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爷和福晋处各送了一百束长寿面和一百个寿桃,取一个长辈祝福百岁长寿吉祥顺遂的意思。
另外四爷处又叫苏培盛送了一套文房四宝,福晋处送了一块平安玉牌。
李侧福晋处‘病着’,又看不起旁人,根本就没有动静。反而年侧福晋那里,送了一块金面嵌着猫眼石的怀表来,还送了些鲜果。
耿氏看弘历亲热,跟弘昼也不差什么,送的是自己做的衣裳,连鞋袜荷包等物都俱全,鲜鲜亮亮的一整套。其余格格处也备了点自己的针线,送个意思罢了。
倒是四爷,听说弘时根本没理会弟弟的生日,就又给弘时不友爱弟弟上添了一笔石锤。
八月十三日晨起,弘历给四爷磕过头后,就从前院回来给福晋这个嫡母钮祜禄氏这个亲额娘磕头。
等他行过礼,宋嘉书便走到座下,蹲下身子,亲手在他腰间系了一个绣着平安二字的荷包。
“晚间回来,额娘给你煮长寿面吃。”
到了晚上,弘历回来不仅看到一碗香喷喷的鸡丝汤面,还看到桌上摆了个圆形的三层大福饼,上头摆着做成寿字的红丝,还放着从一岁到六岁的六个栩栩如生的小人儿。
宋嘉书也是后来才想起来:要什么翻糖蛋糕,用中国传承下来的做饽饽的水准捏糖人的技术,比什么不强。
于是给弘历准备了这个‘生日蛋糕’。
是特意请示过福晋,让小白菜领了对牌出门,找了捏糖人的老师傅,捏了从一岁到六岁的孩子。
宋嘉书拉着弘历的手,微微有些遗憾:四爷知道此事后没有反对,但特意说了,阿哥们的长相画像不能流传出去。所以这糖人只是捏了几个白胖胖的娃娃小孩,并不是弘历的相貌。
“谢谢额娘。”宋嘉书愿意折腾这些东西,也是喜欢看弘历露出孩子的神情。
在孩子的时候不孩子气一下,以后留给他,能表露真性情的时间只会越来越少。
——
算着母子两个大概用过了晚点,耿氏才过来。
今日不是阿哥们回后宅的日子,所以耿氏是自己过来的:“哟,我们的小寿星这小脸儿怎么那么红,是不是偷偷喝酒啦?”
说着还捏了捏弘历的小脸,又问他:“弘昼早上给你拜寿了吗?”
弘历点头:“五弟还给我写了一幅字呢。”然后又给耿氏行礼,谢过耿氏送的衣裳。
耿氏就笑起来。
凝心院一片欢声笑语。
东大院。
年氏看着廊下已经挂好的中秋佳节的彩灯,微微有些凝神。
她院子里安静,风向又是西风,她就听到隐隐的笑声传来。
应该是凝心院。
她手里握着的一卷诗词有些紧:要是女儿留住了,现在也要半岁了。四阿哥五阿哥她见得虽然不多,但也记得那是两个白嫩活泼的孩子,带着无限旺盛的生命力,鲜活的让人打心里羡慕疼爱。
寿嬷嬷在旁边看着,不知道该怎么劝好了。
说来说去也只能是些‘主子您别愁别伤心,能生的话孩子以后肯定还能有’的套话。
这话很有道理,但这话也说过太多次。
不光他们做奴才的说,四爷也说了许多回。
可世上的事儿就是这样。你跟一个破产的人说,你以后肯定能挣钱,还是安慰不了人——就算以后真的能挣,人家现在也不想破产,也是现在就想见着现钱,该难受还是得难受。
于是寿嬷嬷换了个思路。
她先是说起了四爷入了秋后胃口变好了,果然引起了年氏的主意,寿嬷嬷又道今年螃蟹产的好,中秋正好吃,四爷也喜欢。往年都是清蒸蘸着酱醋汁子配黄酒吃,不如今年多弄两样螃蟹菜。
渐渐地才劝的年氏不伤感了。
寿嬷嬷又道:“这些年,宫里的中秋宴都散的早,爷跟福晋都入夜前就回来了,今年是主子主持家里的家宴。就是到现在,李侧福晋的‘病’还没好……”
年氏淡淡道:“过了中秋圣驾离京,这之前,李氏的病是好不起来的。至于之后……要看三阿哥能不能转过心思来了。”
四爷常来东大院,这两月对三阿哥的不满溢于言表,年氏心里门清,也觉得三阿哥分外不灵。白白占着一个长子的优势。
虽然想想,有这样一个棒槌似的长子,她以后若是生下儿子倒更好些,但眼前她见着四爷的忧虑恨铁不成钢,就替四爷懊恼和焦心,这都生了个什么呀!
三天后。
这都生了个什么呀!
