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阿玛脸色不好,弘历连忙喝止:“五弟!”
弘昼继续打滚。
耿氏是个保护欲望极强的母亲,再加上弘昼本身就比弘历心性单纯,没经历过什么差点死了亲娘的剧变,所以他也算是个被宠大的,有点任性霸道的孩子。
此刻他躲避着弘历拉他的手,继续干嚎:“四哥也骗人!你明明知道三哥是讨厌我们,他让嬷嬷赶紧把我们领走不许烦他!你也骗人!你也骗人!”
弘历是真的急了。
他这回忘了特意教弘昼,别告三哥的状,没想到弘昼除了告状,居然还敢在阿玛眼前放赖。
果然四爷反应过来之后,火冒三丈:眼见一个长子要废了,难道还要废一个幼子吗?
于是一把拎起了弘昼的领子。
弘昼被拎在空中,跟一只胖猫崽子一样,也愣住了。
在耿氏处,谁敢拎他呀!他一躺下打滚,嬷嬷太监都恨不得围着他磕头,小祖宗您快起来吧,您想干什么都行。
——
宋嘉书跟耿氏正在福晋处交账。
福晋这回入宫大概实在守孝辛苦,又跟不省心的婆母和妯娌们一处绷久了,很露出些疲乏之态,没有原来的端严。
虽在德妃面前动辄得咎,然福晋看钮祜禄氏和耿氏在自己跟前低眉顺眼的,并没生出那种‘多年媳妇熬成婆,我也要折腾人’的恶意,反而有点心生怜悯:都不容易啊。
尤其是钮祜禄氏,差一点就是能做侧福晋,跟自己进宫一起去露脸(加倒霉)的人,结果凭空多了年氏,钮祜禄氏侧福晋之位没了不说,本来一年能有个十次八次的恩宠,也直接对半减少,降到三五回了。
再看两人帮着管家这一个月,处处小心,每日都叫了自己留下的嬷嬷一同去旁听,不肯逾矩。
且门户管得严,并非一味纵容下人收拢人心,而是很抓了几个趁着主子都不在家,仗着资历老些,带头赌钱吃酒的嬷嬷。两人既没有徇私枉法,也没有越俎代庖的发落,而是都扣着等自己回来,福晋看了也觉得省心。
听说前院张有德也抓了两三个手脚不干净的小太监。当然这就轮不到福晋来管了,估计四爷会管。
宋嘉书就听到福晋用从未有过的疲倦温和语气道:“难为你们了。先回去歇着吧,等我禀了四爷,必要赏你们辛苦的。”
她跟耿氏退出来的时候,还觉得有点诧异:福晋这是怎么了,难得听她这么多愁善感的。
耿氏更实在一点:“不知道爷跟福晋会赏什么呢?”然后又拉着宋嘉书小声咬耳朵:“话说,今年特殊,小年福晋都不在府里,这年底的银子还没发呢!”
不用她格外提,宋嘉书本人也是个俗人,也对年终奖有深刻的期盼。
其实在雍亲王府的日子,跟她一开始想象的女人间争宠啊、你死我活啊并不同,尤其是福晋拎着她开始帮忙管事之后,她的日子就更像是在公司打卡上班,而非在王府后宅当妾。
其实除了年节下要奉献自己的膝盖跪来跪去外,在某种程度上,人被践踏的自尊,比在很多变态的老板手下混日子还少些。
起码没有人指挥她去买早饭占停车位,九九六还不报销打车费。要是男上司,还要承受扑面而来的男性自信,和那些没有边界,对女人来说是骚扰,对他们来说是风趣的‘幽默感’。
那时候支撑宋嘉书的,跟每一位打工人一样,就是奖金和每年的年终奖。
她跟耿氏对着星星眼起来:不知道今年福晋会给她们俩发什么额外的年终奖啊。
——
福晋直到沐浴更衣,又狠狠睡了一觉才觉得缓过来。
守着丧仪制度的身子累是一回事,但时时在德妃跟前透不过来气又是另外一重累了。
四爷倒是没了对照组——老十四当大将军出征去了。
可福晋这里对照组一点没少啊,十四福晋可是戳在京里,戳在德妃眼前。又因为十四阿哥不在,德妃对小儿媳就更好一些,四福晋在旁边只能陪笑,脸都僵硬了。
福晋起身后,便有了些精神,便命人去前院请四爷。
四爷来的时候,面色不算好。
他刚刚知道弘时干的事儿,又被弘昼气了一遭。如今罚着弘昼抄书,弘历在旁边陪罚兼监督,才往后院来,脸色当然不好看。
福晋不知道前院阿哥们的事儿,只觉得丧仪期,谁都不能是笑容满面的,何况福晋想想四爷跟那群爷们呆了这么久,心情不好才是正常的。
于是也不慰问四爷,只是言简意赅的说了府里简约过年的流程。
然后又道:“去岁为了圣躬不安,原本府里的格格们初五都能见一见家人,也都免了,今年……我想着初五的例还是暂免,倒是许她们端午见一见吧。总不好好几年见不到家人。也太苦了些。”
四爷想了想,点头允了,又加了一句:“以后李氏的家人上门都先去前院让张有德过一遍。”
福晋微微一怔,还不及完全想透,只能先应下。
然后定了定神道:“爷,还有一事,这回府里的事儿钮祜禄氏和耿氏很是妥帖尽心,我想着该赏些什么,也叫人看着,安分守己又能帮爷分忧的人自有好处。”
四爷再次点点头:“福晋赏罚分明,也很会教导下头的格格们。你按着自己年节下的单子赏吧,我从前院也赏一回。”
说着起身要走:想想三个儿子就糟心,还得去料理。
福晋福身相送。
旁边周嬷嬷和伺候的赤雀扶起福晋。
四爷和福晋这种交流方式,她们总觉得怪却说不上来,可这么多年,劝无可劝,这样倒也习惯了。
要是宋嘉书在,肯定能知道怪在哪里:这不是夫妻,这是一个公司董事长和副董事长在讨论分年终奖!
