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在下头大声解释道:“你看他将包袱都携在身上,定是赶着回家呢。说不定此刻驿马都在候着他了,他不站边上,不是误了时辰吗?”
论剑台下头又是哄地一边笑。
北极天枢又问:“你的兵器呢?”
长孙茂拍拍衣服上坠的一只只布袋子,“都在这呢。”
北极天枢道,“你将兵器都收进包里,还怎么论剑?”
长孙茂道,“棠儿新教了我一招。”
这话答不对题,北极天枢更是懒得同他罗唣,只皱眉问了句,“棠儿?叶玉棠?”
他道,“正是。”
叶玉棠立在论剑台下。
祁慎下了论剑台,走过来站在她身边。
不及她开口说话,叶玉棠在袖袋里摸了摸,摸出一粒梅子递给她。
祁慎不解其意。
叶玉棠道,“吃点酸的,免得一会儿吐了。”
祁慎:“……”
叶玉棠道,“运力那一下,挨得不轻吧?”
祁慎接过梅子,含在嘴里嚼了嚼,道,“还成。”
叶玉棠又道,“别人调戏你两句,怎么还往心里去呢?”
祁慎道,“换你你能忍?”
叶玉棠道,“我能将他揍得父慈母爱兄友弟恭,半年不来床。”
祁慎道,“那不就对了?”
叶玉棠道,“可你一生气,就打不过他。”
祁慎忍了一阵,估计心里更憋屈了。
憋了半晌,瞥了眼论剑台上,正好看见开场,便问她,“你教了他什么招式?”
叶玉棠道,“你看。”
话音一落,但见长孙茂远远同他寻戒师兄鞠了一躬,表示“你可以打我了”。
一躬过后,瞧见寻戒运力出招,他忽地将他叔父手提的那块“则不知老之将至”手脚并用的死死抱住。
一招擒拿手,抓得论剑台上一阵劲风呼啸,忽然,一粒粒漆黑物什从他衣服上系的袋中破出,漫天黑雨借着擒拿力劲,直往寻戒袭过去。
若要抓物,真气必会往物而去。
但若物不动,抓到必会是物身上已松动部位。
而昨日,他推碗过来,若非她一掌击桌去抵挡,昨日她估计就吃不着那碗面了。
倘或这碗面朝他飞过去,他只能出手将其击碎;但若是他自己出手擒拿过来的东西,他方才运力擒拿,若再要运力格挡,不足以运出十成劲力,必会被擒拿之力反伤,故她才生出这一衣袋枣核的计策。
他内力何其刚猛,却尚不足以挥发自如;此刻要收,只得拂袖格挡,却仍挨了不轻几枣核。
趁他拂袖格挡漫天枣核之时,长孙茂早以二指捻起一只枣核,转腕一扣,以他自身一分劲力,连带着十成擒拿劲道,朝他门户大开的气海直袭而去。
寻戒不及再度运力,旋身一避,却没避过;十一成力道击中他上臂天井穴,他略略冥神,抱一抱拳道,“师弟高明。”
长孙茂展颜一笑,方才从那块石碑上跳下来,也抱一抱拳:“还是师兄厉害——”
北极天枢忽然大喝一声“慢”,而后又喝问道,“长孙茂,你不觉得胜之不武?”
长孙茂道,“我不觉得。”而后又问,“师兄,你觉得阴损吗?”
寻戒道,“倘或我能手法自如,你这满身枣核,自然不能伤我。”
余真人捋捋胡子,笑着说,“的确如此,招有高招,计亦有巧计。比武若能思、艺并存,来日遇上强敌,也不至于中了贼子诡计。”
北极天枢仍想说句什么“公道话”,余真人却不再搭理他,直截了当道,“长孙茂胜!”
