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奈现在也只能应下江家的要求,还能如何?
林原想着江咏思暗中协助自己调查家族惨案的事,肚腑肠子都要拧成麻花了。
嫁衣做不成了。
江家送来了一整套的凤冠霞帔,烟罗红布,上绣缠枝连理,绕颈凤凰,缀有珠玉玛瑙。风动间,裙裾流动,似霞光耀眼。
林良善不敢去触摸那艳绝的嫁衣,只怔怔地看上面的繁复花纹。
是那样的好看,绝不是她能绣出来的。
“小姐,你快试试,要是不合适,还能趁着时日再改改。”红萧道。
她小心翼翼地换上嫁衣,轻提着裙,听着珠玉撞击的清脆声响,有点不大敢去照镜子。
“红萧,好看吗?”她嗫喏道,眉梢间却是上扬的笑意。
“好看。”
红萧看直了眼,想推她去照镜子,却在要碰到嫁衣袖子上的莲花纹时,停住了手,笑道:“小姐,你看去照照镜子,这嫁衣真的太好看了!”
林良善挪步到菱花铜镜前,看向里面的另一个自己,不由晃了眼睛。
一个月后,在一阵热烈的鞭炮声中,颜如冠玉的新郎官驾着一匹雪白骏马列于最前,后有唢呐锣鼓喧天震耳,旗锣伞扇瞩目,近百担的礼。
许多人出来围观,把不宽的街道挤得水泄不通。只好有侍卫在前面开路,加之喜乐,前面的人避开两边,让出道来。后面的人又快速聚在一起,对着朝都院巷而去的迎亲队伍羡慕不已。
那可是江家的八抬大轿啊。当今太子总理朝政,想必用不了多久,就会登基为帝,那江家的地位怕会涨地更高。
即将离别居住多年的地方,林良善终是掉了泪,顺着精致端丽的妆容滑落下去。
专请梳妆的一些世家夫人退出门去。
林原小心地替她擦去泪,虽心中不舍,但强笑着道:“善善,再哭,妆就花了。”
他说:“府上的地契铺子,田产经营,还有这些年的库房银两物件,带着江家的聘礼,我全给你清点好,列好单子,夹在第一个红木箱子里了。红萧知晓的,你问她就好。”
“还有江家不比我们府上人稀事少,上至公婆祖辈,下至叔侄孙辈,直系旁系,加起来不知有多少人,还有府中人事用度,怕是以后你都得管些,不可再意气用事,一有不合意的,就耍脾性,招了他人恨意。”
论起江府的那大家子人,林原才是真的担忧不已。
他不免有些哽咽,缓了一口气,才接着道“善善,你若在江府受了委屈,江咏思不与你出头,也不必忍着,让人回来说声,我们也不必在那处待着,你明白吗?”
林良善听着他的絮叨,难受地不能自已,泪水像成串的珠子掉落在嫁衣上。
“我明白。”她猛地扑到他怀里,紧紧抱着他,抽噎道:“哥哥,我都明白的。”
林原拍了拍她清瘦的后背,道:“好,明白就好,哪怕受了丁点委屈,都尽管与我说。”
这是他唯一的妹妹,以后万不能再对不起她。
若是她过得不好,怕是死后,他都无颜去见抚养他长大的林父,和因难产而亡的林母。
外间传来“新郎官来了!”的兴奋喊声。
林原再次轻拭她面上的泪,将龙凤双戏的红盖头拿过,轻搭在制作精巧的凤冠上。
他背着她,迈过门槛,经过院门,穿过园子,再经厅堂,最后到了前院大门。
张管家、陈娘,胡三娘等人站于旁侧,湿润了眼角,却连声道:“天喜,地喜,祝贺小姐与新郎官结百年夫妻姻缘,事事顺意。”
“并蒂莲,鹊桥仙,愿恩爱和睦,共撷莲理。”
立冬后的风,冷地直冻人。林良善在转动的红光中,只能看清下方的方寸。她听着祝词,默默地对他们说:“会的。”
鞭炮声停了,敲锣声停了,欢呼声也停了。
“内兄,我定会好好照顾她,不让她受半分委屈。”玉润水清的声音响起。
“愿你做到。”
奏乐声再起,新娘已在轿中。八人平稳地抬着绘制丹凤朝阳图案的轿子,紧随在新郎官身后。周遭又想起热闹的欢腾声,纷纷抢过撒落的喜糖。
江府中早已宾客满座,相互畅谈。这些人,大多是在朝为官的,按着官位品阶落座。女眷则分席在另外的园子,小声议论着这桩不匹配的婚亲。
整座偌大府邸挂满红绸,贴上囍字。来往人员匆匆,护卫安全的、端茶送水的、摆弄桌席的、清点送礼的……人人脸上都带着笑,看着喜气极了。
大门处围了一堆人,却原来是太子到来。江二爷忙与其弟同去迎接,将人请至内厅上方落座。
“江内侍客气了。”
“能得太子爷来此,观我儿成婚,是我江家的荣幸。”
太子未立即坐下,反而朝坐地端正、强打着精神的白发老者拱手道:“江太傅,前些日子孤方得了一棵五百年的人参,借此机会,正送予太傅补养身体。”
身后的侍从得到示意,立即呈上一长形木盒,打开来,正见里面根须繁盛、品相绝好的人参。引得四周宾客抬眼看过去。
“劳烦太子的关心,只我这副老身用不着这样好的东西。”
正说着话,有人自外跑来,高声道:“新娘子来了!”
