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不等大虎等人回神,她背着重剑跑远。
“小娘子怕了,哈哈哈哈……”尽管隔了很远,放肆的笑声还是传进明溪的耳朵。
这次出来她没带多少金银细软,加上二十多天的路程花销,她也就还剩个十两银子。
不过她曾看见阿南的包袱里放着一锭金子,纯金的。
明溪拦下一个士兵问路,来到舒将军近卫的帐篷。
“阿南。”明溪大声喊道。
不一会儿,穿戴整齐的阿南弯腰走出军帐,意外地看了眼来人:“何事?”
“你那黄金呢?先借我用用。”明溪毫不客气地说。
阿南眉头拧成一团,她怎么知道他有他一锭金子?
明溪握拳捶了下他的胸口:“大家朝夕相处二十多天,不要和我说没有。”
阿南沉默了一下,转身走进帐篷。
再出来时,他手心捏着一锭金子,颇为不情愿地塞进少女手中:“我讨婆娘的,要还。”
明溪挥了挥手,握着一锭金子跑远。
阿南这才想起还没问她要金子做什么,连忙追上去。
哪知少女脚步飞快,他追到练兵场才追上,只听见少女极其豪迈的声音穿透云霄:“我押我赢。”
待走近了,他才看清少女手掌心下是他的金子和她的银子。
阿南默默地看了眼场中虎背熊腰的男人,再看了眼比男人矮一头的少女,伸手准备去抠少女手心里的金子,想把它放到左边。
“这是我讨媳妇的。”阿南紧抿着嘴唇。
明溪悲痛地斜了他一眼:“阿南,你不信我。”
阿南还是抠着金子不放:“这真的是我讨媳妇的。”
围观众人笑出眼泪:“小娘子,你朋友不信你啊。”
明溪踮起脚,凑到阿南耳边低声说:“反正我死你也要死,你留着金子也没用。再说,等哪一天我能回去了,还差你一锭金子?”
陈家虽然生活上简朴,但这种金子,库房里百十箱还是有。
少女灼热的气息喷洒耳际,阿南感觉有点不自在,他松开手:“似乎有点道理。”
明溪微笑地看向大虎:“不改了,就这样。”
明溪走到二豹身前:“好了,可以开始了。”
她慢慢抽出背后重剑,双手握剑,剑尖抵着黄土。
二豹也抽出腰间佩刀,有那一锭金子在,他也不敢再小觑少女。毕竟他存了半年的军饷,他都用来押他赢。
明溪不打算先出手,她稍稍退后一步,拉开她和二豹之间的距离,静观其变。
二豹一见她退后,当即冲上前猛地挥刀劈砍,仗着刀轻臂力大,想要把明溪横在胸口的重剑压下去。
明溪脚踢重剑借力,无锋重剑擦过二豹的左臂。
二豹侧身躲过,戏谑道:“小娘子使什么重剑,拿不拿得起都是个问题。”
说完他举刀再劈,用力极大,刀剑碰撞,震得明溪手掌发麻。明溪紧握重剑,旋身后退,剑影为她挡住二豹欲图近身的打算。
“操,有点本事。”二豹笑骂了声。
等待剑影停歇,二豹再次上前,一个跳跃朝明溪砍去。
明溪扎稳马步,双手举剑横挡,刀锋擦着无锋剑刃,刮出一连串火星。
明溪嘴角慢慢上扬:“就这点本事?”
被她的挑衅激怒,二豹攻她下盘。明溪足尖轻点,踩着二豹的膝盖一路向上,借他的肩膀翻到他身后。
二豹当即转身,却不想少女已然立稳,双手紧握重剑,重剑不偏不倚,悬在他的脑门。
只要少女稍微用点力,重剑就会在他的脑袋上砸出一道沟痕。
二豹也算爽快,丢刀抱拳:“我输了。”
明明是二豹一直占上风,不过一个招式的变化,二豹竟然被小娘子打得认输。
众人来不及回神,明溪已背着重剑走到桌前,捡起金子扔回阿南怀中:“还你了。”
她食指叩响桌子,众人这才回神。
大虎眉头紧锁:“耍重剑,身形还能那么灵活?”
明溪挑眉:“为何不行?”
她看向左边堆成山一样的银子铜板,拍了拍押她赢的小兄弟,笑说:“你可沾了我的光。不如以后跟着我,我保管不让你输钱。”
小兄弟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刚刚看你跑了,还以为是尿遁,我就……”
明溪哈哈大笑:“那就是你没这个福气。”
她把左边桌上的银子和铜板收回怀中,问道:“谁是庄家?”
