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三帐,总要做出改变。”
“她们作为西三帐改变的开始,不是正当好吗?”
“我还是不明白,”花嫂不理解地摇头,“你的意思是要她们和你一样上战场吗?那样她们可能会死。”
她渴望少女的骄傲,但她心里明白,她这辈子都成不了像少女那样的人。
她只想活着,好好活着。
“死就死,”临娘接话,“就像阿水说的那样,我们贱命一条,死就死了,没什么值得留恋。”
“就算是死,我也不要像其他姐妹一样,死在花柳病下。”春四娘解开衣裳。
微黄的胸脯上露出一条条青紫抓痕,她的肩胛处则留下好多个牙印。
她把衣裳掷到地上,光着上身恨声怒骂:“这男人,老娘是再也不想伺候了!”
“横竖都是死,哪种死法都一样。”
“以前为了活,做尽下作事,听到阿水那席话,才算真正明白过来。”
面对群情激奋的女人们,花嫂心知这事没有转圜的余地。
她转头看向明溪:“舒将军会同意吗?”
“不知道,”明溪摇头,“就算舒将军不同意,他也不能阻止你们训练。”
不过从舒将军几次意图拔出西三帐来看,她可以预见,对于西三帐这种转变,他是乐意接受的。
“所有人都要训练吗?”花嫂不确定地问。
“当然不,”明溪抬起眼皮,“此事强求无用,需要自身愿意改变,方能有成事的机会。”
花嫂舒缓一口气。
明溪看了她一眼,说:“阿嫂,你说过你读过千字文,认得些字。”
花嫂不明所以地看着她。
怎么突然扯上认字?
“麻烦阿嫂去帮我找些纸笔墨来,”明溪不管仪态,翘着屁股跪着,“我默下千字文后,将你不认识的字都教给你,你再去教给她们。”
“认字?”众人都露出疑惑的神情。
“对,认字。”
她们不仅要训练,也要识字。
这样,就算她们最后没能被军营接纳,以后的日子也会比现在好。
明溪停顿片刻,继续说:“还有,麻烦阿嫂将愿意的人记下来,告诉我。”
“好。”
—
最终,西三帐的两百三十三个女人中,有一百一十二人愿意训练。
不愿意训练的人中,有三十七人想学认字。
明溪将千字文默下来,先让花嫂把会的字都圈出来,再一个个教她不会的字。
花嫂则先去教她们她会的字,剩下的字跟随她学习的进程,慢慢教。
这让花嫂有了点做女先生的感觉。
她学习起来越发认真,就连大虎都说她掉书袋里了。
由于明溪还在养伤,一天除了教花嫂识字外,就是训练阿水等人的体能和教她们挥刀招式,还有就是抽空画神臂弩的图纸。
陈宛平会的招式,都是祖父戎马半生总结出的精华。
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有一击毙命的干练。
训练很苦,第一天下来就有人叫苦不迭。
面对写在黄沙地里的字,众人也是眉毛都皱成一团。
她们不仅要面对身体上的酸痛,还要面对其余未参加训练的女人的奚落。
“大家都是姐妹,谁还不知道谁啥样?”
“像宛平娘子这样的女子,古往今来一只手都数得过来,老娘劝你们还是早早歇了这些心思。”
前来寻欢的士卒也会调侃讽刺排成队列训练的女人们。
“小阿水,听说你也要学宛平娘子当兵,学成后来和哥哥切磋切磋?”
“四娘的腰可有劲儿。真上了战场,蛮子看见四娘的腰,就走不动道了吧……哈哈哈哈。”
第二天训练时,只有一百零二人到场。
阿水等人虽然神色疲惫,却还是咬紧牙关坚持。
第三天,还剩八十九人。
日子一天天过去,眨眼便过去一个月,只剩下三十六人坚守。
十月初,西口关飞起鹅毛大雪。
明溪的伤也好了大半。
征得舒将军的同意后,她开始和关里的工匠一同制作神臂弩。
神臂弩的出现,不仅对西三帐正在改变的女人们重要。
对国朝军队而言,同样极其重要。
明溪从工坊出来,伸了个懒腰,踏着积雪,准备回西三帐查看她们的训练情况。
靠近西三帐时,却听见耳畔传来激烈的争吵声。
她快步跑回西三帐,只见一群士卒像饿狼一样围住阿水等人。
男人嗓音粗犷,明溪却从其中听到深深的不安:“女人再训练也没用!”