众人望向门口处。太子朝后挥手,让侍从收起礼,坐下观礼。
江咏思的手发颤,他深吸一口气,翻身下马,看着乖巧不动的她,想着她是否也和自己一般紧张。
他牵过她的手,才停止颤抖。她的手冰凉,他不由握紧了些。
若是可以,他想在春时迎娶她。那时盎然春意,桃红燕飞,和煦暖阳,都要比得过这时的寒冬冷风。她的身子本就有弱疾,再受风寒,怕要病一场。
江咏思想与她说:“不要怕。”
也如此做了。于众目睽睽之下,他侧着身,俯首,隔着红盖头,在她耳畔低声道:“善善,不要怕。”
他的手心忽地被指甲轻轻划过。
江咏思微弯了眸,她听见了。
他牵着她的手,走上长铺的红毯。尽管地面再平整不过,他仍一面注意着脚下,一面笑着回应宾客。
厅堂之上,燃着一对红烛,并着烟香气。
喧闹声没了,一瞬安静下来。众人的目光都聚在两人身上。
梁京城最好的司仪先是传唱长绵的祝词,然后笑道:“接下来,请新郎官和新娘行三拜礼。”
押韵顿挫的声调,是说过千百遍的词,但显然比从前他主持过的任何一场婚事都要有力。
“一拜天地!”
江府外的街道上倏地传来战马的嘶鸣声,伴随着连连惊呼声,“快闪开!前面的人快闪开!”
有人来不及躲开,被一道横空出现的鞭子裹着,抽至一边,摔倒在亲朋同友身上。还没缓过劲,灰尘扑地满脸都是。
眨眼间,着玄色盔甲的十几人,骑着彪壮的战马,消失在眼前。
“天子脚下,还有没有王法了!”那人啐了一口,捂着身上痛地要裂开的鞭伤,指着远处怒骂道。
“嘘,还要不要命了,那好像是黑甲卫,镇北王的亲兵啊!”
“我得个娘嘞,你没认错吧,镇北王不是死在金州了吗?”
有眼尖地瞧见方才甩鞭子的人,抖擞着精神,道:“怕是有好戏看了。”
“什么好戏?”
“我要是没看错,最前头那人是镇北王好不容易找回的遗子。今日可是江大公子娶林小姐的日子,这诈尸回京,怕不是好事,以前两家可是同时提亲的。这条街的尽头可就是江府了。”
哗然一片。
“二拜高堂!”
江府大门外,一人紧攥着缰绳,勒停了战马。还不等马停稳,就抽出光悬染血的利剑,掀袍下马,直奔到门口。身后跟随者随之下马。
“何人!”守卫列成一排,领头者扫视着冲过来的人,呵叱道。
却见那人高束着马尾,鬓边青丝凌乱,浓眉之下,狭长的凤眸中血丝遍布,唇薄而锋利。整张瘦削至极的脸沉着掩饰不住的杀气。
闵危一剑削下那人的右臂,抬脚将那人踹开,声音嘶哑而阴翳:“滚。”
有守卫来阻,身后的黑甲卫都替他拦住,或削腿,或断臂。一时哀嚎不断,与血一同流出。
有离门口近的宾客听见动静,皆疑惑地窃窃私语。
“怎么回事?”
在下一刻,就看见一人拎着剑进来,剑身上还滴答着嫣红的血。
“啊!”有人大叫。
这声可算是唤回了众人的魂。这进宴的人,即便是会武艺的男子,但哪里会带着兵器?更何况见着这人一身凌厉杀气,更是吓得保命要紧。能活到他们这个位置的,太清楚命的重要性了。
自然也有眼尖心明者认出来人,心里翻腾个来回,也退到后边。
宾客开始逃窜,凳椅被带翻在地;婢女手中的酒水倾倒在地上,碎了一地瓷器;甚至有更胆小的,钻入桌下。
里屋的司仪正喊道:“夫妻……。”
“等等。”
这两字沉声打断后续两字。
一屋子人都将视线投到了进来的那人身上,一时骇然地,僵住了脸上的笑。
闵危始终盯着那抹窈窕身影,紧咬着后槽牙,眼中怒火滔天,捏着冰冷剑柄的手咯咯作响。似乎下一瞬,就要持剑杀过去。
恨意充斥着他整个脑海,让他回想起前世,她被他压着行完这第三道礼仪。
那时,逼不得已地,她嫁给他。
这刻,万分情愿地,她嫁给他。
好的不能再好了,枉费他在临走时,用了那么多的法子阻挠她要嫁江咏思,可到底都是白费。
盖着红盖头的她似乎感觉到异常,紧握着红绸,朝江咏思的方向靠了靠。
闵危死死地盯着她,竭力克制弑杀的冲动。
江家的人都被这状况惊住,但江咏思最早反应过来,他本笑着的唇角放平,挡在林良善面前。于一片寂静中,道:“不知闵二公子不在金州,反而出现在梁京,是何意思?”
