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说……”春四娘故意顿了顿,激将道,“还是说,你不敢和我比力气。”
“笑话,比力气就比力气,”大汉丢开军刀,“你说,怎么比?”
春四娘勾了勾手指,阿水忙不迭搬来一架木椅,放到演武台正中。
春四娘笑说:“我坐下,你要是让我不能站起,就证明你力气比我大。”
“就这?”大汉不屑地哼了声。
“对,你敢吗?”春四娘坐在木椅上扬眉挑衅。
大汉撇了撇嘴,快步走到春四娘身前,居高临下俯视她:“有来有回才公平。”
“这样吧,等会我也坐下,你要是能阻止我站起,我们就算和局。”
“为什么是和局?”
大汉咧开嘴笑:“当然是因为你一定站不起来。”
男人宽厚的手掌压着春四娘的肩膀,用了十足十的力道。
春四娘脑海中闪过少女刚才对她讲的话,上身微微前倾,两腿使劲用力,废了一番功夫,顺利站起来。
“不可能。”大汉惊讶地说。
春四娘神色得意:“该你了。”
与此同时,大虎换了个坐姿,冲明溪小声嘀咕:“你说我现在改押四娘,还来得及吗?”
“局都开了,虎哥想赖账吗?”明溪反问。
大虎只好紧闭嘴巴,目光紧紧盯着演武台。
没事,他相信这局一定是和局,大不了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大汉大马金刀坐下,春四娘莞尔一笑,伸出右手食指,抵着大汉的眉心。
“操,四娘这是在侮辱谁?”
“侮辱他吧,”一人冲坐在台上的大汉努嘴,“反正不是侮辱我们。”
大汉感觉受到冒犯,他冷笑:“一根手指,好大的胆子。”
“一根手指就够了。”其实春四娘心里也没底。
不过这是少女告诉她的法子,眼下也只有选择相信。
抵着大汉眉心的食指稍稍用力。
大汉没当一回事,准备像往常一样起身。然而他被禁锢在椅子上,竟然没有站起。
围着演武台的众人都惊讶了!
这是怎么一回事?
大汉咬紧牙关,再一次做足准备,却不曾想他始终没能站起来。
和食指搏斗了接近一盏茶的功夫,大汉不耐烦地拍开春四娘的手,将没防备的她一把推到地上。
“妖术,你这是妖术!”大汉指着仰倒在地的春四娘怒骂。
阿水连忙把春四娘搀扶起来,眼神轻蔑:“堂堂七尺男儿,竟然输不起。”
大汉上一步作势欲打,围着演武台观看的大虎等人连忙冲上台,将阿水和春四娘护在身后。
大汉手底下的兵也七手八脚抱住大汉,还是那出戏码:“哥,别冲动别冲动。”
“他们仗着人多,哥别上当。”
有人拦着,大汉放心地指天发誓。
“你们撒开,今天老子要是露一点怯,老子就去挑大粪!”
作者有话说:
问题来了,他真的要去挑大粪吗?
第100章 女将16
“松开他。”
大汉身后传来熟悉而又陌生的声音。
拦住大汉的士卒们闻言一怔, 回头一看声音的主人,连忙都松开手。
骤然失去拉扯的大汉不由得一愣,僵硬地转头。
视线还没来得及聚焦, 震耳欲聋的喊声便提醒他来人是谁。
“参见舒将军。”大虎等人抱拳问候。
舒将军漫不经心摆了摆拿着马鞭的右手,慢慢走上演武台。同时瞟了眼并起来的长桌——好大一摞银子。
阿南和张副将跟在舒将军身后。
阿南看见右桌上龙飞凤舞的二,大抵猜到是少女的手笔。
他嘴角微微上扬,偷偷注视着神采飞扬的少女。
少女蜜色的肌肤在阳光的照耀下泛着一层光晕,琥珀色的瞳孔闪烁着自信的光芒。
大汉拱手, 结结巴巴地说:“舒, 舒将军。”
军靴停在眼前,大汉额上不由自主渗出细密的汗珠。
舒将军没有搭理他, 反而看向明溪:“本将和副大都护提了女人参军一事,他准了。”
演武台上的女人们喜不自胜, 当即学着士卒们的样子抱拳,说道:“属下一定不会辜负副大都护和将军的信任。”
“但是, ”还没等她们深陷喜悦, 舒将军的话便让她们的心提起来, “现在还不能算她们正式入伍。”
明溪问道:“何时才能算?”