四爷的心里,一样在咆哮同样的话语。
事儿还要从宫里的中秋宴说起。
自打皇上的孙子数目上了五十,上元、中秋、重阳等节日,孙子们都进来磕头就太劳师动众,偏殿里也都要装不下了,故而定了规矩,除了过年各府主子小主子们倾巢而出外,旁的时候,皇帝只带着亲近的宗室和儿子儿媳们摆宴。
宫里的宴席,是不会坐圆桌的,永远是皇上太后在台阶上,跟众人拉开高度和距离。
而下面则是一个个单个的席面。
太后受完众人的头,就带着一众孙媳妇往后宫撤退,再叫上宫里的主位——女人们的宴席重头戏在后头。
前头,自然有前头的热闹。
酒过三巡,所有人都敬过皇上了,气氛也得热一点。
知道皇上喜欢看儿子们兄友弟恭,所以众人不管心里怎么想,面上都笑眯眯的来回敬酒,还要起身走动一下,显得一团和乐气氛。
四爷作为排行靠前的兄长,自然也有不少弟弟过来敬酒。
老八过来的时候,只是如常笑了笑寒暄了两句没说什么。
倒是老九老十过来的时候,老九一改往日的生疏,忽然道:“四哥,我府上长子才十一岁,我都送进宫里叫他跟着练骑射了,你家弘时比我家弘晸还大两岁吧,怎么倒报了不来呢?”
四爷面色依旧如常的冷静板着,心里已经支棱起了小警报。
还是在皇上跟前的两个理由,简短一说。
就见老九笑出了一口白牙:“哎哟,照四哥所说,这真是个孝顺孩子。只是给额娘侍疾也没有个整日侍的道理,否则要下人们做什么呢。他一个男儿家,不该成天呆在内宅里头,咱们兄弟们府上都有年岁跟弘时差不多的堂兄弟,也该出来一并亲近亲近!”
他这话带了几分醉意似的,难免声高。
作为亲王,四爷的座位离着上头又近,果然被皇上听到了垂问。
老九又转过去说了一遍,皇上点点头,对老四道:“老九说的是。孩子的孝心虽好,但不可太过自苦折磨坏了身子。”
到底老四家那个是侧福晋,而孙子是雍亲王府最大的长孙,康熙爷觉得,孝顺一下是好,但为了个侧福晋可别他孙子累出问题来。
四爷都不用等到回府,在马车上独处的时候,脸就跟暴风雪袭击了似的。
这个老九!
他怎么忽然盯上了弘时。
四爷不免想起,当日让他恼怒过一回的,宫里来人下旨,李氏推着弘时站在前面这件事。
难道是这件事让老九知道了?
要真是这样,四爷真是糟心死了。
弘时这个性情,送到老八老九跟前,就是一只小羊啊,还是褪了毛烤好的那种,根本不费事就会被他们拆了,弘时可能还觉得自己挺美呢。
四爷怀着这种心情回府,强打着精神,跟一家子用了中秋晚宴。第二日清晨,还没出彻底想好怎么应对老八老九的小心思,弘时又来了。
他觉得,中秋佳节,所有人都在,只有他额娘不在,额娘这个侧福晋实在是委屈的不得了。
弘时跪在地上对四爷进言道:“阿玛委屈儿子,儿子甘心领受,可额娘陪伴阿玛多年,阿玛就给额娘一份体面,放额娘出来吧!”
四爷气的真的要七窍生烟了!
委屈你?
还是老子委屈你了?
在弘时看来,他确实委屈死了:两次要面圣的机会,都被亲爹亲手抽飞给自己拖后腿不说,居然还让自己亲额娘‘病’了不出门。昨儿他一个人坐在席上,看着弘历弘昼的额娘都光鲜的坐着,真是又伤心又愤愤不平。
这不一早就鼓起勇气跑来求情了。
结果没有收到预料之中,阿玛又是歉疚又是疼爱的扶起他答应他安慰他——倒是收获了一脚。
还好四爷这一脚是踢在弘时肩膀上,他虽然歪到了但没受伤。不,还是受伤了的,弘时觉得自己的心灵受到了很大的伤害。
而四爷则是放弃了:不能等这孩子自我醒悟了。
他准备开启高压政策,既然你不懂事,脑子想不明白就别想了。我来教导你吧:不知道做什么没关系,但要知道什么不能做。
于是四爷开始按着弘时抄书。先从孝经开始抄,力求他就算是个棒槌,也要是张口就是孝子经典的棒槌。
再者就是日日耳提面命,告诉他谨言慎行,外人都是知人知面不知心,不许将府里的话告诉任何一个外人,包括李氏的家人,他血缘上很亲近的外家。
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
四爷正在立志在这两年,就关在家里,把弘时磨成一根针。
——
然而时不我待,康熙五十六年的十月底,太后过世了,康熙爷最后一位亲近的长辈,终于也去了。
皇上悲痛极了,当朝落泪说出:“此后只有孝敬朕之人,再无爱恤朕之人”的痛楚之言。甚至按照当年先帝爷的丧仪标准来要求天下臣民:王、公、百官、公主、福晋以下,宗女、佐领、三等侍卫、命妇以上,男摘冠缨截发,女去妆饰剪发,同时百日内不许除服,不许剃头。同时敕谕天下子民都三月内不得婚嫁,共同举哀。①
当皇帝有一个特权,当我痛苦的时候,天下人得跟我一样痛苦。
连庶民都三个月不能嫁娶,何况的宗亲内,更是不能有什么喜庆之事。
马上就要进腊月,还有一个月就是年,但京中宗亲勋贵官宦之家全都收敛着喜色,根本不敢想热热闹闹过年这种事。
宫里的红墙黄色琉璃瓦上,都得挂上白布,整个皇城内白茫茫一片,以告慰康熙爷老年丧嫡母的伤痛。
对康熙爷来说,已过世的仁宪皇太后是陪伴他多年的皇室长辈,虽无血缘,在某些程度上,倒比他的亲生额娘跟他有更久的母子缘分,陪了他五十七年之久。
但对皇子们来说,除了被皇太后抚养长大的五爷恒亲王肝肠寸断外,旁的皇子伤感并不多。
毕竟他们跟太后基本就是逢年过节才请安的关系。
这位皇太后来自蒙古,母语就跟大伙儿都不同。虽入关多年,但汉语满语都是平平,也就能寒暄个家常。等皇子们都开府后,就连家常也很少有机会寒暄了。尤其是这些年仁宪皇太后越发年老,精神不济,有时候去给她请安,还得等她老人家反应一会儿,眼前这是康熙的哪个儿子?她老人家的哪个孙子来着?
