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了,没石头了,”突然,女人的尖细嗓音刺破夜空,“南十三口请援!”
南城楼本属于西口关的后方,领到的物资不是很多,不一会儿便用完了石头。
没有石头,意味着敌军无阻,很快就能爬上城楼。
明溪快步走到南十三口,瞥了眼空无一物的篮筐。果断将女人们调换至还有石头的南十一口,换来防守南十一口的士卒。
士卒佩刀,哪怕没有石头,也能用刀砍杀爬上来的敌军。
明溪站在南十三口的位置,西口关士卒挥刀砍中敌军的脖子。
飞溅的红血不偏不倚,正好落到明溪的脸上,顺着盔甲纹路向下滴,落入皑皑白雪之中。
“虎哥,”明溪抹去脸上的血迹,快步走到大虎身边,“你去催一下石头,还有,给她们都领一把刀来。”
大虎提醒她:“库房里的刀恐怕不够。”
明溪摆了摆手:“那就把正在休息的兄弟们的刀拿过来给她们。”
“是。”大虎抱拳,迈着大步离去。
目送大虎离开,明溪挥动令旗,召集各营的百夫长向她靠拢。
尽管有人对她接替千夫长暂时指挥心有不悦,但想起方才她一连串指挥,使得处于守势的他们拥有还手之力。
而且,军令如山。
不过片刻功夫,剩下八位百夫长将少女团团围住,等待她的下一个命令。
明溪沉声说道:“现在,你们都去统计各自营中在城楼上的人数,还有各营还剩下的羽箭、石头、火油和无主的刀。”
“是。”
接到命令,八位百夫长立即向南城楼散开,挨个查看各自防守的瞭望口。
不多时,他们陆陆续续回到明溪身边,将统计好的数字报给少女。
听到他们的报告,明溪微微皱眉。
距兰国王军攻城不过小半个时辰,用去的石头却已过半,剩下的最多再坚持半个时辰。
火油和羽箭也所剩不多。
思索间,她看向密密麻麻冲上来的飞蛾。
不,或许连半个时辰都不能坚持。
伤亡人数倒在她的心理预期中,九死十七伤,比敌军少了很多很多。
守城一方拥有的优势显而易见。
明溪沉思了一下,缓缓道:“拿几个口子放他们上来。”
“什么?”
“放他们上来?”
“这怎么能行?”
质疑扑面而来。
明溪补充道:“先放一批上来,等杀完了再接着放。”
刀不像石头和羽箭,扔下去、射出去了,只有等战事停止再出去捡。
它不是消耗品,能一直用。
况且,爬上来的敌军手中正好有刀,可以解决七八十个女人没刀的窘境。
没用过真刀没关系,上手了,自然而然就会杀人。
瓮中捉鳖,以多欺少,不用白不用。
明白少女的意思,南四口、七口、十口、十四口瞬间装作石头用完。士卒们蹲下身,将身形掩在城墙后。
没了石头的阻挡,兰国王军很快登上城楼,第一个踏上城墙的王军不停挥刀,却奇怪地没被阻挡。
他兴奋地跳下瞭望口,成为第一个登顶城楼的巴图鲁。
金钱,权力,美色,就在眼前。
然而,他才站稳,便感觉到腹腔传来刺痛。
一把锋利的刀刺穿他的肚子,他瞪大眼睛,望向刀的主人,是一个皮肤黢黑的精瘦汉子,然后重重倒在雪地里。
第一个登上城楼的人死亡,不仅没有打消后来者的勇气,相反更加刺激了他们。
第一个死了,或许他们就能成为新的第一个。
一个瞭望口放上来十几人,四个瞭望口便是六七十人。
守护瞭望口的士卒等后来人靠近了些,再用石头封住后来人的路,充分利用为数不多的石头。
另有一群凶神恶煞的士卒将送入嘴边的肥羊团团围住,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在绝对的人数压制下,兰国王军毫无还手之力。
围杀敌军的士卒连忙兴奋地弯腰割下王军尸体的左耳,装进悬挂腰间的军功袋中。
明溪淡然地扫了眼满地丢失左耳的尸体,心中没有多大波动。
战场上刀剑无眼,如果不是他们死,现在被割左耳的就是一起喝酒吃肉的兄弟。
第一波被解决,明溪吩咐方才没有放敌人上来的瞭望口按兵不动。
这种事总是要轮流来,不然太假了。
很快,第二波也被解决干净,城楼上又多了几十具没有左耳的敌军。
按照明溪的吩咐,各个瞭望口轮流扮演缺少石头。四波过去,城楼上堆满了缺少左耳的兰国王军的尸体。
