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很好的时代。
她过够了必须结婚的日子,这次她想试一试全新的生活。
宋酌眉眼染上薄醉笑意:“明天我给你送去。”
夜风袭来,吹乱明溪的长发。
宋酌伸出手,明溪倒退一步,他的指尖正好擦过秀发。
宋酌低落地收回手,低声轻唤:“曦曦。”
明溪撩顺飞舞的发,真心劝道:“宋酌,放下吧。”
“是因为他的事吗?”宋酌微滞。
明溪轻轻摇头:“不是。”
坐在车中的沈母看出女儿的拒绝,她按下车窗,高声喊道:“曦曦,走啦!”
明溪冲宋酌挥手,转身离去。
目送车辆驶出车位,宋酌坐上后座,对司机说:“去老宅。”
他已经很久没有回过老宅。
老爷子因为两年前的事生了场大病,病愈后身体大不如前。
还记得他出院后说要和宋女士领证,补偿过去二十几年对她的亏欠。
宋女士拒绝他的求婚,买了张飞往老家的机票,养了满院子的花和猫,乐得自在。
偌大的老宅现在只住了老爷子和陆争鸣两个人,还有一些照顾他们的阿姨和司机。
他推门而入,看了眼坐在窗边轮椅上的老人,叫了声:“老爷子。”
老人轻轻点了下头,然后继续望向萧瑟漆黑的庭院。自从宋女士走后,他就经常这样枯坐一天。
宋酌抬脚准备往二楼走,去找陆争鸣。
没想到烂醉如泥的陆争鸣像一滩死肉,软趴趴地横在楼梯上。
宋酌低头扫了眼还握着酒瓶的陆争鸣,面无表情在他身旁坐下。
他拍了拍陆争鸣的脸:“你还真是讨厌。”
陆争鸣迷茫地睁开眼,慢慢抬起头,露出胡茬潦倒的面庞。
他拿起酒瓶猛灌一口:“这不是你想要的结果吗?”
宋酌扯出一抹笑容:“今天是她作为舞剧女主的第一天。”
陆争鸣手微怔,颤颤巍巍点燃一根烟:“我恨她。”
“那你的手为什么会抖?”宋酌戳破他的假装。
陆争鸣绝望地捂住脸,青烟从指缝泄出。
他的肩膀一颤一颤的,再抬起头时,已无宋酌的身影。
多年以后,宋酌接到陆争鸣的癌症晚期通知书,作为他唯一的亲人在手术同意书上签下名字。
进入手术室前,陆争鸣立下遗嘱,名下财产一半分给明溪和秦书雅,一半捐出去。
明溪知道后什么都不要,委托宋酌全捐了。秦书雅和她做出一样的决定。
人死如灯灭,而她们,还有很长的未来。
—
三十岁那年,明溪成为国内家喻户晓的顶级舞者。也是在这一年,她以成名舞剧《女将》作为谢幕。
沈父沈母买了辆房车,带着苍老的白猫和一只狗四处旅游。
她则待在宋酌修建的图书馆中埋头苦读。
这是她二十五岁那年,宋酌为她修建的图书馆,只对她一人开放。
一个人待在偌大的图书馆中实在太过安静,她提议将图书馆对女性开放,宋酌应允。
于是来往于图书馆的女孩们,总是能看见一个身穿白裙的优雅女人坐在窗边,捧着一本书,一坐就是一天。
“你似乎很喜欢哲学以及史学类书籍,”西装革履的宋酌不知何时坐到她身边,“你很少看科技之类的书。”
明溪合上书本:“于我而言,那些太过遥远。”
那是她的时代不能触及到的存在。
年华消逝,为她增添成熟的韵味:“哲学是为探索人生真理,史学是为明悟过往千年,文学则是锦上添花。”
宋酌端起咖啡,浅尝一口:“那么,我呢?”
明溪撩起散落耳际的发:“宋酌,你不要再等了。”
宋酌沉默地看着她,然后慢慢摇头:“你有你的坚持,我也有我的坚持。”
明溪轻轻摇头,不再和他说话。
后来,明溪看完她认为所值得看的书籍,偶然翻到一本讲解古代兵器的书。
她一时间来了兴趣,拜了个老木匠为师,埋头于古代武器制作。
而此时,她已年近四十。身穿简朴棉麻衣,长发编成麻花辫,满头木屑纷飞,却抵不住她依旧优雅。
渐渐的,沈父沈母陆续故去,世上唯宋酌和秦书雅与她作伴。她沉迷于现世的奇技淫巧,日子也还充实。
后来,宋酌离世。
因他一生未婚,生前立下遗嘱,将名下所有资产捐献给女童基金和妇女保障基金。
明溪去送了他一程。
墓碑上的照片是他二十多岁时所照,身穿宽松卫衣,嘴角挂着玩世不恭的笑容。
七十岁那年,明溪回到S市舞剧团,在舞台上再次跳起《女将》。
一舞毕,她含笑离世,无牵无挂。
作者有话说:
(I am your future boss,not your future fertility tool.)原句是“I am your future boss,not your future wife”,出自韩国梨花女子大学的姐姐们,中文则是这句话的翻译。
下一个世界:《女将军》,耍重剑的女将军。
第85章 女将1
“逆女, 还不给老子滚出来!”