“明年吧,”舒将军呼出一口雾气, “今年冷起来了,没仗打。”
“不过也不一定。”
舒将军顿了顿, 说:“本将记得李将军守西口关时,蛮子曾在除夕之夜率兵叩关。只要她们通过考验,那就是我西口关的兵。”
像男人参军,只要登名册就行。
但对于女人而言, 却要付出的比男人多。
明溪知道这不公平, 可情势就是如此, 她也不好再说什么。
毕竟上面肯接纳女人为兵,还是因为她献出神臂弩图纸的缘故。
良久,明溪拱手道:“是。”
知她想明白,舒将军便把视线挪到大汉身上。
舒将军眼眸半眯,不怒自威:“本将现在给你和他们斗殴的权利。”
“回禀将军,属下不敢。”大汉连忙单膝跪地。
舒将军俯视大汉的头顶,从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哼:“本将给你这个权利,有什么不敢?”
他指着大汉,朗声说:“在场诸位皆是见证,本将赋予他斗殴的权利,日后也不会追究他此次斗殴。”
不等大汉说话,大虎带头称是。在大虎的带领下,围着演武台的众人也都随声附和。
春四娘一边揉着屁股蹲儿,一边倚在阿水身上看热闹,还不忘添一把柴火。
“是,属下可以作证。”
大汉骑虎难下,气恼地瞪了眼春四娘。
舒将军沉声道:“既然有见证人,你还等什么?还不快去!”
大汉匆忙垂首:“属下不敢。”
“不敢?”舒将军冷哼一声,扬起马鞭抽打大汉的背脊。
他恨铁不成钢地骂道:“本将完完全全看在眼里,输就算了,还输不起,输了还要打女人。”
“将军教训的是。”鞭尖落到大汉裸露在外的后脖颈处,他隐隐感觉后脖颈传来一阵阵热意。
舒将军扬手又是一马鞭,呵斥道:“教训的是?”
他锐利的目光扫过刚才拖着大汉的几个士卒,冷笑道:“本将竟不知军营里出了你这么一号人物。等上了战场,是不是也要人这么拖着你?”
“谁教你的狗仗人势。”末了,舒将军怒斥。
大汉连忙换成双膝跪地的姿势,颤声说:“属下知错,请将军责罚。”
“责罚?”舒将军看向春四娘,问道,“你说,怎么罚?”
春四娘看戏看得正起劲儿,没想到会扯上她自己。
她愣了一下,张嘴想说话。却不曾想面对气势逼人的舒将军时,她竟然一时失了声。
春四娘连忙扯了扯明溪的衣袖,示意她帮自己。
明溪一本正经抱拳,说:“方才他指天发誓,如果露一点怯,就去挑大粪。将军何不成人之美?”
大汉听到这话,脸都绿了。
这娘们竟然管挑大粪叫成人之美,粪是那么好挑的吗?
先不说西口关有四千余人。单说茅坑,大大小小就有八个。
每五百人共用一个茅坑,一个坑里的污秽之物堆积如山,少说要七八个人一起挑。
他好不容易熬成五十夫长,不用再轮流挑大粪,没想到随口一句话,又给他打回原形。
“将军,属下真的知错了。”大汉忙不跌求饶。
舒将军随手指向刚才配合大汉做戏的士卒,转身吩咐阿南:“带他们下去,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要挑一起挑。”
话已至此,大汉也就只有乖乖接受,从地上爬起来跟着阿南走。
才走下演武台,阿南突然转身,问道:“他们是挑全关口的金汁,还是单挑他们所属坑的金汁?请将军示下。”
“挑二十一营到三十营的,”舒将军不假思索,“为期两个月。”
“是。”阿南领命,带领大汉等人离开练兵场。
二十一营到三十营,意味着大汉们要替练兵场上的所有人挑粪。
还没等人走远,放肆的笑声一阵接一阵冲向云霄,大虎捧着肚子笑个不停。阿水直接笑岔了气,扶着临娘的肩膀唉哟直叫。
这走向明溪也没想到。
她以为舒将军最多让那大汉随便挑挑,意思一下。没想到最后他竟然要挑一个月,挑的还是“仇人”的金汁。
收拾完大汉,舒将军瞥了眼长桌,冷声道:“还有你们,军营里赌钱,有几个军饷够你们赌?”
他用马鞭指着众人,轻声呵斥:“有这闲钱赌,不如寄信回家问问妻儿老小都吃饱了吗?”