几个百夫长弱弱地举手。
明溪点点头:“剩下的钱,等我训练完了来找你们讨,”她顿了顿,“都是长官,不要赖账。”
她无视百夫长们肉痛的表情,示意阿南掀起衣袍接银子。
“都给我?”阿南提着下摆把银子兜住。
“想得美,”明溪瞥了他一眼,“送去西三帐,交给一个阿水的姑娘,叫她帮我放着。”
目送一大把银子远去,大虎环视身边围着的人,悲伤地吼道:“还愣着做什么?都给老子训练去。”
众人立即做鸟兽散。
明溪凑到他耳边低声说:“好歹您是我上司。放心,我不要您的。”
剩下几个百夫长听不见她在说什么,狐疑地看向大虎。
忽然,他们想到什么。
二豹和小娘子都是他手下,会不会是他们合起伙来暗箱操作?
几个人登时围住大虎,要他说个明白。
大虎无法,咬牙切齿对明溪说:“你放心,我一定一分不少你的。”
不就是怕他仗着身份不给她吗?有必要来这一出?
虽然,不来这一出,他好像确实会赖账。
大虎默默低头。
明溪见目的达成,哼着小曲儿返回练兵场,开始她本人作为士兵的第一天训练。
第89章 女将5
因是头一天训练, 明溪的主要任务是认令旗。
战场广阔,战鼓齐擂,将帅的军令仅靠嗓子嘶吼, 无法传达战场的每个角落。
所以士卒入伍后,首要的训练任务就是识别各式各样的令旗和旗帜代表的军令,以便于将帅指挥。
本朝军队有一套统一的旗语,由陈宛平的祖父亲自设置。
作为被祖父手把手教导的陈宛平,抓周礼上抓的便是象征主帅的帅令之旗。明溪自然对旗语了如指掌。
但她还是装模做样的学习了一下。
不为别的, 就怕由于太过熟悉旗语, 而被当成奸细。
舒将军知道她的身份不假,可其他人不知道。在别人看来, 她就是一个新兵蛋子。
一直学到太阳下山,晚霞红透半边天, 明溪才算认完令旗。
二豹把搭在桌子上的腿放下,伸了个懒腰, 问道:“晚饭你跟着营里的兄弟们吃, 还是回西三帐吃?”
军营的什么东西都粗糙, 唯独令旗上的刺绣精美绝伦,是一只叼着白兔的灰狼, 目露绿光。
明溪摸着令旗上的灰狼,慢慢说:“回西三帐。”
“行, ”二豹收起一把令旗插在腰间,浑像要去唱大戏,“这几天你就好好睡几觉,过几天就要安排你巡逻做眼, 可没现在松快。”
说着他咧开嘴笑:“小娘子, 怕苦就同你豹哥说一声, 豹哥送你回老家。”
明溪指尖掸了掸压在她腿上的重剑,发出“铮”的一声。
她面不改色,挑衅道:“白天我再用点力,那脑浆就白花花的淌一地。”
“不知好歹。”二豹从鼻腔里发出一声轻哼,甩着手,大摇大摆走出练兵场。
明溪和他同一个方向,速度没有他快,二豹的身影一会儿就消失在帐篷之后。
等再看见二豹时,他已经坐在一大堆士卒中大口吃肉。
二豹看了眼明溪,从身前的铁锅里捞出一块肉扔给她:“接着。”
肉差不多有拳头那么大,上面裹着一层油,烫手得紧。
素性喜洁的明溪也顾不上那么多,连忙用衣裳兜住肉,大声问:“做什么?”