明溪看向堆成小山的尸体,令旗一挥,让士卒将各自拖过他们的尸体,堆到瞭望口。
云梯上还有不停攀爬的敌军,明溪轻嗤一声,让人将死去的王军尸体充作石头,砸向为了权力和金钱前仆后继的敌人。
离她近的百夫长呆愣地看向面无表情下达命令的少女,心中涌起无限惧意,和她说话也恭敬许多。
男人心中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千万不能和她做敌人。
渐渐的,蒂娜及其周围的王将察觉出不对劲。
“副帅阁下,不能再冲了。”其中一人不满地对蒂娜说。
这女人本身是个沙盗,偏偏和她的男人蛊惑王上,得到此次出战的副帅位置。
另一人接话:“他们都是兰国勇士,死一个少一个,不能让他们做不必要的牺牲。”
在兰国王将的逼迫下,蒂娜只好下令鸣金收兵。
不停向上爬的兰国王军看见碎得稀巴烂的族人尸体,心中生出惧意。
只要生出一点惧意,就可以压过对金钱和权力的渴望。
而在此时,钲鸣声响起,无疑不是扩大了他们的惧意。
得到撤退的命令,他们用比之前更快的速度爬下云梯,向后撤退。
自开战以来就一直紧绷着神经的士卒们得以喘口气,不过他们还是不敢彻底放松。
怕随着心意一松懈,就再也提不起劲。
离开小半个时辰的大虎归来,带来一框框石头和两个军医。
军医挨个为受伤的士卒包扎。还有力气的士卒们也将重伤的同袍抬下城楼,送入西三帐。
西三帐在此刻,成为西口关的伤兵营。
大虎抱歉地冲明溪抱拳,说道:“人手不够,我只带了石头回来。”
明溪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转头。
大虎慢慢转头,只见刚才还缺刀的女人们手中握着敌军的半月弯刀,英气十足。
好些士兵手中甚至捏着肉干,就着雪水吃下,补充体力。
肉干不是西口关该有的东西。
他离开不过短短半个时辰,刚才还杀声震天的南城楼此刻竟然安静下来。
他不敢置信地看向在城外就地安营扎寨的敌军,他们居然歇了进攻的意思。
大虎疑惑地问:“这是要围城?”
西口关四面都是荒漠,皑皑白雪,他们连竖壁清野都不用做。
兰国王军,又或者称他们为西域联军更为恰当。联合起来又能怎样,难道联合了他们就有围城的资本吗?
明溪口吻嘲弄:“围城?他们敢吗?”
第103章 女将19
围城, 除了七八倍于守军的兵力,更要源源不断的粮草供给。一旦开始围城,至少也要两三个月起步。
西口关是个小关, 被围两三个月,差不多就会弹尽粮绝。
不过,这一切都建立在西口关孤立无援的境地之下。
西口关可不是一座孤岛。
西口关的西北方就是驻军三万余人的西谷关,东北方也有驻军两万余人的东楼关。
更别提西口关还与西南、东南方的两座关口互为犄角。
西域联军趁除夕之夜夜叩西口关,走得是偷袭这一条路。
如果攻城不下, 他们又不愿撤退, 那最终必然会被赶来的援军包饺子。
只是有一点令明溪感到困惑,城外的敌军为什么要在此处搭建帐篷, 不怕他们放火烧光他们的军帐吗?
难道是因为那个沙盗女当家没有带兵打仗的经验,不懂兵法。所以以为只要撤到羽箭到不了的位置, 他们就没有办法?
明溪倾向于后者。
沙盗,干的都是强盗勾当。打家劫舍, 怕肥羊跑了, 大多都不远不进地监视着肥羊。
她摇了摇头, 心道西域诸国怎么会推出这么个人来攻城。
“叶副将。”明溪沉思之际,耳边突然响起大虎粗犷的声音。
大虎冲阿南抱拳, 讶异地看向一袭黑色夜行衣的青年男人。
明溪循声回头,同样露出惊讶的表情:“你怎么来了?”
“我有话同你说。”阿南盯着明溪看。
此时少女的脸颊沾上灰尘, 只有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干净。
她眉宇萦绕着令人齿冷的肃杀之气,盔甲上半干的血迹和落在肩头的雪花,增添她的冷意。
“那我先去分发石头了。”大虎也是个有眼力见儿的,迈着大步离开, 给两人留下说话的空间。
明溪带着阿南来到城楼的一角, 问道:“怎么穿成这样?”
