜欢跟在他后面,他倒是不嫌烦,时不时还带些新鲜的玩意给她。
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已经如此厌弃她了?
牧昭昭捂着脸又想哭,颜玉栀喝道:“没出息,青梅竹马算什么,别总把目光放在他身上,外面还有大把的男人,等着对你一见钟情。”
“可是我就喜欢帧哥哥,我就想嫁给他。”
她说着说着又嚎了起来,颜玉栀朝她勾勾手,“你想不想知道他是什么想法?”
“想”
“那你帮我个忙,我就帮你去问问他。”
牧昭昭止住哭声,眼睁睁的看着她:“什么忙?”
“带我一起去东宫找你太子哥哥。”
“找太子哥哥?”
颜玉栀笑道:“你放心,我不打你太子哥哥,昨日打了他想带些礼物去看看。”
“可你已经打了太子哥哥两次了。”次次都头破血流。
颜玉栀举手保证“这次要再打,我就将郑二绑来娶你。”
牧昭昭眼睛瞬间亮了:“多打一顿也没关系的,太子哥哥扛揍。”
颜玉栀:“……”
说了会儿话,牧昭昭倒是没那么难过了,俩人约定好午膳后一起去东宫。
牧昭昭带着阿晓先回去了,颜玉栀带着灵茹往回走,漫无目的的在公主楼内走了一圈,除了伺候的奴仆外也没其他人。
她气鼓鼓的将手上的手炉塞回给灵茹,灵茹眼眸微转,轻声道:“琼王殿下方才走了。”
“谁问他去哪了!”
灵茹道:“不是公主问的,是奴婢想说。”
颜玉栀又好气又好笑的看向灵茹,“这几天要是有人找我,就说我不舒服,谁也不想见。”
灵茹点头。
衣食住行方面,淮阴帝倒是不小气,样样都按照公主的规制来,也吩咐后妃不准去找事,主要是担心不小心把人气死了。
要找事也得等到传位诏书和玉玺到手后再说。
是以,公主楼内过得还算舒坦。晚膳后,牧昭昭果然很守时,早早就来等。
颜玉栀跟着她出了公主楼往东宫去,旬阳的皇宫建得十分奢华广阔,这里曾经是齐云嫡公主长大的地方,是她可以撒谎打闹不受任何规矩的地方。
如今除了特意为她打造的公主楼,哪里都是她不能随意踏足的禁地。
一朝天子一朝臣,此一时彼一时!
旬阳的皇宫,颜玉栀梦里看过不多的场景,如今真的置身其中,不由得惊叹——这真是个纸醉金迷的好地方。
去东宫的路上要经过许多宫殿和回廊,大小不计其数的花园楼阁,其中美人最多。
牧昭昭每每看见这些美人脸色就冷了下来,鼻孔朝天,眼神瞧也不瞧这些人。
这些美人似乎是看惯了牧昭昭如此做派,也不恼,笑嘻嘻朝着这边看来。
朝气蓬勃的美人与北翼王府战战兢兢毫无生气的美人给人感觉果然不一样。
颜玉栀笑道:“你父皇很喜欢美人?”
牧昭昭点头:“今年年初就开始选秀,选进来的美人比从前淮阴王府多多了,但我不喜欢她们,母后也不喜欢。”
“当了公主除了名头响一些,还不如以前在王府自在。”公主的规矩也多,要学的也多。
俩人走了没多久就听到前面的岔路上有人喊牧昭昭。
“五皇妹,你这是要去哪?”
牧昭昭蹙眉,拉着颜玉栀快走几步,奈何那人似乎不打算放过她们,也加快步子拦着二人去路。
牧昭昭恼道:“牧清清,你又想干嘛?”
牧清清今日穿了一件绢纱金丝绣花长裙,梳了飞云髻,头上簪了新得的点翠凤形琥珀步摇,走起路来,步摇在发间摇晃闪耀,日光笼罩在她身上,光彩动人。
她极有涵养的笑道:“五皇妹,你又不喊我皇姐,父皇听到又该说你不懂礼节了。”
这一问一答,颜玉栀算是知道眼前这位的身份了,这是淮阴的另一位公主,看着颇为得宠。
牧昭昭被她头上的步摇晃花了眼,心中越发气闷,“什么皇姐,我是嫡公主,你母亲在王府时只不过是个通房,谁给你脸喊我皇妹了。”
牧清清面色未变,依旧一副笑吟吟的模样,“那是以前,如今我母妃也是四妃之一,五皇妹不好再乱说吧。”
她又看向颜玉栀,语气带着些微的嘲弄:“五皇妹都自甘堕落到与亡国的‘假公主’为伍,我喊你一声皇妹怎么了?”