二豹掂着酒坛灌下一大口烧酒,爽朗大笑:“西三帐可没肉吃,小娘子拿回去分着吃吧。”
大虎正抱着一只羊腿啃,满手油光。
他见状猛地拍了下二豹的脑袋,骂道:“你个龟儿子的,连个女人都没打赢,还好意思吃酒。”
他一把抢过二豹手中的酒坛,盖好盖子后抛给明溪:“看见你老子就想起二十两金子,烦求的很,滚滚滚。”
明溪放声大笑,一手掂着酒坛,一手拎着下裳,带着肉走进栅栏后的世界。
阿水利落地用衣裳擦手,一边迎上前,小声说:“宛平,拿着那么多钱我害怕。”
明溪把肉递给她,说道:“煮个肉汤给大家尝尝,”她停顿了一下,“你往日把钱藏在哪里,就把我的藏在哪里。”
阿水看见有肉吃,两眼直放光,忙不迭点头:“好,我就藏在铺下面的泥坑里。我把你的也放那里面。”
她跑到做饭的女人面前,神气地把肉甩在树桩锯成的砧板上:“宛平说了,给大家开开荤。”
四个月前,西口关打了场小仗。
西三帐里混进一个沙盗女细作,收集完营里的情况后,跟着出关的兵卒一起出去。
她和接应的人杀了那群兵卒,还想来攻关口。舒将军大怒,派出一千人马剿灭女细作所在的大沙盗帮。
舒将军本就不喜欢军营里有个劳什子西三帐,本想趁此机会整肃军营。还是她们跪着求,才求来的一地容身之处。
后来,舒将军默许她们继续在军营里。
但西口关的进出管的严起来,不许她们再跟着领了符节的兵卒一起出关。
以前还能求告出关的兵卒带她们出去,好让她们去关城买些女人家喜欢的玩意或是吃食。
可现在将军有令,不许她们出去,衣食全部从营里领。
她们这种身份尴尬又卑贱的军妓,想要出去就成了绝对不可能的事。
营里的肉啊酒啊都紧供着要训练要打仗的男人,上一次吃肉还是半月前,花嫂从虎哥那里拿回来的半只羊腿。
阿水捧着碗,盯着肉汤笑得天真:“宛平,你真好,还拿肉回来给我们吃。”
“还有酒,”明溪揭开封盖,浓烈的酒香四溢,“像昨天那样,一人喝一口?”
围着铁锅的女人们盯着酒坛,舌尖轻舔发干的嘴唇,似乎在回味酒的美妙。
花嫂从外面走进来:“喝酒耽误事,她们不喝。”
众人连忙低着头,沉默不语地等待肉汤水开。
“为什么会耽误事?”明溪抿了口烈酒。
边关的夜里总刮大风,夹杂着碎石和黄沙,劈里啪啦落在帐篷上,吵的头疼。
喝酒能让她睡得安稳些。
花嫂一边搅和锅中的肉汤,一边平静地说:“昨天有些兵仗着她们喝醉了不晓得,没给钱。”
阿水捏着拳头,两只眼睛瞪得老大:“就是。”
“还记不记得那些人什么样?”明溪把碗里的米粥喝干净,用衣袖擦了下嘴。
花嫂用勺子舀了瓢汤送到嘴边尝味道,然后点头:“可以了。”
围着铁锅的女人们排着队把碗递给花嫂。
花嫂不偏心任何一个人,每只碗里都只舀了一瓢汤和肉沫。分到最后,锅里刚好一滴不剩。
等分完汤,她把明溪拉到栅栏边,小声说:“这些事你不要插手,也不该你插手。”
“为什么?”明溪有点不理解。
花嫂叹了口气,问道:“你能在这里住多久?”
明溪摇头:“不知道。”
“宛平,你说话文绉绉的,和她们不一样,和营里那些兵也不一样。”
花嫂拍了拍她的肩膀:“阿嫂看人准,你不会在西三帐住太久。现在你护着她们,等你走了,又能怎么办?”
“管得了一时,管不了一世,还不如不管,”花嫂抬头看了眼漫天星辰,“你有你的活法,我们有我们的活法。阿嫂祝你飞黄腾达。”
沉默了半天,明溪问道:“阿嫂读过书?”
花嫂状似漫不经心说:“我阿妈的阿妈小时候是大家闺秀,请先生教过几年书。后来阿妈的爷爷犯了事,全家被流放到边关为奴。”
“阿妈的阿妈教阿妈,阿妈教我,千字文读过几句。”
如果不是命运弄人,她或许也是富贵人家的小娘子,穿金戴银,绫罗满身。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
不过好在她碰上大虎。
大虎敬她认字,供她吃供她穿,供得小崽子们敬唤她一声阿嫂,不用再受那窝囊气。
明溪不知道自己怀着怎样沉痛的心情走回帐篷。
她才躺下,帐帘就被掀开。
阿水捧着一只碗,弯腰走进帐中:“刚才阿嫂分汤,我给你也要了碗。”
明溪坐起身,看向浮在汤面的一层肉沫,意兴阑珊:“你吃吧。”
“这是你的,我刚才吃过了。”话是这么说,阿水不自觉吞咽口水,
她连忙撇过头,不敢再看肉汤,生怕自己把持不住,一口喝完。
明溪不在意地摆手:“没事,你吃。”
还记得从前,美馔珍馐都只浅尝两口,便挥手让人撤去,眼皮都不眨一下。
她那时却不曾想过,还有这么一群女子,连吃口肉都是奢望。
又或者说,连活着都是从阎王爷手指缝中抠出来的。
阿水试探性地问:“那我真吃了?”
明溪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