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水等人喜不自胜,身上残留的疲倦一扫而空,雄赳赳气昂昂地抬起下巴,奔赴新的战场。
—
北城楼的守卫兵力有十五个营,除却三十一营至四十营,一至五营也守卫北城楼。
指挥是林一,曾经和明溪算是有过节。
他才返回北城楼没多久,本以为十五个营的兵力,再怎样都能守得住北城楼,不想竟然被敌军撕开一道口子。
他恼怒的视线从百夫长们的身上划过,最后锁定二豹,一脚踹过去,直把人踹地倒退好几步。
“没用的东西,”林一指着二豹的鼻子骂,“二十九营出来的废物东西。”
二豹双手握拳,手背青筋暴起,隔了好半天才咬着牙说:“千夫长教训的是。”
正巧明溪登上城楼,把林一对二豹的叼难看在眼中。
她将手掌轻轻搭在二豹的肩上,二豹下意识转头,看见老友,霎时咧开嘴笑。
“你来做什么?”林一不善地盯着她。
“奉舒将军之命,前来增援北城楼。”明溪亮出令牌,冷声道。
林一冷哼一声:“就你们?”
他打量跟在女子身后的二三十个女人,打头的少女再厉害又能如何?
一个人要是能挡万军,朝廷何必养兵百万。
对于他的轻视,明溪出言讽刺:“有些会子骂人的功夫,早就把口子堵住了。”
不等林一反驳,她看了眼北城楼上被敌军冲破的瞭望口,转头对阿水等人说:“等会儿我们就守那两个口子,你们怕吗?”
春四娘的嗓门最大:“怕他奶奶个腿儿,今晚上姐妹们杀的人还少了?”
明溪爽朗大笑,飞快地看了眼二豹,然后拔出重剑,身形迅猛地躲过厮杀的人群,一剑挡住想要从瞭望口爬上来的敌人。
阿水等人熟练地架起神臂弩,分成三排,按从低到高的顺序排列。
淬了金汁的弩箭刺穿城楼上敌军薄弱的盔甲,射中敌人的心脏位置,一击毙命。
与此同时,二豹也带人增援明溪,切断敌军的路。
约摸一炷香后,爬上来的敌军已被消灭干净。
阿水等人迅速捡起地上的半月弯刀,守在重新被夺回的瞭望口前。
“多备两筐石头给她们。”明溪收剑,大步走到林一跟前。
没有多余的炫耀,只有对战事的紧张。
林一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算是明白舒将军为什么会要她来北城楼。
他大方地挥了挥手,装满石头的竹筐被士卒拖去娘子军守卫的瞭望口。
“但愿你别死在这里。”林一撂下这句话,拔出腰间的佩刀走向瞭望口。
等敌人才冒出个头,他便迫不及待地挥刀砍去,鲜血飞溅。
明溪看了眼泄私愤的林一,沉默不语,返回她应该守卫的瞭望口。
冬天的夜不仅很漫长,而且十分寒冷。鸡鸣破晓,天空依旧漆黑一片。
北城楼的西域联军应该是具有征战沙场经验的将军指挥,仗着人多,攻势一刻不停,甚至一波比一波迅猛。
到最后,阿水等人用光弩箭,就连石头也用光。她们只能趁敌人才冒头,几人联合将人砍杀。
她们僵硬地挥刀,手臂酸痛。
她们此刻脑海中有一根紧绷的弦,感觉随时都会崩断。
又想着就这样断了,岂不是辜负少女对她们的训练,舒将军对她们的认可?
不知过了多久,替换的士卒终于赶来。
阿水等人随同明溪退下城楼,随便钻进一个帐篷,倒头大睡。
醒来,又是一场恶战。
—
一月后,西口关依旧挺立在一望无际的荒漠中。
西域联军的将领们发生剧烈争执。
有人赞成退兵,有人却以陈宛平就在西口关,极力支持继续攻城。
他们此行,为的本身就是一个陈宛平。
只要陈宛平死了,中原王朝必将军心涣散。届时,西域诸国或许可趁机收复千里西域,将西域都护府赶出西域。
况且,此次出征的主帅是兰国的人,打的也是兰国的名头。
到时候真没攻下来,被中原王朝问责,那也是兰国在前面承受中原的怒火,与他们无关。
最终退兵一派被主战一派压制,身为联军主帅的沙盗大当家下达继续攻城的命令。
明溪靠在城楼上,就着热粥吃下馒头,耳边便传来号角和军鼓的声响。
她迅速把碗丢到一边,拍了拍倒在她腿上睡过去的阿水。
“快起来!”
