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他深深看了云筝一眼,才用低得不能再低的声音说道:“回家。”
*
从寺庙后门出去,是一片翠绿的竹林,从山腰一直延绵至山脚。
从这绕到马车停放处,倒是省了不少脚力。
只是这竹林到处都是泥坑,殷白岐走惯了这种路,脚步都快了些,很快就把云筝两人甩在了身后。
“阿九,你慢一点。”云筝脚上全是淤泥,被烂泥巴和石子磕碜得差点崴了脚。
闻言,少年确实缓了些,但依旧没有停下来,甚至都未回头看一眼。
显而易见的,不正常。
云筝瞧着那道背影轻吐了一口气,干脆停在了一棵长着粗斑的竹子下,质问起面前的小团子:
“云子呦,是不是你惹阿九哥哥生气了?”
她卷起衣袖,一副要训人的架势,“把手伸出来。”
云子呦泪眼朦胧的望着她,不是吧,明明是他被阿九吓哭了,怎么反倒怪起自己来。
他又气又怕,却见阿姊突然朝他眨了下眼睛。
小家伙也不知怎么开了窍,立刻扬起手,道:“阿姊,打轻些,祖母说我骨头硬,打得她手疼呢。”
云筝一愣,这小团子在说什么?
难道他以为这一掌打下去,殷白岐还会心疼不成?
她方才不过是想提醒他叫得惨一点,让阿九消消气而已。
这小孩,可真是……
任谁也没有料到,小家伙说完这句话,走在前方的少年登时就转过脸来了。
阿九哥哥?
殷白岐直勾勾的盯着她,不知在想什么。
云筝一愣,赶忙拉起小孩的手打了下去。
声音挺响,不过是打在自己手心而已。
然而更意外的事情发生了。
少年不知何故,竟如疾风般朝着这边跑了过来。
云筝又是一怔,却听他吼道:
“云筝,蹲下。”
变故似乎只在一瞬间。
身后的异动传来,云筝立刻察觉到了不对,当即抱着团子蹲下身。
飞来的砖块重重打在了翠竹上,是足以折断枝干的力量。
云筝回头,这才惊觉这林子里,不知何时已冒出十几个大汉来。
为首的,正是泼了她一壶热水的王大毛。
而在几人身后,半隐半现间,还露出了一截青衫来。
云筝看得真切,立刻反应过来,那不是大变态嘛。
可他如何会和王大毛在一起,他们要做什么?
云筝搂紧了小团子,脑子里不安的想着,突然见那王大毛一下就面目狰狞起来。
“妈了个巴子,小兔崽子,你又想找死了是吧。”
男人朝她身后大吼一声,云筝不知发生了何事,刚要回头,脑袋突然被拽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少年牢牢地,如溯溪怀抱山谷般,将她护在了身前。
“给我打。”
王大毛怒吼起来,用仅剩的一只手扬起拐棍向少年袭来,丝毫没有说任何废话。
——绑
一声过后,云筝眨了下眼睛。
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溅在了她的眼角处。
那一瞬静得有些可怕,过了会,她眼睁睁看着少年的额角开始缓慢的,缓慢的流出……
“阿九!”
云筝有些失控的叫道。
“别怕,”少年像是完全没有感受到伤口的疼痛一般,反而安慰起她来,“没事的。”
他望着云筝,仿佛真像没事一般,语气有些笨拙而慌张:“不准叫哥哥。”
“什么?”云筝完全懵住,都这时候了,他在说什么?
等了会,少年不答,却蓦地朝空中看了一眼。
零的声音停在半空中,几乎都要吼疯了。
它已经完全想不通了,这和设想的完全不一样。
【她都那样对你,你还护着她?】
【你会被打死的!和我签订协议吧,我立刻就能让这群人消失。】
那些棍子每每对准要害,怎么可能没事。
少年半点没有理会它,他望着那张近在咫尺的脸,手上的力道更重了。
几乎是将云筝整个人都护在了怀里。
“别怕……”
绝不会让你出事。
他一字一顿地说着,话没到一半,又是一记闷棍袭来。
少年被击过的左肩,竟是肉眼可见的塌了下去。
唯独护住女孩的那只手,依旧一动不动的定在那。
殷白岐望着眼前的人,不知为何突然笑了起来,
刚才他明明还在生气的,看到这张脸时,却又偏偏什么气都使不出来了。
这么近,好像还是第一次吧。
近到他都看到平日里见不着的,女孩脸上那颗,细细小小的眼尾痣了。
为什么不告诉他呢,他望着眼前人,不甚了了的想。
明明她什么都知道,明明说好彼此信任,为什么,半点不告诉他。
是因为早已认定了他的未来,还是,从头到尾都没信任过他?