初是,他们只当看个乐子,看见参加训练的人越来越少,他们甚至是高兴的。
直到近来,哪怕边地飞起大雪,哪怕她们身上只有勉强御寒的衣裳,她们响亮的训练声依旧响起。
甚至比他们上训要早,下训要晚。
而且,她们还学会了写字!
会不会有一天,她们像军中那个唯一的女百夫长一样,最终骑在他们的头上。
明溪站在栅栏口,冷笑一声。
“是吗?”
第99章 女将15
看到明溪的身影, 围着阿水等人的士卒下意识给她让出一条路。
不为别的,城楼前风干的沙盗尸骨,他们差不多都去看过。
断手断脚是常态, 更别提有几具尸骨上的天灵盖,直接被重剑拍碎。
明溪站到阿水身侧,神色严肃地看向出言不逊的大汉,问:“你哪个营?”
面对少女迫人的视线,大汉喉咙滚动, 感觉自己随时都可能跪下去。
但周围围了好多人, 有他手下的兵,也有西三帐的女人。
为了面子, 他还是握紧拳头,吭哧回答:“三十六营五十夫长。”
“原来以前跟着四狼, ”明溪若有所思点头,“那就可以理解了。”
“你他娘什么意思?”听她的话里似乎在指责曾经的顶头上司, 顺带一起嘲讽他, 大汉呛声问。
明溪忽地半眯着眼眸, 鹰隼似的目光钉在大汉身上。
还没等大汉反应过来,不带一丝犹豫的巴掌狠狠落在大汉的脸上。古铜色的脸瞬间浮现四根清晰手指印。
“放肆!我面前也敢出口成脏, ”明溪厉声呵斥,“军纪严明, 下级见到上级,该怎么回话没学过是吗?”
这其实就有点找茬的意思了。
军营里重军纪不假,但更多侧重的是军事方面。
像这类繁文缛节,军规虽有规定, 却习惯性被人忽视。都是大老粗, 不会太在意这个。
大汉被以这个理由甩了一巴掌, 两只眼睛瞪得老大。
痛倒是其次,这么多人看着他被打了一巴掌,闹得他好大一个没脸。
他脸涨的通红,看见周围女人们掩嘴偷笑时,火气蹭蹭往上冒。
“他妈的臭娘们,你敢打老子——”嘲笑声成了干柴上的一瓢油,熊熊烈火充斥大汉睚眦欲裂的瞳孔。
他握紧拳头准备冲上前,好好教训不知天高地厚的黄毛丫头。
不想还没出拳,大汉被四五人连拖带拽往后拉。
他手底下的兵抱住他的腰,喊道:“打架要被打军棍,好哥哥忍她一次。”
“小娘们欺人太甚!老子咽下这口气,就不是个男人!”大汉似乎用了很大的力气,一根根掰开抱住他腰的手指。
毕竟他的双臂分别被两个精瘦的士卒抱着。
这边食指才被掰开,那边大拇指又紧紧扣下来,愣是不给他冲上前和明溪硬碰硬的机会。
大汉嘴里骂骂咧咧:“看老子回去不抽死你们。”
“是是是,回去随哥打。”
明溪环抱双臂,似笑非笑地观赏这一出戏码。
西三帐的女人们以为大汉动了真格,同样好声相劝。
少女屁股的伤还没好全,要是因为斗殴生事又被打军棍,那这次恐怕要躺好久。
女人的手攀上男人的胸膛,娇声说道:“好哥哥,宛平娘子终归是百夫长,她是为了军规才会打你。”
“对,其实宛平娘子打完您就后悔了,”另一人帮腔,说着用手轻轻拍了下男人壮硕的肚腩,“您宰相肚里能撑船,消消气嘛。”
面子挣够了,大汉逐渐平静下来。
他看向似笑非笑的少女,摆了摆手:“算了,看在你是个女人的份上,老子不和你……”
“计较”两个字才挤到嗓子眼,便被明溪打断。
她学着大汉的样子摆手:“诶,我没后悔。”
话音才落,大汉又开始剧烈挣扎起来,才松开他的士卒连忙又分工抱腿抱手抱肚子。
“没事,你们松开他,”明溪轻嗤一声,不屑道,“军规虽不让打架,但切磋还是可以的。”
她做了个请的姿势,微微一笑:“练兵场请。”
“宛平,”阿水伸出小拇指勾住明溪粗糙的指腹,她不赞成地摇头,“你伤还没好全。”
春四娘把训练用的木棍插进雪地里,掌心抵着木棍,嫌弃的视线落在大汉身上。
“对,等伤好了,宛平娘子再和他切磋也不迟。”
临娘点头附和:“就是。”
“没事,和他打,出五分力就够了。”明溪轻飘飘的话语刺激地大汉更加恼怒。
大汉眼睛快要瞪出来,挣扎也越发用力:“好大的口气!”