阿水下意识抱紧怀中的神臂弩,一个鲫鱼打挺起身。
连日来不眠不休地守城,她整个人都瘦了一圈,盔甲挂在她的身上,就像小孩偷穿大人的衣裳,空空荡荡。
一起来的三十六个姐妹,牺牲十七人,此刻还剩十九人。
阿水透过瞭望口,严肃地盯着挥舞弯刀冲过来的敌人。
突然,她的视线被远方滚滚烟尘吸引。
阿水揉了揉眼睛,轻扯明溪的衣角。
“宛平,你看。”
明溪顺势望去,马蹄踏碎白雪,掀起掩藏在白雪之下的黄沙,一场大风沙由远及近,席卷而来。
她清楚地感觉到脚下的城楼震动,也清晰地看出底下敌军的慌乱。
是援军!
阿南带着援军回来了!
第104章 女将20
国朝的军旗飘荡在一望无际的旷野, 长·枪头下系着的红缨如翻卷的海浪,铺天盖地涌向荒漠之中的小关口。
底下还在攻城的西域联军听到钲声,连忙向后撤退。
看出他们准备整合阵型的意图, 明溪连忙命令阿水等人将沾有火油的弩·箭射向人群。
林一也挥动令旗,投石机装载完毕,巨大的石块在人群之中绽放,留下一个深坑。
还没等他们整合好队列,国朝的数千轻骑便飞驰而上。千匹战马撒开蹄子狂奔, 配合马背上的骑兵, 冲散西域联军的阵型。
他们穿过联军,停在城下, 与身后的援军形成双面夹击的态势。
城楼上连日奋战的士卒们见状,纷纷松了一口气。
他们挥舞着长矛和刀, 发出兴奋的嘶吼,为城楼下的同袍助威。
“宛平。”清脆的嗓音在此时显得有些突兀。
阿水放下神臂弩, 叫住准备走下城楼的明溪, 道:“你要去哪儿?”
明溪弯腰拾起地上的一张弯弓和三支羽箭, 头也不回地离去:“去马厩。”
援军来了,西域联军不足为惧, 她该去履行她的承诺。
汗血宝马许久没见到主人,激动地在狭小的马厩里打转。
明溪拍了拍它的脑袋, 牵起缰绳,带着它往南城楼走去。
南城楼外的西域联军被援军堵住后路,一时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艰难地杵在西口关和援军之间。
过去一个月, 他们仗着人多, 无休止地进攻西口关。今天,援军到来,也该他们尝一下被以多欺少的憋屈滋味。
大虎远远地看见明溪回来,笑着走下城楼,迎上前说:“一个月没个消息,害得老子差点以为你就义了。”
明溪白楞他一眼,调侃道:“您老人家都没就义,我就更不可能就义了。”
大虎摆了摆手,认真说道:“北城楼那边可是西域联军的精兵,比南城楼这些阿猫阿狗还是强了许多。”
“本是同根生,阿猫阿狗再强,那也是阿猫阿狗,”明溪盯着被巨木横拦的城门,问道,“多久能打开?”
大虎回头看了眼,摸了把络腮胡,说:“起码还要一炷香吧。”
一炷香,够她休息一会儿。
明溪席地而坐,从怀里掏出一块肉干,冲大虎伸出手:“我的酒喝完了。”
大虎轻啧一声,骂骂咧咧说:“才回来就跟老子要酒,你就该就义。”
嘴里这么说着,他手上解酒囊的动作却飞快。大虎将酒囊扔给明溪,明溪接过后灌下一口,撕扯肉干填饱肚子。
大虎蹲在她旁边,问:“和哥说说,你带走的那些妹子,还有多少人活着?”
明溪咀嚼的动作停下,她深吸一口气,慢慢说:“去时三十六,现下还剩十九人。”
“死的不算多,”大虎从她手中拿过酒囊,把剩下的酒全倒进喉咙里,语气十分平静,“我们这儿死了四百多人。”
明溪转头盯着男人。男人的络腮胡上挂着酒水,嘴角微微上扬。
虽然他黢黑的脸上没有露出一丝悲伤,就连声线都平静的吓人,明溪却从他泛红的眼睛看出他在强撑。
大虎用力捏着酒囊,咧开嘴直笑:“他们还堆在城楼上,没来得及抬去西三帐。你去看看吗?”
明溪头皮发麻地把肉干塞进大虎的手中,飞快跑上城楼。
“宛平娘子!”
