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这句话,她用了十足十的重音。
既然殷白岐失忆了,也该利用这个机会好好教他做个人了。
动不动就让人毁容这种事情,断是不能再做的。
殷白岐淡淡地望着她。
他看人时目光清澈,不畏不惧,却颇有一股审视的意味。
云筝莫名就心虚起来。
怎么他一个失忆的人,反倒看着像个能掌控一切的呢?
果然还是有男主光环。
这人要是能和沁儿换换,那该多好啊。
过了会,殷白岐终于移过眼,转身上了马车,坐定后才语气平缓着说了句。
“云筝,你手上这个,看着不像。”
云筝都还没听懂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心里倒是猛地惊了一下,像是听到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没听错吧,殷白岐刚刚喊她名字了?
要知道,原著里的殷白岐,除了他那个干弟弟阿梨,可从未直呼过其他人的名字。
后来成了皇帝的他曾有过一段自述,原来在他殷白岐眼里,别人要么是棋子,要么就是个死人。
这可真是……
真是件了不得的大喜事啊。
这是终于把她当个人了啊。
若一直这么下去,殷白岐说不定还真就把她当朋友了。
一想到能和未来皇帝做朋友,她心里的那些欢喜,一下就挂到了脸上。
嘴角都忍不住弯了起来。
那她以后岂不是都能横着走了,哪还怕什么满门抄斩啊!
过了有一会,云筝才稍微平复好激动的心情,问他:“你方才说,什么不像?”
殷白岐瞅她一眼,指着她手背上那个小红点道:“这里,不像中毒。”
她手背上被黑虫叮了的红包确实小了很多,再加上昨夜擦了郎中的药膏,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不过,云筝没想到他还能记着这件事。
她笑嘻嘻的把小脑袋凑到少年面前,问道:“原来你还记得啊,我怎么有点开心呢。”
她笑起来时眼睛亮得很,像是有星子在发光。
殷白岐愣了下,立刻往旁移了移,同她拉开好一段距离。
他小指的指尖,因为少女靠过来的那一刹那,几不可查地颤了下。
于是这一路下来,少年便再也没有主动说过一句话。
于此夏日绵绵。
润物无声。
*
到了西市口,马车便进不去了。
今儿正好遇到赶集日,小贩们都在路边摆起了地摊,街道上没有留下车马的位置。云筝便唤了几个家丁,一行人大摇大摆进了西市。
这是她第一次逛古代市集,云筝一路东看西看,颇为兴奋的拽住殷白岐的衣袖问:“可有喜欢的,你想买什么都可以哦。”
路口最左边有一家药材店,打进了西市的大门,殷白岐就一直盯着,云筝见他不说话,又问:“是要买药吗?”
殷白岐还是不答,云筝心里蓦地紧了一下。
为了给他那个干弟弟养身子,殷白岐打小就给他补了好些药膳,想来也是来这儿买过药的。
看他满眼思虑盯着那处的样子,不会是想起什么了吧?
可殷白岐若是当真想起了什么,第一个遭殃的,不就是自己嘛。
云筝当即想出一头冷汗,却见殷白岐眉头微蹙,转而朝着另一个方向掉头就走。
他步子又急又快,像是在特意回避什么。
自看到那家店铺的第一眼,殷白岐就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这感觉让他很不好受。
他很确定,若是再多看上一眼,自己恐怕会一把火将这烧成灰烬。
殷白岐紧了紧拳头,生生将这个有些疯魔的想法压了下去。
直到袖口被后面追着的人扯了下,他方才停住脚。
云筝喘着气跑到他面前,仔细看了眼少年脸上的神色,试探道:“你怎么了,是不是想起什么了?”