周嬷嬷见福晋的脸色还是发灰,就心疼道:“福晋也太善心了些。格格们对爷和福晋来说,也就是奴才们,给主子分忧是应当的呢。”
福晋唇边慢慢浮上一丝笑容:这世上啊,除了乾清宫里坐着的一个主子,别的谁不是一层层奴才?
上层拼命踩着下层的头,只为了显得自己站的高点,也没什么趣。
作者有话要说:
①见于清实录中所记载一事:康熙五十年(1711年)底,胤禩生母、良妃卫氏病故。治丧期间,胤禟与胤禵、胤?等一起,每日轮班送饭,大张筵席,车马喧嚣,人皆瞩目。胤禟曾邀约时为雍亲王的胤禛,一同给胤禩送饭,遭到拒绝。这也成为胤禛继位后,他受到痛斥的事由之一。
②康熙三十八年(1699年),敏妃之丧未满百曰,胤祉就剃发,因为此事被降罪为贝勒,王府里自长史以下都被不同程度的惩处。
第38章 新章
耿氏在后院喜滋滋盼年终奖的时候,前院弘昼边抄书边抹泪珠子。
弘历奉命‘监管’,在旁边叹气。
见弘昼的涕泪交加要落在纸上,他就拿自己的手帕去给他擦:“五弟,要是污了纸,你又要从头抄这一页了。”
弘昼把脸转过去:“四哥骗人!你明明也知道,三哥不是让嬷嬷照顾我们,他就是打发我们。”
弘历继续叹气:“你先过来别抄了。”说着把弘昼手里的笔抽过来,自己拿了一张纸,写道:“子不言父过,臣不彰君恶。”
然后小声道:“阿玛既然来问我们,他就是知道三哥做了什么的。”
“师傅教导我们兄友弟恭。三哥待我们不友爱,是他的错,你这样恶狠狠的告三哥的状,就是不恭敬,平白的就变成了你也有错。”何苦来着,他错了本该让他自己担着,现在你还主动冲过去给他分担。
弘昼心里不忿继续嚷嚷:“是三哥先不友的!”是他先动手的,我自然要还手。
弘历被他的尖叫喊得耳朵都疼,不知道该先捂耳朵还是先捂弘昼的嘴。只得再次加重了语气,压低了声音抱着弘昼小声道:“你看,你要不打滚放赖惹恼了阿玛,这会子本该只有三哥倒霉,可你这一闹,三哥会不会被罚咱们不知道,你可先被罚了——若是阿玛觉得三哥不理会咱们,正是因为你这样耍赖不服管教,三哥情有可原,反而不肯罚他怎么办?”
弘昼愣住了,想了想这个画面,气的几乎要蹦起来。
“我不!”
弘历把他拉到书桌前:“所以,好好抄书,抄完了去跟阿玛请罪。”继续小声鼓励他:“你想想啊,你请罪态度越好,阿玛就越生三哥的气。”
弘昼发愤图强的抄起书来。
四爷转回前院,并没有召弘时过来问询。反而第一时间叫来了张有德,细细询问前院的安保问题。
尤其是他的内书房,里面放着与隆科多年羹尧等人的书信来往,是绝不能有人见到的。
倒不是四爷不谨慎,没有及时销毁信件,而是事关皇位,谁都不能保证百分百胜利,也不能保证盟友不反水。若有人敢反水咬他,这也是个证据,反正大家一起凉。
再有,他跟外放的谋士戴铎等人的信函,及这些年来他收集的旁的兄弟们的机密信息也要紧的很。
张有德跪了,稳稳重重表示,书房绝无问题,否则提头来见。
四爷再次强调了内书房的安全问题,然后道:“从此后,外头所有拜帖来往,三阿哥俱不能知,再有,他身边的人,若离了他身边而在书房等机要处转悠,立时拿下。”甚至还加了一句:“告诉王府事务内吏,长史并前院诸清客,谁都不许再与三阿哥多话!”