看见她来,侥幸活下来的女人们用刀支撑着自己的身体,努力站起来,一步一步向明溪挪去。
其中一人被尸体绊了一下,整个人眼看着就要直挺挺地摔在地上,明溪连忙上前,将女人托住。
女人一把抱住她的胳膊,脑袋伏在坚硬的盔甲上大哭。
明溪轻轻抚摸女人的背脊,耐心地听围着她的女人们讲述的光辉事迹,和她们活下来的不容易。
“六七十个姐妹,活下来的只有我们这些人。”女人抬起头,泪水和汗水混合,浸湿额前散乱的发。
她宛如一头受惊的小兽,紧张地四处张望,生怕周围突然又冒出一个敌人。
明溪扶着她站起来,退后两步,郑重地向她们作揖:“你们都是国朝的好女儿,国朝一定会铭记你们一月来的奉献与牺牲。”
“国朝会吗?”女人们喃喃私语。
明溪肯定地点头:“当然会,因为你们都是国朝的勇士,”她指着她们腰间的军功袋,“能给我看看吗?”
刚才伏在明溪胸口的女人解下军功袋递给她,明溪将带血的左耳倒出来,仔细数过。
“你杀了十三个,很棒,”明溪笑道,“可以升一级军阶了。”
“真的吗?”女人抬手抹去眼泪,手背上的灰尘和泪水混合,她此刻就像一只花猫。
明溪轻轻点头:“真的,我不骗人。”
“对,宛平娘子当初说我们入伍就有酒有肉,后来我们不就吃上肉了吗?”
“就是。”
明溪拍了下女人的肩膀,穿过她们,走向城楼中央。
哪怕此刻战事已停,士卒们有足够的时间和精力去清理尸体,城楼中央还是堆积着大量的尸体。
明溪从左至右穿过城楼,一路走来,她看见许多曾经一起喝酒吃肉赌钱的同袍,他们都没了生息,静静地躺在地上。
他们之中,有人臂膀被砍去,有人脸上留下一道骇人的伤疤,有人肠子外露,也有人……
“等等。”明溪叫住搬运同袍尸骨的士卒。
明溪快速走到他们身边,揭开挡住尸体下半部分脸的灰色围布,熟悉的面容暴露眼前。
她记得他。
第一次看见他,是在和二豹的比武赌局。
他腼腆地笑说:“刚刚看你跑了,还以为是尿遁,我就押二豹赢。”
第二次则是在春四娘和那个挑了两个月大粪的五十夫长比武赌局。
他咬着牙,决定相信她,用为数不多的十几个铜板押春四娘赢。
当然,春四娘没让他失望。
不过可惜的是,那场赌局最终没能成局,她始终没有带他发财。
她还记得赌局未成时,他也只是笑着挠头。
多么鲜活的一个孩子,恐怕连十七岁都没有,此刻却肌肤冰冷,永远长眠。
“没事了。”明溪用灰布遮盖住他的脸,目送他被昔日的同袍抬下城楼。
明溪转头看向城外进退两难的西域联军,紧握双拳。
她挤出一滴泪,晶莹剔透,将眼角的尘土放大。
“走吧,集合了。”大虎拍了下她的肩膀。
明溪飞快地抹去眼泪,轻应一声,跟在他身后走下城楼。
她跨坐在汗血宝马上,背后是用惯的重剑,马腹旁悬挂着她刚才从地上捡来的弯弓和三支羽箭。
三支羽箭,用来擒那个女人,足够了。
—
西域联军在四方援军的有意驱赶下,最终汇合于西城楼外。
经过一个月的消耗,西域联军约摸还剩下一万三千余人。他们被数万国朝军队围在中间,四面楚歌。
舒将军整合西口关幸存地两千余人出关,汇入国朝的军队。
一场人数上占有绝对优势的屠杀正式开始。
西口关不受降,国朝也不接受投降。
敢于侵犯中原王朝,就该承受中原王朝的怒火。
西口关余下的两千多人像不要命一样冲向西域联军。
不接受求饶,哪怕他们面对的丢盔弃甲的半大小子,哪怕蛮子双膝跪地,不停磕头。
一个月来,他们仗着人多,无休止地向西口关进贡。
此时,他们处于弱势,又凭什么要西口关看在他们求饶的份上放过他们?
他们有放过西口关战死的两千余人吗?
没有!
“想走?”明溪挥刀斩杀身边的西域联军,迅速拉弓搭箭,对准一袭朱衣下的战马,“你走不了了。”
淬了毒的羽箭飞驰而出,女人胯·下战马口吐白沫,瘫软在地。
蒂娜跌下马,回头狠狠地瞪了眼骑在马上的女人。
她飞快起身,一刀砍向从她身旁经过的西域骑兵。抢来战马,她继续向包围薄弱处冲去。
亲眼目睹自相残杀的戏码,明溪微微摇头。
在周围士卒的掩护下,她穿过混乱的人群,追赶意图冲出重围的女人。
汗血宝马脚程快,明溪一边杀纠缠上来的敌人,一边慢慢靠近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