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也不是别人故意安排的,主要是四爷从前如今走的路线,都比较孤,死党就十三爷一个,不太对付的人倒是不少。
弘时左右两边,则是九爷十爷的儿子一边一个,这两人闲聊起来自然颇为熟悉。
弘时起初生怕他们来跟自己说话,也想着阿玛的嘱咐,不能乱说话——倒不是被四爷教导的心服口服,而是身服——免得再被踹。
结果人家根本没有跟他说话的意思。
起初弘时还庆幸,可等第四五日,左右两个人经常漫着自己说话,把自己当空气;等用点心茶水的时候,旁人都是年岁相近的堂兄弟三三两两,唯有他落单时,那滋味真是难受。
于是等左右两人开始跟他递话的时候,憋了好几日没人理会的弘时还有点高兴。
人与人之间,闲话一说就亲近多了。
九爷的长子弘晸还贴心的跟他解释:“堂兄,不是我们之前疏远你,而是见堂兄严肃恭谨,不敢跟你搭话儿。再有,四伯的严厉是出了名的冷面阎王一样的人物,我们阿玛都怕,何况我们了。”
弘时觉得找到了知己,只是他没傻,不会附旁人说自己爹不好,于是只是含糊两句,阿玛是外严内慈,对子侄都很好之类的面子话。心里却恨不得给弘晸鼓掌,你说的太对了,我阿玛那简直是个阎王。
于是午间到了用素膳的时候,弘晸和十爷的长子弘旭就邀他一起用,连着八阿哥府上的弘旺也是跟着他们一道的。
弘旭还体贴的问了一句:堂兄要不要带上你们家两个弟弟照应一二?
弘时一犹豫,只道:“他们还小,还是嬷嬷照料强些。”
几个阿哥一笑,都点头称是。
作者有话要说:
①:见于清史稿中康熙爷的原话,顺治十八年,世祖崩,圣祖截发辫成服,王、公、百官、公主、福晋以下,宗女、佐领、三等侍卫、命妇以上,男摘冠缨截发,女去妆饰翦发。《卷六十七》 《清史稿》
第37章 年底
弘时跟十爷的长子弘旭更说的来,因弘旭跟自己一样,都是侧福晋所出的长子。弘旭还更惨些,下头还有个福晋生的的弟弟,在家里的地位就有些尴尬。弘时看看他,就觉得自己还好:下头两个弟弟出身都不如自己,上头嫡出的哥哥也夭折了。
几人用膳的时候,弘晸还说起一件趣闻。
几年前八爷的生母良妃娘娘过世的时候,治丧期间,八爷几乎不眠不休不肯用饭。说来也是孽缘,其实四爷的府邸和八爷九爷的府邸都挺近,几乎算是半个邻居。当时九爷曾邀请四爷一起给他不肯用膳的八哥送饭劝慰,被四爷拒绝了。①
作为九爷的长子,弘晸说起此事来还是笑眯眯的:“阿玛被四伯拒绝了,自然也不敢别扭。只跟我说,所有的伯父叔父里头,四伯是最讲规矩的。阿玛就常吓唬我们,要是再顽皮,就将我们送去给四伯做儿子管教。”
他说的风趣,语气也很推崇,一点没有说四爷不好的意思,说的也都是事实。
然而落在弘时耳朵里,自然又听出些别的意思。
自己的阿玛严苛不讲人情味,对兄弟是们也这个冷冰冰不讲人情的样。怪不得起初堂兄弟们都没有人理会自己,原来都是自己替阿玛背了锅。
四爷要知道弘时的想法,肯定当场吐血三升。
其实弘时只是个普通的青春期的少年。
从原本的被父母疼爱,到现在父亲一下子严厉的非打即骂,母亲又失宠被迫‘病着’,都让他少年的心底滋生了许多的不满。
这会子和气的堂兄堂弟,给他很多精神上的慰藉。
就像是很多青春期叛逆的孩子,跟父母没话说,跟朋友就是死党和铁杆。
十几天下来,他跟几个阿哥都混熟了。
天子守孝,以日代月,二十七日后,康熙爷开始恢复正常的工作,皇子阿哥们也就不必日日守在这里,只需要不剃头、着素服到出了百日即可。
临出宫前,弘晸热情邀请弘时:“过些日子我过生辰,还请堂兄赏个脸。”
更说席上有难得的好东西,只请堂哥来增色热闹热闹。
弘旭在旁边打趣道:“谁不知道九伯父是出了名的财神爷,而且府里惯有新鲜的南洋东西。有一回九伯父给我们兄弟们分了一种比头还大的甜果子,真是味道新鲜不同往常,不亲口尝一尝可是形容不出。”
然后也力邀弘时:“堂弟,跟我们一并去吧,兄弟们热热闹闹的过生日。咱们又不是丫头,难道日常还在锁在深闺里头不成?便是咱们满人的姑娘家,都不这样关着的,那都是他们汉人的习性。”
弘旭到底是堂兄,弘时没法直接拒绝,有些犹豫刚要开口,弘晸又笑道:“我阿玛在皇玛法跟前,就提过这件事,皇玛法金口道堂弟你孝顺过人,但也不能太自苦了,常跟兄弟们出去骑射散散也好。”
弘时的拒绝就被卡在了嗓子眼里。
谁能说皇上说的不对呢。
何况他心里也是想去的:难道阿玛能违背皇玛法的意思吗?