两扇紧闭的木门被人用力踢开,酒还没醒的明溪迷迷糊糊地半睁开眼睛。
一个彪形大汉像拎小鸡崽似的,掂着她的衣领走出房间。绕过七弯八拐的长廊, 来到一座古朴幽静的祠堂。
大汉把她往蒲团上一扔,大声呵斥:“你就在祠堂给老子跪着,好好反省你昨天犯的错。”
祠堂大门随大汉的离去被关上,落锁的声音传来。
明溪揉了揉脑袋,迷茫地看向祠堂正中悬挂的画像, 是一位身穿明光铠的老将军。
老将军虎背熊腰, 目如鹰隼,腰配长刀, 脚蹬军靴,大马金刀坐在檀木椅上, 威风八面。
明溪一下子想起他是谁。
他是陈宛平的祖父,为本朝开国立下汗马功劳的镇国将军。
太·祖皇帝与其称兄道弟, 太宗皇帝称其为师, 就连当今圣上都要唤其一声陈翁。
薨后陪葬太·祖陵寝, 圣上为其罢朝七日,全国举哀, 极尽哀荣。
他是陈宛平最敬重的人。
陈宛平,也就是这个世界的女配。
出生将门之家, 从小被当做男儿教养,熟读兵法,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一手重剑耍的出神入化。
十六岁那年随其父陈恕出征, 率八百轻骑奔袭三百里。烧敌军粮草, 生擒敌国押送粮草的二王子, 一战成名天下知。
但是,她偏偏是个恋爱脑。
好好的女将军不做,要死要活的想给太子做侧妃。
侧妃是什么?那就是妾!
想到这儿,明溪算是彻底清醒,她揉了揉因烈酒灼烧而难受的肚子。
她从蒲团上爬起来,尝试性推了下窗,没想到还真让她推开。她看了眼紧锁的大门,这门锁不锁好像没什么区别。
庭院里除了除尘打扫的阿婆们,没有刚才大汉的身影,也就是陈宛平的父亲陈恕。
她喊了声:“我要喝水。”
一个阿婆连忙放下扫帚,凑过来小声说:“将军刚才吩咐,不能给三娘吃食和水。”
明溪捂着肚子,可怜兮兮望着阿婆:“酒喝多了,烧得慌。”
阿婆左顾右盼,见其他人忙着打扫,从袖口掏出一个梨子递给她:“三娘先将就将就,等将军气消了就会放三娘出去。”
说完她又四下看了看,拿着扫帚归队。
明溪掂了掂手上的黄梨,关上雕花木窗。
她盘腿坐在蒲团上,一边吃汁水饱满的梨子,一边注视着威风凛凛的老将军。
如果老将军知道他手把手教导的陈宛平,不去征战沙场顶天立地,反而荒废一身本领入宫为妾妃,不知他会作何感想。
无意识地啃完梨子,明溪开始回忆这个世界的剧情。
女主是皇后殿下娘家的外甥女,自小被接入宫中教养,端庄温婉。
她和淑妃娘娘所出的太子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世人眼中他们的郎才女貌,天生一对。
理所当然的,她是太子妃的不二人选。
但是,爱情的发展不会那么顺利。
陈宛平第一次出征归来,太子奉命为归来的将士接风洗尘。
作为生擒敌国二王子的大功臣,陈宛平自然有资格出席设在东宫的洗尘宴。
洗尘宴那天,陈宛平去的早,宾客未至,东宫的宫人将她请到花园小坐。
坐着坐着,她躺在假山上的隐蔽处,迷迷糊糊地睡过去。再醒来时,花园的凉亭里坐满了京中的小郎君。
“告诉你们一件事,你们绝对猜不到。”
“快说,何事?”
正要跳下假山的陈宛平也停下动作,竖起耳朵仔细听。
“听说今天那个母夜叉也会来。”
“哪个母夜叉?”
“你这话问的未免太傻。这天下除了那个陈家三娘,还有谁有资格被称为母夜叉?”