于是诸皇子,尤其是皇孙们的伤感就有限得很。
对四爷来说,这位皇室大长辈的过世,对他影响最大的就是,他关不住弘时了。弘时必须跟所有皇孙们在一处,日日守规矩给皇太后尽孝。
这可不是一天两天就完的事儿,四爷想想就发愁。
这三四个月,他教导极严厉,搞得弘时有点唯唯诺诺,在他跟前一句话不敢多说,问三遍吭不出一声,生怕出错。
四爷虽然烦躁,但也觉得哑巴也比说错话强。
李氏到底是侧福晋,从十月份的颁金节,到过年的一系列入宫活动,侧福晋都是要到位的,不去得报孕或者报大病。
于是前些日子,四爷觉得弘时虽还不让他满意,但到底去了些焦躁妄言之气,四爷就走了一趟西大院,告诫她要谨言慎行安分守己,然后李氏就‘病愈’了。
四爷还来不及继续磨练弘时,太后薨了。
他只来得及将弘时耳提面命一番,然后父子俩就分开行动,一个在皇子处守孝,一个在皇孙处。
福晋则带着两位侧福晋坚守在内命妇处。
家里的事儿,福晋便叫来宋嘉书和耿氏吩咐了一番:横竖年也不过了,摆设衣裳也都换了素的,访亲走友也全部停摆,所以府上的事务不过是按时发发月例,盯着不许有人违背国孝的规矩,再者就是看着下人们不要偷懒、盗窃、放纵门户等。
宋嘉书跟耿氏一样,有些担心年纪小,但是要跟着守孝的儿子。
只能百般嘱咐跟进去的嬷嬷细心照料,无论何事不要离开阿哥——一个阿哥只能带一个嬷嬷进去,还得是小阿哥才行。
如弘时这等十岁以上的大阿哥,都是自己带个小太监就去了。
耿氏跟宋嘉书对坐,两人都是素着一张面容,身上也一点珠饰都没有。
“也不知道弘昼和弘历如何了,吃是肯定吃不好了,只盼着孩子能有个安稳睡觉的地方。”
宋嘉书道:“皇孙都在一处,就不会出大问题的。”
这一堆爱新觉罗的龙孙,太监宫女简直是提溜着脑袋服侍,哪一个也不敢惹。饮食更是检查了再检查,这要是出现大规模投毒事件,能把爱新觉罗嫡枝一锅端了。
但凡不离开大部队,安全肯定是没问题的。
只是皇孙们多,伺候的人手肯定不如在家里充足,又彼此不会相让,没那么舒服也是必然的。
在安全和舒服之间,肯定是安全最重要。
耿氏得到了儿子人身安全无碍的安慰,又开始担心别的:“他们两个年纪小,不会被人诓骗了去,做下什么违了规矩的事儿吧。”
宋嘉书这回也默然了:九龙夺嫡都已经不是竞争白热化了,是白热化好几年,已经赤膊上阵了。
各府间有的彼此视为仇冦,这些孩子间,难保不会互相坑陷。
不过这回宋嘉书和耿氏也是白担心,弘历弘昼在别人眼里就是两个小萝卜头,而且是格格所出。确实有人盯上了雍亲王府,但盯上的是侧福晋所出,如今雍亲王府长子弘时。
——
皇孙们并不是按着府邸,而是按着序齿排队,最后头还跟着几个被乳娘抱着的小阿哥,早晚也得来敬香行礼。于是各府的阿哥们就都岔开来,弘历弘昼就相差半岁,倒是还站在一处,弘时则自己站到队伍前方去了。
四周站的人,全是跟他阿玛不太对付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