他这话,提醒了周围一众人,这人出现在这里,是违旨不遵!
闵危扫视着那些熟悉的面孔,前世,或为他剑下鬼,或为他御下臣。但此时,这些人都在庆祝他的妻,与另一个人的亲事。多么喜气的场面啊,若是他不出现,他们都当他死了。
他的脸上极力拧出笑来,说地不紧不慢:“没什么意思,就是听闻小姐今日成亲。我高兴得很,不远千里,日夜不停地奔波,特意赶来祝贺。”
沉重的一声“嗵”,他一手将闵戈的佩剑掷压在太子那桌酒席上,带血的剑刃颤动着,发出鸣声。
“这是我带的贺礼,如何?江大公子可还满意?我能否讨杯喜酒喝?”
最后一句话,是他咬牙切齿地说出。
***
我的妻,今日是立冬后的第三日,是你与我前世成婚的日子,为何你一定要在这日嫁给江咏思呢?
这让我很生气。
第七十一章
林良善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只听得红盖头外响起沉沉戾声后,她与江咏思的最后一拜礼停下了。
小姐?是谁会敢在这样的厅堂中这般叫她,竟让人不敢阻拦?
她倏地想起红萧提起过的闵危,在镇北王府排行第二。
可他不是死了吗?
林良善不由捏紧了红绸,垂眸看着下方的红毯,小心地朝江咏思的方向靠去。他方才说话的语调该是生气了。这些年,她大概也能分辨出他的脾气。
她心里莫名涌现出不安,怨恨着此时出现的人,只期盼他赶紧消失个干净,别再扰她的婚礼。
但在似刀剑争鸣的激荡声后,她听到那人说要讨杯喜酒喝。
“来人,给闵二公子上酒。”
她的手被握住,温和有力。继而,她听到他说:“麻烦司仪继续。”
此时,江咏思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要立即将这最后一拜礼完成。即便闵危死而复生地出现在这处,也不能阻止。
若是没有此人,那他与林良善,早在两年前就已成婚,何必等到此时。忍耐已经够久了,他想每日见着她。
闵危偏这时出现,左不过又想插足他与她之间。
可如今,她忘记了那些事,能依赖相信的只能是他。
更何况在大庭广众之下,即使闵危以剑威胁,又能如何?在座的都是朝中官员,还有太子在此。脑子清醒的,都不会胡来。
江咏思相信,闵危还是有那个脑子的。
“且慢。”
再次被打断。
周遭谁敢说话?有的人想起两年起那场提亲,这不摆明了是来抢亲的?挑的时机恰恰好。可也有几个眼尖的将领认出那柄利剑,是镇北王闵戈所有。再联系闵戈的死,脑子活泛的有了想法。
太子段治自然也认出了那剑的真正主人。他暗自转动着大拇指上的玉扳指,想着接到的密报,镇北王将兵符交予二子闵危。现今攻打下来的金州南地,几乎都在这未满弱冠的二子手中。
虽大雍国都的朝政都在他掌控中,但其余各州地是愈加放肆了,近来时不时有地方传达加急,又有匪寇起义,兵将割据。尤其是北疆,听说镇北王逝世,那里已然止不住□□。
再者,这些时日,他的父皇怕要不行了。他得尽早做好筹划,奈何手下能用的武将少之又少,唯禁卫军统领蒋家有足力,两江流域有他侧妃亲父江南提督镇守。
若能得闵危手中的兵符,统御骁勇善战的黑甲卫,定能加快扫平动荡,恢复山河完整的进程。只可惜江咏思先前与他提的建议,倒便宜了闵危。
胆敢擅自回京,那他便让他有来无回。
江咏思对上太子的眼神,一瞬明白他的意思。
闵危前世置身尔虞我诈中大半生,岂能不知这些眼神变化多端的人的心思。他确实是来阻止这场婚事,可也不是脑子发热发冲地阻。
他是气极,但也不想再让她受那些流言蜚语的困扰。这样的事,前世便给他教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