他没想明白,但此刻也不需要明白了。
他的手发着颤,不是因为疼痛,而是他异常地坚信,云筝这辈子,注定忘不了他了。
他是第一个,一定是第一个,这么拼死护着她的人。
这样一想,他和她之间,突然就有了一份独特的紧密联系。
【你他妈是不是疯了?】零的声音再次从他耳边传来。
似乎完全没有料到少年能做到这个份上,零几乎已经破了音。
【为了个女人,值得吗?】
少年一动不动的,轻轻垂下眼。
仿佛早已预料到了什么,眼里的笃定便更深了一分。
【签订协议,现在就可以帮你。】
零机械沉稳的声音围绕着他,但少年几乎没有任何反应。
他看着云筝,有些不忍心的,想帮她擦掉脸上的污秽。
身后那群人似乎都打累了,不知从哪捡来些带刺的藤条,开始抽打起来。
一下,两下,新伤和旧伤交叠在一起,整块背几乎都要烂了。
“敢对老子下阴招,我今天就让你连骨头都不剩。”
少年置若罔闻,只是脸色白得可怕起来。
他望着视线里已经渐渐模糊的女孩,笃定道:“云筝,我会证明给你看。”
【好,很好。】
零看着他,似乎已经感受到少年的生命值即将耗尽,语速都快了不少。
【不用签订协议了,只要你允许,允许……】
说到这,零的声音似乎倍感屈辱,却依旧咬牙说了出来。
【只要您允许,您成为我的主人,零将从此刻辅佐您,直到走向结局。】
它憋恨道:
【尊敬的主人,您是否同意呢?】
听他这么说完,少年得逞似的笑了,紧绷的神经彻底松懈了下来。
他支撑不住的看了云筝最后一眼,整个人向后倒去。
——我知道,你不是她。
少年微笑着落地,在翠竹林的落叶里,开出了一朵红斑花。
“同意。”
他对着半空中轻声道,却是不动声色的狠厉。
“一个,也不要留。”
作者有话说:
抱歉,又修了……
下一章会把女主这边的系统说清楚的,就酱紫,祝你们看文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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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小书 [VIP]
寮房内, 有隐约的檀香味传来。
少年躺在床上,呼吸微弱的沉睡着,单单一只手, 却如焊钉般牢牢地掐住了云筝,丝毫都动摇不得。
从被救起到现在,从未松开过。
他会护着她,他说过的。
少年的睡姿隐隐透着孤冷,云筝望着那只手, 只觉得心里雾蒙蒙的, 闷得人心烦。
从方才起,她就在问自己一个问题, 如若换做是自己,能做到吗?
她能毫无顾虑的将少年护在身前, 即便被打死也不松手吗?
即便曾经她为少年挡过一壶热水,可那次的前提是, 她知道那仅仅是一壶热水而已。
答案显而易见的, 她现在做不到。
她做不到, 所以她更加不明白,殷白岐为什么要那么做。
那只手掐得她生疼, 就像针尖一般刺中了她心里的某个地方,让人喘不过气来。
真的, 值得吗?
她看着少年,像是在问他,又像是在问自己。
方才的震惊还未消散,却又有一种说不清的苦涩爬上心头, 这是她从未体会过的情感, 正在一点一点抹过她的心。
有些痛, 又有些,诡异的温热感。
“小姐,阿九他……”丫鬟轻轻抿了下唇,将茶水递到云筝面前,“小姐也休息会吧。”
沁儿低头看着,僧医已经替阿九包扎过伤口,只是都快一个时辰了,少年丝毫没有要醒来的迹象,总不能让小姐一直守着吧。
“无事,”云筝看了她一眼,问道,“对了,你方才是怎么找来的?”