殷白岐微微皱眉。
他本不愿多说,又想起云筝出门时跟他说起的那番话,稍稍犹豫了下,只道:“那个地方,很不舒服。”
他颇有自我保护意识的,将另一半想法隐了下去。
云筝松了口气,少年不像是说谎的样子,她也不好再唐突地往下追问,她指着前面那处热闹地方道:“去那瞧瞧吧,我看着有好多稀罕玩意……”
话没说完,只听哗啦一声。
好大一桶凉水泼了过来。
不远处,几个扎小辫的孩童站在河边,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殷白岐大半边的衣服,瞬间被泼得湿透透的。
这群孩子原本是拿着木桶在河边泼水玩,正热闹着呢,不想撒欢过头,泼到了路人身上。看那个大小姐模样的女子,想来还是个惹不起的富贵人家。
有个小女娃吓得当场就哭了起来。
闯了祸,是要赔钱的啊。
没钱赔,阿娘就要当着别人的面狠狠打她一顿了。
她哭得鼻子都快挂起了大灯笼,却看到那个生得好看的大小姐,正弯着眼朝她笑。
云筝边笑边朝旁边使眼色,小孩愣了下,当即会意,立刻招呼几个小伙伴拔腿就跑。
等那群小不点都跑得没影了,她才回过头,眼里还是止不住的好笑。
殷白岐这个男主当的,也实在太倒霉了吧。
云筝就站在他旁边,可是半点水沫都没被泼到呢。
她歪着脑袋看他,原本正打算去前面那家裁缝铺给殷白岐重新做一身衣裳。
只是还没开口,就看到那人整张脸都沉了下来。
云筝懵了下,忙解释道:“你别生气,我看他们都是小孩,肯定是赔不起的,我现在就带你去重新做衣裳。”
大意了,刚刚应该先向他解释一番的。
这人本就敏感,何苦因为这种小事惹他不快。
殷白岐盯着银光闪闪的湖面,那水纹一波一波荡漾开来,恍如一抹春水重现。
半响,他才抬起头,嘴角微微上扬,带起一丝莫名的诡异。
他问:“你之前说我落水了,是你救了我?”
这话问得不明不白。
云筝略一思索,听他的语气,不像在怀疑,倒像是为了确定某件他已然知晓的事情。
不知为何,云筝突生出一种预感,一旦殷白岐确定了那件事,刚才建立起来的那点点信任,恐怕立刻就会崩塌。
她一时没想好该如何回答。
见她有所犹豫,殷白岐眼里的怪异感更浓了。
“你说,我们是朋友,还要互相信任?”
少年语气里带着略微的嘲讽。
静谧中,有骨节发出异响的声音。
云筝低头一看,殷白岐那只宽大的手掌上,早已是青筋暴起。
“那你可知道,骗我会是什么下场?”
这下云筝终于觉察到什么,暗道一声不妙。
只是人还来不及反应,她刚一抬头,眼前就是一晃。
接着又听扑通一声。
岸边水花四溅。
殷白岐浮在水面上,目光凌厉得骇人。
他几缕头发微湿,乱乱的贴在额角,有种凌乱的美感。
被水溅出一点艳丽的唇角,慢悠悠开口了。
那声音带了星星点点的怨气。
他说,“你看,可我明明会水的啊。”
作者有话说:
殷白岐:久等了,疯批人设初显。
失忆了,至于为什么,再看一点点你马上明白。
第9章 甜枣
云筝曾经听过一个故事。
说是古时候有一家人因为太穷,大雪天都只能烧一块炭火取暖。
有天,这家人刚烧好的炭突然就不见了。
母亲便挨个去问,问到她那最怕冷的疯儿子时,疯子只会笑嘻嘻的,就是不说话。
等母亲重新烧红一块炭,那疯子却直直的两眼一瞪,竟是死了。
最后一家人才发现,那块红炭就藏在他口中。
云筝觉得,从某种意义上说,殷白岐和那个疯子,就是一类人。
都是为了得到想要的东西,根本不会在乎自己性命的人。
他就没想过万一自己不会水,跳下去是会死的吗?
难道在殷白岐眼里,验证一个怀疑竟是比自己性命还重要的一件事?
云筝不是很懂这种逻辑。
但显然,她此刻重新认识了殷白岐。
少年不仅偏执,恐怕还是个疯批。
是个为达到目的不择手段,宁愿毁了自己的疯批。
想到此,云筝脸色都淡了几分,语气冷然:“我没骗你。”
说完,她再没有一句解释。
解释得越多,露出的破绽反而越大,殷白岐只会盯着那些莫须有的缝隙,彻底将她定为一个罪人。
反而是眼下这种情况,殷白岐既然还愿意问她,就说明他心里的怀疑依然存在。
对于云筝到底是救了他还骗了他,殷白岐才是那个最纠结的人。
云筝慌个什么劲。
那还不如反其道而行之。
他越是怀疑,就越不能把话说透。
只有这样,殷白岐才更愿意在她身上花费时间。
为一个人花时间,不就是互相建立关系的第一步吗?