张有德战战兢兢应了。
四爷这是……信不过三阿哥吗?
竟然拿着儿子当贼防了。
四爷确实是信不过弘时,不过不是真觉得弘时能干出什么背叛阿玛投向敌营的不孝之事,而是觉得这孩子脑子不灵光,可能被人骗了还在给人数钱。
弘时这次并没有挨骂挨打。
其实对他来说,这才是个危险的信号,四爷这是都放弃改造儿子,准备改造环境了。
不过弘时同学并不知道。
他正在跟亲额娘李氏商议生辰礼物的事情。
没错,他还真准备去参加弘晸的生辰。
“额娘知道,九叔一贯是阔气的,对儿子手面也大方,弘晸手里有银子不说,什么好的新鲜的也见过。我又是做兄长的,若是我拿去的生辰礼,比不过旁人,岂不是丢死了人,以后谁还拿我当回事呢?”
四爷恨不得给他扔到真空里去,哪里会给他银子,所以弘时只有点可怜的月例,平时打赏人都不够,每回都要从额娘这儿再要点。
这回买生辰礼更是这样。
不同于弘时,李氏服侍了四爷这么久,又被关了半年把胆子吓细了,先问道:“你去参加别家阿哥的生辰,你阿玛也允准了?可不要自作主张。”
弘时就发烦起来,按捺着性子应了:“自然要先问过阿玛,只是二月弘晸就过生辰了,总不能到时候再准备吧。”
李氏点点头:弘时多结交些堂兄弟也是好的,比自己窝在府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强。
“你放心,只要你阿玛允了,额娘给你出银子置办。”
弘时满意而走,李氏身边的下人欲言又止。
李氏自己也发愁:她其实没有什么多余的银子了。
这世上所有的账目都离不开收入与支出。
李氏的收入不少,但支出更大:侧福晋是年节下要入宫的,一应穿戴就要花费颇多,之前买通前院下人,日常打赏下人都是一大笔开支。
从前她得宠的时候,四爷大把给的布料首饰赏赐,自然让她有盈余。
可这一年来,只有银子流水样出去,再没有什么多余的进项。
李氏也发愁。
到了大年三十那一日,她的发愁就变成了咬牙切齿。
福晋又给满府里发过年银子了——但还是跟原来一样,只有格格们的,侧福晋没份!
今年太后薨逝,宫里没有摆宴,各王府的主子都晨起进宫磕头,然后就依次出宫,罕见的各王府各自过年。
晚间家宴上,福晋开始给格格们发年终奖了。
大概是怕盒子的沉与轻,让人看出区别来,福晋只让几个力气大的太监各自搬着匣子走了个过场,然后就命送到各院去了。
李氏看的都要憋死了。
然而同为侧福晋的年氏,只是含笑:“福晋心慈。”她娘家是什么水准,年家那是一点不缺钱的水准。
到底是国丧期间,宴上也没有歌舞戏文,没有饮酒,从福晋起众人都是以茶代酒,敬了四爷,很快就散了。
晚上的烟火自然也取消,大家赶紧洗洗睡吧。
整个京城都是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动静:皇帝死了嫡母,你家放鞭炮,那真是找死了。
宋嘉书很快乐:不用陪席,可以直接回家数银子,多么快乐啊。
更别说大年初一,她与耿氏又再次接到了四爷发的年终奖:一人二十匹各色绸缎、乌拉貂皮十张、各色吉祥如意纹金锞子五十个、还有用匣子装着的一颗硕大的西洋明珠。
果然是四爷,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很大方。
宋嘉书觉得荷包满满。
不比侧福晋要入宫、日常也要跟别的王府妾室交际、还要养活一大院的下人,宋嘉书的支出并不多。
快乐的算算账,点点库房,整个人都神清气爽起来。
次日大年初一,弘历弘昼都被打扮的大红包一样,一早就跟着四爷进宫磕头去了。
这些孙子每年还是有荣幸见一回自己的皇玛法的,只是这位祖父认不清他们而已。
就算是这样,回府后的弘历弘昼还是兴奋的讨论了半日。
皇玛法的衣着,坐姿,说的每句话,他们都记得,能讨论好几遍。最后自然也要延伸到皇上的功绩圣德,难为两个孩子,连平三藩擒鳌拜这种事都知道,说的头头是道。
与其说是一个孩子对祖父的孺慕,不如说长在皇家,别说是这样六七岁懂事的孩子了,就算是幼童,天性也知道,要关注要在意要讨好龙椅上坐的那个男人,那是天。
宋嘉书听着儿子口中的康熙爷,跟自己印象里的进行比对。
耿氏看着她道:“姐姐还受得了呐?我都被他们吵得耳朵疼。”然后去制止弘昼:“小心你那嗓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