阿南习惯双手用剑, 一般而言,他都是左右腰各悬一剑,说是这样好看。
但今天,他不仅穿上夜行衣,还把双剑交叉捆在背后。这样,剑鞘在一定程度上能阻挡砍向背后的刀。
阿南一把搂住少女的肩膀,力道很大。明溪对他没有防备,下巴顺着他的力道,搭在他的左肩。
她能感觉到阿南的手臂微微发颤,更多的情绪还没来得及感知,阿南已经松开她,后退两步,恭敬地冲她抱拳。
“属下此去或无归期,将军珍重。”阿南抽出腰间的马鞭,飞快走下城楼。
“阿南。”明溪叫住他。
阿南站在石阶上,回头仰望着少女。
少女高挑的身形与漆黑的夜空融为一体,配合她背后的重剑黑影,与令旗上的绿眼灰狼,富有野性而又让人惊艳。
“平安回来。”
她知道他本是东宫暗卫,学得是杀一人、隐匿身形的本领。
他此行,不是去刺杀敌军主帅,就是借着他从东宫学来的本事外出请援。
各个临近的关口距西口关有一定距离,其中最近的是西谷关,也有一百二三十里地。
狼烟在此刻便很难起作用。
等各关反应过来需要一点时间,外出请援是最好最快的选择。
“若是去请援,你先去关城看看,”明溪补充道,“关城没被围的话,就请关城城守帮忙。”
关城城楼高且坚固,其中不仅有国朝守军,也有西域胡商和中原商贩的私兵,属于汉、胡共同管辖的城池。
许多西域胡商的财货都在关城,他们一定不会,也不敢和西域联军同流合污。
军队入城,那便如蝗虫过境,哪怕是自家人,也有不放过的时候。
“是。”
目送阿南的身影消失在行色匆匆的士卒中,明溪转头,一头撞上洋溢着放荡笑容的络腮胡大脸。
“妹子,刚才你虎哥可都看见了。”大虎兴奋地搓手。
阿水正值休整,也跑过来,眨巴着眼睛仰起头,说:“宛平,我也看见了。”
粗糙的手掌覆住阿水的脸蛋,明溪轻轻用力,将人往后推,半是训斥半是无奈道:“去休息,等会儿还有的忙。”
“好吧好吧。”阿水笑嘻嘻地跑开,钻进女人堆里。
不一会儿,女人们大都转过头,惊讶或是探究地看向明溪。
“其实人叶副将也不错,”大虎轻啧了一声,像是想起什么,他猛地一拍脑袋,“我记得叶副将是和你一起到西口关的。”
大虎以为自己发现了不得的事,激动地嚷嚷:“你看,人家为了你,都愿意来边关过苦日子。刚才他抱你,你也没阻拦,你们俩肯定能成。”
明溪没有说话,视线略过大虎,望着他身后的人。
“成什么?”千夫长背着手站在大虎身后,呵斥道,“还不快去你的营看着!”
大虎虎躯一震,连忙转头,道了声是,便跑向自己的防守点。
平常吹牛打屁吊儿郎当,和千夫长称兄道弟那都是小事。战事一起,大虎还是有分寸。
千夫长盯着明溪的眼睛,直白地说:“如果不是张副将建议,我本不想将令旗交给你。”
明溪轻轻点头:“属下明白。”
千夫长背着手立在城楼边,俯视城外的敌军,呼出一口白气。
“是我轻看了你。”
返回南城楼的路上,他隐约听到东城楼刀剑相碰的声音。他以为南城楼也会是这样的局面,不想南城楼安静的吓人。
“我为我的肤浅向你道歉。”千夫长抱拳一礼。
“非我一人之功,”明溪匆忙还礼,“是城楼上所有兄弟、姐妹共同努力的结果。”
“将军请宛平百夫长率三十六神臂弩弩手增援北城楼。”舒将军身边的近卫打断两人的对话。
他把一块令牌交到明溪手中。
千夫长挥了挥手,笑道:“去吧。”
明溪转身欲走,千夫长叫住她。
“等等。”
明溪露出疑惑的神情,千夫长遥指她腰间的绿眼灰狼令旗。明溪反应过来,回以抱歉的笑容,解下令旗交还给他。
阿水等人怀抱神臂弩和弩箭,列两列队,跟在明溪身后,神气地从西口关的中央穿过。
来往搬动伤兵、武器的士卒见状,纷纷侧眸。
舒将军站在主帐外,等候明溪经过。
“南城楼的事,底下人都已经报给本将,”舒将军不吝惜赞美,“你做得很好。”
他又望着她身后的娘子军,朗声说:“你们通过考核,从今以后就是我西口关正式的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