殷白岐倒下后,几乎是在同一时间,林子外就传来了沁儿的喊声。
等丫头飞快带着家丁赶来,那几个大汉却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小姐还好得问我呢,你怎么又乱跑啊?”沁儿都快吓死了,“方才在路边等你时,忽然听到有人说云家小姐在竹林里遇害了,吓得我眼泪都出来了。”
遇害了?
“你听谁说的?”云筝立刻问她。
“咦,”沁儿从回忆中溜了一圈,惊道:“我一听见声音便赶过来了,倒是没瞧见人呢。”
云筝看她一眼,没再多问,只是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那几人逃跑时,大变态穿着青衫落在最后边,恐是体力不支,竟连手里的东西都掉了下去。
她当时恰好抬头,将那东西看得一清二楚。
那是一本书,封面上写着“临淮传”三个字。
是的,《临淮传》正是她穿进来的这本书。
云筝心里冒出诡异的不安,不知想到了什么,又道:“家丁都在门外守着吗,子呦怎么样了?”
“小公子无事,方才是受了惊,现在已经睡下了。”
听她这么说,云筝望了眼窗外,这才惊觉外面已是一片漆黑,只道:“这里没事了,你也去休息吧,我看着阿九就好。”
那怎么行,哪能让小姐一个人照顾,沁儿争辩了几句,都被云筝一一驳了回去,只好气恹恹地出了门。
待她一走,红绳上的小光团便跳了出来。
它变大了些,像海里发光的水母,身上有刺一条条的光束,看上去毛茸茸的,十分可爱。
【云筝,你不想知道我是谁吗?】
呃……
好吧,云筝噎了下,配合道:“你是谁?”
【我是陪伴你爸爸,在书中世界完成各种任务的书虫系统,你可以叫我小书哦。】
“我爸爸现在…… ”一听它提起老爸,云筝急急地问出声了。
果然,她就知道那条红绳肯定有老爸的消息。
【没有哦,】
小书一秒便将她心思看穿,直言道:
【你爸爸已经完成了所有穿书任务,现在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了。】
哦,云筝垂下眼,,一股暖意流过心口。
“我爸爸还好吗?”
【你爸爸……】小书顿了下,语气有些怪异。
【很好啊。】
听到这句,云筝方才安心了些,她慢慢仰起头,按着自己的手腕,不确定地问道:“那我的脉象,又是怎么回事?”
其实这事,早在青兰闹事前,她就已经察觉到了。
可是她分明活得好好的,加上又是穿书来到这个世界,云筝当时只觉得疑惑,也并没有特意将这事放在心上。
可现在既然提起爸爸,再一联想原身被设定的种种恶行,她心里总觉哪里不对劲。
见状,毛茸茸的光团躺在她手里,轻轻地蹭了下。
【你之所以没有脉象,是因为你还没有真正融入这个世界。】
【我们的主系统,通过脉象控制着书中世界中所有的角色,这些脉象就像一个巨大的神经网,彼此联系,才能推动剧情的发展。】
闻言,云筝立刻察觉出不对,“那我岂不是?”
【是的,你的到来,会破坏这种联系。】
小书一动不动的看着她,声音十分柔软。
【云筝,其实你已经猜到了吧?】
云筝一愣,又听它道:
【你爸爸当然不可能把你写成一个恶毒的女人,所以从一开始,你应该已经有所察觉了吧。】
原来是说这个。
云筝定定的看着它,“你是说,我已经不在那个世界了?”
“死”字,她到底没说出口。
确实,她不可能没有察觉,一个父亲能有什么理由给最爱的女儿安排这么一个恶毒的身份。
唯一的解释是,如果不那么做的话,后果一定会比成为恶毒女配还要严重。
至于严重到什么程度,单就从老爸让她独自一人的穿书这件事来说,显然是关乎生死的。
只是云筝对穿来之前的记忆并不清晰,只记得当时自己晕乎乎睡在床上,到底怎么了,她是真的不知道。
可现在听着小书这么问,云筝对于藏在心里的答案,便又笃定了几分。
感觉到女孩的手指在轻轻发抖,小书很快变得温热起来,暖烘烘的在她手心趴着,象征性的给予了一个拥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