拦着大汉的几人只好使出自己真正的力气,心中暗道大汉今日做戏做的真不错。
先前抱着大汉腰的那个士卒大喊:“哥别去,别去,哥!”
“宛平百夫长一个女人,哥打赢女人胜之不武,胜之不武。”
这话是没让二豹听见,不然他一定对准士卒,飞起就是一脚。
打赢少女叫胜之不武,那他这种没打赢少女的叫什么?隐隐感觉受到冒犯。
明溪啧了声,不耐烦地说:“他既然说女人训练没用,你们便松开他。让我和他比试一场,看看女人训练后到底有用没有。”
“我亲自出马也许有点以大欺小,”明溪停顿了一下,故作大方,“没事,我想春四娘愿意和你比试。”
春四娘眉头微蹙,底气不足:“我吗?”
她是经过训练,不过这也才短短一月,她怎么可能赢得了大汉?
明溪安抚性地拍了下她的肩膀:“放心,你要相信自己。”
大汉自知比不过少女,但面对训练才满一月的春四娘,他还是有把握。
看出大汉变化的神情,明溪轻蔑地摇了摇头。
“练兵场,请。”
—
练兵场。
听到又有人要比试,而且是许久没见的男对阵女,大虎再一次联合几位百夫长开设赌局。
“都过来,都过来了啊,”大虎扯着嗓子大喊,两张桌子再次被拼到一起,“男左女右,男左女右。”
经过上一次的教训,众人不约而同看了眼正在和春四娘窃窃私语的少女,选择将银子铜板放到右边。
上次输的底裤都没了,这次一定要扳回本。
明溪指点完春四娘,拿出张纸刷刷两笔,把纸用力拍到右边桌上。
大虎凑上前看,只看到一个“二”字。
他问:“什么意思?”
明溪漫不经心说道:“不管桌上有多少,我都押双倍。”
“操!”看到她这么有气势,众人忍不住骂了声,然后都怀中激动的心情注视着她。
“宛姐,您一定要赢,这可是兄弟们的身家性命。”
“对,宛姐好好杀一杀三十六营人的威风。”
明溪懒洋洋坐在桌边的长木凳上,翘起二郎腿:“你们看演武台。”
众人乖乖转头,只见大汉对面站着一个女人。
不是他们口中的宛姐,而是西三帐的春四娘。
???
怎么回事?
“不是我,”明溪眉梢微挑,“是春四娘。”
突然,只听得哗啦一声,右边桌上的银子铜板被大虎的长臂揽到左边。
“虎哥,谢了。”
“多谢虎哥。”
大虎笑容满面:“应该的应该的。”
他从怀中掏出指甲盖大小的金子,放在左边桌上。
明溪睨了眼黄金,戏谑道:“就不怕它最后归我?”
“放屁,”大虎大马金刀坐在明溪身旁,“你上去,我肯定押你。”
明溪轻叹一声,视线正要往演武台去,忽然看见以前那个错失发财机会的小兄弟。
她笑问:“小兄弟,跟不跟我一起押?”
小兄弟看了眼演武台上的两个人,再看了眼笑眯眯的少女,心一横牙一咬,说:“赌!”
他从左边桌上取出十几个铜板摆到右桌,明溪见状爽朗大笑。
演武台上,春四娘冲大汉抱拳,以商量的口吻说道:“我自知刀法武艺不如你,今天我们不如换个比法?”
“比什么?”大汉被她第一句话说的心花怒放。
“比谁力气大。”
“哈哈哈……”大汉仰天大笑,“还不如比武艺,你以为你一个女人能有我力气大?”
对于他的轻视,春四娘并不生气,她继续说:“既然都是你赢,那比力气又能怎样?难道你真忍心把我弱女子打的满身都是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