陈宛平脾气大,这她哪能忍?当即准备跳下假山,胖揍凉亭里胡说八道的公子哥们。
然而下一刻,温和却又不容置喙的声音迫使她停下动作。
透过细小的孔洞,陈宛平看见来人身穿一袭描金白衣,清晰地下颌线为他描慕出完美的轮廓。
男子眼皮微耷,一双凤眸漫不经心扫过凉亭中的放荡小郎君们,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陈三娘巾帼不让须眉,乃国朝的肱骨栋梁之臣。孤若再听见尔等放肆议论,必严惩不贷。”
这是从小被当做男儿教养的陈宛平,第一次被父兄以外的男子维护。
自此一颗芳心暗许。
对感情一窍不通的陈宛平,在手下士兵的建议下辞去官职,开始漫漫追夫路。
圣上主持的狩猎比赛上,为太子驱赶来雄壮黑熊。
太子在她的助力下,不辱使命猎杀黑熊,一举夺魁,然后背后留下一道再也消不了的熊爪印。
赛马会上,为让太子夺魁,她特意赶制出一根老长老长的马鞭,帮太子抽打马屁·股。
果然,太子不负她望,夺得魁首。
美中不足的是马儿来不及停下,一头撞在树干上。还好太子反应快,跳马逃生,才躲过一劫。
除此外,陈宛平手下的士兵还说,追求人,必须要表现出英勇气概。
于是乎,陈宛平自告奋勇接下陪太子练剑的任务,然后用一把二十多斤的重剑打得太子身上青一块紫一块。
她倒英勇了,太子却再不练剑。
梳理剧情到这里,明溪捧着梨子笑出眼泪。
陈宛平的嗓音极具穿透力,放肆的笑声透过紧闭的木门,传到空旷的庭院中。
吓得阿婆当即敲门:“三娘小声些,叫将军听见,三娘又要挨罚了。”
明溪悻悻闭嘴,继续回顾剧情。
被陈宛平坑了几次后,太子见到她就绕路走。
可惜,陈宛平不是个轻言放弃的人。
她一脚踢开教坊司的门,上门拜师学艺,学了个四不像后继续追夫。
太子被坑怕了,领了个巡视江南的差事,带着女主和公主妹妹南下江南。陈宛平身为武将,不可随意出京,只好暂时停止追夫。
直到最近太子回京,陈宛平再接再厉,追随太子的脚步。
就在昨天,太子游览京郊国寺,陈宛平得知后赶紧跟随。不想撞见太子为女主作画,二人情意绵绵,好一对鸳鸯。
陈宛平当即妒火中烧,拖着一把二十多斤的重剑劈向石桌。幸好太子反应及时,拽着女主一路狂奔,生生从陈宛平手下逃脱。
送女主回家后,太子在两个侍卫的保护下返回东宫,没想到撞上喝醉酒的陈宛平。
陈宛平意识不清,以为是做梦,把人扑在地上好一顿调戏。
这下太子是真忍不下去了,挣脱陈宛平的魔爪回宫告状。
一桩桩一件件,真是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今晨早朝后,陈恕被圣上单独留下,要他给太子、给皇家一个交代。
这才有了陈宛平被陈恕拎到祠堂罚跪一事。
明溪叹了声气。
这究竟是谁给陈宛平出的馊主意,原本还对她心有崇敬的太子避她如避瘟神。
突然,祠堂门大开,盘腿坐了一天的明溪赶紧端正跪好,手则覆在饥肠辘辘的肚子上。
一道影子从门口慢慢靠近,手上还拿着根长长的藤条。明溪一个激灵,当即转头。
陈恕黑着脸从外面走进来,用藤条尖端指着明溪:“你干的好事!”
识时务者为俊杰,明溪不会像陈宛平那样,和气头上的陈恕硬碰硬。
她马上服软:“我知道错了,爹罚我吧。”
说着她颤颤巍巍伸出双手,一副慷慨就义的模样:“爹打我吧,是我不好,”她顿了顿,“我不该非礼太子殿下。”
见女儿这个样子,陈恕悬在空中的手一滞。真叫他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
陈恕放下藤条,用手掌轻轻打了下她伸出的双手:“你说你,你让爹说你什么好。”
“是是是,爹教训的是,”明溪连忙点头,“都是我不好。”
陈恕没好气地扫了她一眼:“老子教训你什么了?”
明溪一怔,然后就看见一个衣着朴素的妇人急匆匆地走进祠堂,她身后还跟着两个身形魁梧的男子。
妇人一见女儿乖乖举着双手,手心一片红,当即给陈恕甩了个脸色:“不就是亲了太子殿下两口,他又没缺块肉,有你这样打闺女的吗?”
两个男子也开口求情:“爹,三妹是喝醉了酒,又不是故意的。”
陈恕指着地上的藤条,吭哧辩解:“夫人,我没打三娘,我就是吓唬她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