牧昭昭瞪着她,“你,你就是仗着容貌胜我一筹,才得父皇喜爱,有什么好得意的。”
“我倒是不得意,可五妹妹嫉妒什么?”
牧昭昭急了,都想上嘴咬死她,“我没嫉妒!”
论吵架牧昭昭显然不是牧清清的对手,颜玉栀将她拉开,正面对上牧清清。
她好像比牧清清矮,气势上顿时弱了。
牧清清嘲笑道:“不仅亡了国,还矮。”
啪!
颜玉栀一巴掌打在她脸上,力道大得她脸立马出现两个鲜红的印子。
牧清清不可置信,抬眼看向颜玉栀。
颜玉栀吹吹手,嗤笑道:“这脸皮倒是厚,本公主手都打疼了。”
“你!”
颜玉栀又是一巴掌,打下打得她头发都散开了,那点翠凤形琥珀步摇叮当一声掉地下了。
牧清清这才反应过来,怒道:“你个亡国之人凭什么打我?”
眼见她想动手,牧昭昭直接将颜玉栀拦在身后,颜玉栀很自然的退后两步。
颜玉栀也不答她,而是吩咐五公主身边伺候的阿晓道:“将地上的步摇捡起来送到皇后那,让皇后瞧瞧,一个庶出的公主敢随意带凤饰,是不是活腻了。”
牧清清脸色一白,伸手就想去夺阿晓手上的步摇。
阿晓却先她一步将步摇收进手心,转身朝着皇后的凤溪宫去了。
牧清清咬牙剐了她们二人一眼,捂着脸匆忙也走了。
牧昭昭冷哼一声,“她定是又去找父皇告状了。”
颜玉栀笑道:“告状有什么用,她越祖制了,光这点就能将她钉死,等会儿你送我去东宫后,立刻去皇后娘娘那,将事情的经过先说了,让皇后娘娘将那点翠凤形琥珀步摇先送到皇上那,告她一状。”
“往大里说,往严重的说,你父皇这次定然也没办法袒护她。”
牧昭昭一把拉住她的手,崇拜的盯着她,“皇嫂,您太厉害了,不愧是齐云的嫡公主。”
这声皇嫂叫得她心口微堵,她道:“你我差不多大,以后唤我一声阿栀吧。”
“阿栀!”
“昭昭,走吧。”
牧昭昭委实没想到,她长这么大第一个好朋友居然是齐云的嫡公主。
传闻都是假的,阿栀好厉害,好厉害,还很好!
牧昭昭将她送到东宫,不放心的又交代道:“阿栀,若是要打太子哥哥,你可千万要手下留情些。”
颜玉栀好笑:“你就不担心我被太子欺负了?”
她摇头,“阿栀是最厉害的,在谁手上都吃不了亏!”
“就你嘴甜。”
牧昭昭得了夸奖笑得比花还灿烂,“阿栀,我留些宫人给你吧,等会回去怕又遇见不长眼的。”
颜玉栀故意将她支开,哪里还会让人跟着,连忙推辞,“不用了,我有灵茹跟着。”况且花影还在暗处待着呢。
“那好吧,若是有什么事,你就报我的名,或是派人通知我。”
“知道了,你走吧。”
颜玉栀已经开始赶人了,看不出来,五公主还挺啰嗦。
难得能踩牧清清一脚,牧昭昭高高兴兴的跑了。
颜玉栀带着灵茹端坐在东宫的正殿等了半个时辰也不见人出来,桌上还是原先的那杯茶水,东宫的宫人也不过来招待,这是成心冷着她们。
好不容等来了一个宫婢,灵茹立刻开口问道:“太子殿下呢?我们公主等了这么久,怎么也不见人?”
那宫婢没好气的道:“我们太子殿下伤了头,又伤了眼睛,正难受着呢,不方便待客。”
太子可是吩咐了,就晾着这位亡国公主,不给她茶水点心,也不给炭火,开着殿门让人冻着。
宫里人惯会看碟下的,这位公主身份尴尬,又不受待见,太子吩咐‘冷待’他们能做到极致。
颜玉栀也不恼,直接站了起来:“是本公主疏忽了,伤患嘛,是该好好休息,既然太子走不动,本公主就亲自过去。”
她说完就往外走,不知道寝殿的方向就乱闯,东宫的宫婢太监想拦又不敢拦,生怕她没事就吐血。
找了片刻总算是到了寝殿,颜玉栀上前,守在门口的侍卫拔出刀指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