——
宋嘉书再见到弘历的时候都快过年了。
只是今年的年是基本不要过了。府里一点儿张灯结彩过年氛围也不能有,顶多到了日子吃点好的。
她摸了摸弘历的头皮——现在不是泛青的头皮了,而是长了一层毛刺出来。
百日不能剃头,让府里的男主子们,包括四爷在内,全都长成了寸头。
关于这项规定,大家是很严格遵守的。
尤其是皇子们。
他们还记得当年十三的额娘敏妃娘娘过世,三阿哥可能是忘了也可能是觉得这追封的主位不是很在乎,所以不到百日就把自己的头剃了,结果被皇上发怒削成了贝勒不说,整个王府都跟着倒霉。直到十年后,才跟着四爷一起升了亲王。②
有这样的先例在先,如今薨逝的又是太后,谁敢闹幺蛾子,都老老实实的守着丧仪的制度。
宋嘉书给弘历拿出新做的帽子试戴一下:从康熙爷到四爷,都是在礼节上很看重的人,不管冷热风雨,都要衣冠端正。
如今隆冬时节,冬帽一定要可着头做,不然要是失了礼仪,肯定要倒霉。
原本孩子的头就在不断长大,如今又多了头发,宋嘉书就跟白宁白南一起,把弘历去年的冬冠放大了两寸,又用新的毛皮和缎子做了些新冬帽。
这回弘历一回来,宋嘉书很有种把孩子送到寄宿学校,终于接回来,可要好好补补的心理。
“这些日子吃的素,如今回了府上,虽不用太计较忌口,但也不能一下子用的荤腥油腻,对肠胃不好。”
“再有,每天都要去跪着,只怕隔着厚衣服也是不顶用的,额娘给你要了些药酒和药膏备着,晚上给你再揉揉。”
在宫里这些都不能干——给太后娘娘致哀些日子,就娇气的又抹药又揉腿的,显得不孝。
只得回来再看。
好在服侍的人也都是人精,不会跪坏了阿哥们,垫子都又厚又软,殿中的火也烧的旺旺的。
这一顿饭弘历用的又香又甜,实在是出生后,他就没在饮食上磕绊这么久。只是想着额娘的话,最后虽然意犹未尽,还是没再来半碗栗子烧鸡拌饭。
用过膳弘历便道:“额娘陪我出去走走吧。”
“外头冷,就在院子里散散吧。”
弘历拉着宋嘉书,围着院子走到第三圈忽然开口了:“额娘,这些日子三哥都跟八叔九叔十叔家的堂兄们在一起。”
宋嘉书心里唯有一个服字:弘时,你是八匹马也拉不回来的作死吗?
但忽然又顿住脚步:不对啊,弘历才多大,四爷跟八爷哪怕为了皇位彼此提防到恨不得掐死对方,面上也都是亲兄弟,谁会跟六岁的弘历说,你阿玛跟这些人都不对付啊!
她蹲下身子,跟儿子平齐:“弘历,你觉得三哥这样不对吗?”
弘历点头:“几位叔叔家的堂兄,都会带着自家的一两个兄弟一起,显得府上和睦友爱。可三哥理也不理我与弘昼,我们去跟他请安,他也只是冷淡,兄弟不和也当在家里,在外头这样是白白叫人看了笑话。”
宋嘉书点点头。
弘历继续道:“额娘,自打我去了前院,只见过十三叔家里的堂兄弟,阿玛只让他们进来跟我与弘昼玩。旁的叔伯家的兄弟,听说都是给阿玛请过安就走了。”
“想来跟阿玛亲近的叔叔便只有十三叔。旁的叔伯既然不够亲近,三哥便不该违着阿玛的心意,跟他们私下结交。”
四爷是亲王,辈分又在这里,三节两寿的自然很多子侄来拜年。
弘历在前院也不是白呆了这一年。
宋嘉书不想他能自己看出这些门道来。
她还在为儿子的敏锐感叹的时候,弘历已经开始问了:“额娘,我要不要告诉阿玛?”还不等额娘回答,他就自问自答:“我觉得我不能主动说。他是兄长,我不能说他的不是,我要等阿玛问我——额娘,我看着这回跟三哥一起的太监不太眼熟,不像是三哥平日用的那几个,可能是阿玛的人,让他盯着三哥的。”
宋嘉书再次为儿子的厚黑学水平震惊了。
好孩子,自己奔着前途飞吧,额娘不耽误你考大学了。
——
弘历猜的没错。
弘时要混在一众皇孙里,四爷怎么能放心,就从自己身边挑了个稳重又不失伶俐的小太监跟着弘时。
不过弘时又不是真的傻,他跟旁府阿哥们说话的时候,跟旁人一样,都是把下人远远打发开。
可这位名为鱼柱的太监,人家能被四爷看中,自然也不是是个傻子。
三阿哥是把他打发开了,他看不到三阿哥的举止,听不到三阿哥的言论,但他可是知道三阿哥跟谁混在一起啊!