“所有人都绕着练兵场跑二十圈,张副将监督,”舒将军指着明溪,“你过来,本将有话和你说。”
练兵场一圈至少得有一里地,二十圈就是二十里,差不多是西口关到关城的距离。
逃过一劫的明溪路过桌边时,一把扯过桌上的纸,揉成一团塞进袖中。
“对了,”舒将军忽地转身,看向大虎,“你就别跑了,带着她们训练。”
于是乎,大虎在一众艳羡的目光中训练阿水等人。
回到主帐,舒将军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递给明溪。
明溪疑惑地接过,撕开信封后发现是京城送来的家书。
前半段大概出自陈恕之手,一列列字龙飞凤舞,气势如虹,内容主要是问她在西口关训练情况如何。
后半段则出自陈夫人,是小巧娟秀的楷体。问她有没有吃饱,有没有衣裳穿,还说她爹正想办法为她求情。
明溪眉眼带笑看完家书,小心翼翼将家书收进信封中放好。
“家书到都护府快十天了,副大都护让我带给你。”
舒将军夹了几块炭放进小火炉中,不一会儿煨着火炉的烈酒就沸腾起来。
“你写好家书就交给阿南,等再去都护府时,我帮你带过去。”
明溪感激道:“多谢将军。”
轻啜碗中滚烫烈酒,舒将军坐上虎皮椅,慢慢说:“副大都护答应我向兰国施压,要求兰国交出偷袭你们的沙盗。”
国朝的士卒马革裹尸,那国朝就要替他们报仇,这才能让士卒更加忠心的卖命。
“兰国若不交出他们,”明溪很快想到另外一层,平静道,“正好坐实兰国有反国朝之心,届时西口关可堂而皇之兵临城下。”
她眉梢微挑,笑问:“自古国被我灭后,西域诸国安静了一段时间。近来是不是又耐不住性子,蠢蠢欲动了?”
舒将军淡淡地看了她一眼。
明明她现在只是一个百夫长,像这种军事绝密,他还是听到副大都护说起才知道。
她竟然能从简短的一句话中看出其中关窍。
西域诸国最近确实不安分,几个小国联姻结盟。
每年十月就要启程,运往都护府的岁贡,今年那几个小国竟然以联姻花费数多为由,请求副大都护免去。
猴子乱跳,就要杀只鸡来震震。
舒将军发自内心地感叹,让她做一个百夫长是真的屈才。
“如果不是上面有令,我这守将的位置真想让给你坐。”
明溪笑着拒绝:“一直浮于云端,不能体察底层军情,又如何能真正做好一个将军。属下此行的原因之一,就是为这个。”
舒将军朗声大笑,似乎想起什么,感慨道:“我记得你以前是……”
“车骑将军。”明溪挺起胸脯,颇为骄傲。
“十八岁便是仅次于大将军和骠骑将军的车骑将军,”舒将军忽地站起来,冲明溪拱手作揖,“此刻,我便当你还是那个名震天下的车骑将军陈三娘。”
“将军在上,请受末将一拜。”
—
转眼就到十一月下旬,大汉等人为期两个月的惩罚结束。
他们浑身散发着臭气,骂骂咧咧挑着最后一桶金汁走出茅坑。
如厕的士卒看见他们的狼狈之态,大多哈哈大笑,还不忘调侃大汉“狗仗人势”。
边地狂风呼啸,鹅毛大雪纷飞,一望无际的荒漠被冰雪覆盖,白茫茫一片。
西三帐的三十六个女人被纳入二十五营,属于明溪手底下的预备兵,日常训练跟着大家一起,不必再窝在西三帐那块小地方。
虽然还没转正,她们依旧拥有军中发下来的冬衣、盔甲和大刀,还有吃到饱的肉和喝到尽兴的酒。
她们还住在西三帐,却不是再以军妓的身份。
西三帐其他女人看见她们大口吃肉,口水直流。为了一口吃的,一身穿的,差不多有二三十个人决定再次加入她们。
此外,西口关已经制出二十张神臂弩。其中一半分发给她们,满足她们平常训练。
所谓物尽其用,就是如此。
她们不太适合冲锋,做弩手是再合适不过的选择。
但依旧要练刀功,为的是以后真到了肉搏那一步时,有自保之力。
日子越到后面,天黑的越早,天亮的越晚。
属于二十五营的训练场地,始终准时响起清脆嘹亮的女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