云筝打定主意,干脆坐在河边,气定神闲地望着他。
这么一来,殷白岐反而成了尴尬的那个人。
他原本志在必得,认定了云筝在骗他,像是握着一个巨大的筹码,只等真相揭开那一刻彻底爆发。
可现在,对方直接摆摆手,说她撂挑子不干了。
他抛过去的筹码,就这么被原原本本的推了回来。
殷白岐抬起眼,目光中又多了一层深意。
这个女人,定是故意的。
明明早间还满口情谊深厚,嘘寒问暖,此刻却冷漠得如同陌生人一般。
不就是在故意耍着他玩吗?
既然如此。
殷白岐双手一撑,轻而易举爬上岸。
那他自然也会奉陪到底。
见他上了岸,云筝心里暗松了口气,她望了眼前头一家裁缝铺,也不多说,只抬手指了指,示意几个家丁跟上。
她走的不算快,自然听到了身后跟来的,只有湿鞋才会发出的咯叽声。
云筝抿了下嘴,心知赌对了。
她虽然能确定殷白岐还在怀疑,但这人脾气实在琢磨不定,她并没有把握少年会百分百按她的规划来。
好在现下看来,这次的开头并不算太坏。
殷白岐还愿意跟着她,就验证了云筝之前的猜测。
自己已经引起了他的好奇。
日后再多花些时间一点点试探,磨合,事情总会朝着好的方向发展吧。
云筝在心里对自己说道。
有两个家丁在前面开路,一行人很快就穿过拥挤的人群,来到对面的那条街。
这条街上多是卖布匹衣料的,云筝正注意着身后的动静,忽然听到人群中有人大喊起来。
“殷阿九?”
“妈了个巴子,今天总算让老子逮到你了。”
就听了这么几声,只见前方人群骚动,几个家丁齐齐护在她身前。
很快,散乱的人群中,有个断了手的壮汉朝他们冲来。
嘴里大喊着:“老子今天非剁了你不可。”
云府的家丁自然不是吃素的,一个探手就将那人按住,云筝看得真切,那人不光断了手,脸上还有同二管家一般未消散的脓包。
她目光慢慢移向身后的少年。
虽说不知他们之间发生了何事,但壮汉这副惨样,想来必是和他有关的。
只是殷白岐却不知何故,只呆愣愣的站在原地,眼里竟还有着和以往全然不同的紧张。
少年眼里的慌张不是装的,云筝倒是没想到,他还有怕人的时候。
那壮汉张牙舞爪,被几个家丁生生按住,只得大吼道:“你他娘的快放开老子,老子今天就要扒了这个贱种的皮。”
“哦?”云筝朝前垮了一步,慢条斯理地问道:“他如何你了,你竟要扒他的皮?”
她本是想问清楚殷白岐和他有什么过节,不想话音刚落,那壮汉突然冷哼一声,眼里咻地闪过一道邪光。
只见他奋力一抬脚,旁边路过一茶馆小二手里的那壶茶,就凌空飞了起来。
直直朝殷白岐冲去。
少年显然也看见了,他嘴皮微微颤了下,却依旧一动不动。
云筝心里一急,立刻想起来了他落水那天。
那时的殷白岐,不也是像中了邪般一动不能动吗?
云筝打了个激灵,想都没想就冲了上去。
刚将少年护住,那壶滚烫的热茶就砸了过来。
下了火的茶水毫不留情的灌湿了她的整个左肩。
云筝“啊”了一声,再叫不出半个字来。
妈的,疼死她啦。
疼得,她几年都没哭过的眼睛,一下子全满了水。
云筝这分钟委屈到了极致。
她平日里虽强硬,可到底也不过是个才刚满十六岁的高中生,同学们都在奋笔疾书,朝着大好前程奔去,偏偏她是个倒霉的,穿到个恶毒女人身上就不说了,现在还非要她毁容吗?
想到原主被毁容的那副惨样,云筝心里凉的一批,难道她注定逃不过书中原身的命运了?
云筝越想越委屈,干脆放开声音,趴在殷白岐肩上哭了起来。
几个家丁顿时吓得脸都绿了。
这踏马,是要掉脑袋的节奏啊!
素来就听闻这个来自草原的二小姐不好惹,今日刚出门就被泼了热水,小命还要不要了。
家丁们的眼睛一下气出了火,恶狠狠看向已经被踢翻在地的壮汉。
今天,非让他抵命不可了。
另一边,殷白岐却是浑身僵硬,比方才宛如中邪时还要不知所措。
他耳根通红,整个人像是要炸开似的,只待云筝再多哭一声,他就要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