而且正因为三阿哥把他打发了,他不知道具体细则,生恐跟四爷交不了差,所以只能把三阿哥结交过的阿哥们都记得特别清楚。以此来向四爷保证,我可没有偷懒,一直盯着三阿哥,只是听不到具体的话。
这时候什么奴才主子,根本是死道友不死贫道。
鱼柱非常痛快的把三阿哥卖了个底儿掉。
有的时候听不到细节,脑补出来的会更严重。
四爷脸都木了:弘时,你把你亲爹给你的太监打发走,然后跟老八老九老十的儿子混了小一个月……
兹事体大,四爷深吸一口气,没有像之前半年一样,立刻把弘时叫来骂个狗血淋头。
他往西侧勤学斋走去,那里还有他两个小儿子。
弘历正在带着弘昼温书。
太后的薨逝,前后折腾了一个多月,他们功课都落下了。而且眼见的又要过年,虽说今年不能敲锣打鼓张灯结彩,但师傅们还是要放假的,又要十五才会回来开课。
到时候书本子都忘完了。
弘昼虽然虎头虎脑,性子贪玩些,但对阿玛的敬畏和对四哥的亲近,让他难得乖乖地在屋里跟着弘历一起温书,而没有搬出他私藏的玩具玩。
四爷走到门口,就听见两个孩子你一句我一句的背书,破碎的小心脏得到了一点缓解。
他难得没有板着脸严肃的直接考儿子,而是先温言关怀了几句,这些日子守灵尽孝有没有好好吃睡,有没有被奴才苛待等话。
弘历弘昼都乖乖回答。
四爷点头:“到底是冬日里守了一场孝,等会儿叫大夫给你们诊脉,看着开两剂温补的方子喝一喝。”
又听儿子说,昨晚回各自额娘处,已经外敷了药酒,内用了补身子的甜汤,四爷的小心脏又有点伤感起来:皇子们守灵更加辛苦,更是要长跪端严。宜妃、荣妃、成嫔娘娘都悄悄遣人送了药酒、治风寒的成药来,就装在茶壶里掩人耳目。
可德妃什么也没送。
他后来去永和宫里请安的时候,德妃还提到过这件事:“你皇阿玛都守着规矩,你们自然也要吃苦。宜妃她们……这是没叫人发现,若是让有心人闹出来,惹恼了你皇阿玛倒不好呢。”
四爷垂头应是。
但忍不住要想一想,要是老十四,额娘会不会还这样守着规矩。
他可是前半年因着接连丧女瘦了许多,连皇上都特意嘱咐,让雍亲王守灵的时候穿的厚实一点,特意赏了一回皮袄,而额娘这里则什么都没有……
从复杂多年的母子关系里醒过神来,四爷开始问两个小儿子正事。
对着两个腰那么高的小孩,四爷根本也没想过套话,直接问道:“这些日子,你们三哥可有照应你们?”
四爷就眼见得弘昼的嘴就撅了起来,简直能挂个茶壶。
“阿玛,三哥从不跟我们吃饭,他只跟年纪差不多的堂兄们一处说笑用膳!”
弘历虽然半低着头,但也能看到,弘昼说出说笑二字后,阿玛的脸色又沉了一层。
四爷知道弘昼的脾气,大概是幼子的关系,很有些天真烂漫。
倒是弘历更稳重沉得住些,于是又问弘历:“一回都不肯带你们?”
弘历低头回道:“有两回九叔家的堂兄要叫着我跟弘昼一并用,但三哥体谅我们小,只怕跟着堂兄们照应不过来,就叫嬷嬷好生照料我与五弟。三哥还用心嘱咐嬷嬷不能稍离,想来是心里很记挂我跟弘昼的。”
弘昼听了,嘴就越发往下弯,几乎要撇出脸上去。
四爷转头斥道:“这是什么怪样子,再不许做!”
弘历不安的动了动:“阿玛别生气,三哥从前教导我们功课,弘昼难免有些怕三哥,并不是故意不敬兄长。”
四爷再去板着脸看弘昼:他现在心里自然也恼火弘时不肯看顾弟弟,但无论如何雍亲王府的体面最重要。哪怕弘时做的再不对,弘昼也不能对兄长这样明目张胆的不满不敬,提起来还敢撇嘴!
弘历也扭头看弘昼,对他皱着眉使眼色。
弘昼面对这样严厉的阿玛和四哥,一时所有委屈都涌上来,忽然躺在地上开始嚎啕:“三哥扔我的蹴鞠,扔我的陀螺,拿鞭子抽我院子里的小太监,还不肯理我。”他不但嚎啕,还边嚎啕边打滚。
四爷懵了:他见两个小儿子不多,儿子们也对他又怕又敬,是真的没见过弘昼耍横。
弘历倒是见得很多,弘昼这招躺下只打雷不下雨的干嚎,是他的特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