祁慎吃过梅子,方才缓过气来,笑着说,“原来是这一手吃枣丢核功。”
叶玉棠正想接话,忽然见得论剑台一道凛冽目光,原是被北极天枢瞪了一眼。她瞧了眼北极天枢,同祁慎耳语道,“你师兄看我不爽,我得罪过他?”
祁慎亦瞧他一眼,压低声音道,“不止他。劫复阁有人嘴碎,说终南四天枢,天师派七星剑加起来皆不敌你,众人自然不服气。”
叶玉棠:“……”
祁慎道,“师姐若没离山,这几年必然也能混的个紫薇斗的名号,如今门中无‘开阳’,想必师父本打算将这个斗号留给她。师姐仍在终南时,不及北极天枢;她判出师门,何其遭他厌憎;如今旁人无端说他不敌师姐女儿,还说‘他们四个加起来都不敌’,你说他气不气?外头传谣,说师姐教你修习邪功的,他便是头一个。”
叶玉棠恍然:“原来如此。”
话音一落,长孙茂已下得论剑台,飞扑而来将她一抱,道,“棠儿,我赢了!”
祁慎早已嫌弃的避在一旁。
叶玉棠也嫌他丢人,“你给老子端庄点。”
两人正好没地方坐,祁慎便将二人引自太乙剑派那排坐席,坐在打头四天枢的位置上。
寻戒正好从面前经过,视线一接,叶玉棠便略一点头,向他致谢。
作者有话说:
1,密宗武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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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来晚了
先更这章,我接着写后面的,一会儿再跟
评论有四五十个红包
咦,好巧啊,余真人也看过隔帘弄花。
第65章 故山7
祁慎携来一壶珠兰花茶, 三人坐在个最显眼的位置,就着梅子吃花茶,实在惬意的不行。祁道爷对男人素来没什么好脸色, 虽然她也不怎么待见长孙茂,但能得手捧清茶这种待遇, 仍惹周遭一众少年眼红不已。
一柱香|功|夫, 长孙茂与韦天赐又被叫回了论剑台上。
两个男人对视一眼, 沉默的站了一会儿。
韦天赐扶额道:“谁又能想到,这竟然是今年的头筹之争呢?”
长孙茂点点头,“若不是姓卫的从中作梗, 上一场我就和你遇上了。”
韦天赐也十分认可这一点, “然后现在站在我面前的,会是寻戒师傅。”
长孙茂道,“那你还是得不了头筹。”
韦天赐挑挑眉, “你这个‘也’字,从何而来?”
突然就进入了放狠话阶段。
长孙茂道, “我若是个端直漂亮的女人, 你倒也能故技重施,气得我露出破绽。只可惜我不是。”
韦天赐又好气又好笑, “你骂我使阴谋诡计也就罢了,咱两彼此彼此……可是你那种惋惜的语气是怎么回事?”
长孙茂道, “自然不是惋惜我不是个女人。”
韦天赐道,“那你惋惜什么?”
长孙茂道, “惋惜我哪怕使了阴谋诡计之后,下了论剑台子仍有一盏热茶吃。”
韦天赐笑了一阵, 朝他竖起大拇指, 道, “你嘴是厉害。你有美人手捧清茶佐梅子,却又与我何干?我又不恼。但凡还有什么招式,尽管使出来。”
长孙茂突然大叫一声:“隐雾飞花——”
此乃是世间一门至强轻功,可惜已失传多年,素来以轻功高明著称的日月山庄,便是凭的半张残卷,窥得其一鳞半角的精华。
韦天赐听完这四个字,整个人呈现一种极度戒备状态,微弓身形四下探看。
长孙茂略一停顿,将那话接了下去,“我又不会。”
韦天赐恍然发现他仍在跟前,尴尬一笑,道,“你当然……”
不等他把话说完,长孙茂忽地转身疾跑。
韦天赐方知这才真的中计,梅花镖自袖中一抖飞出,却没中。
因为长孙茂早料到他必飞镖来追截,而他必快不过镖,故两步踏出之后,突然以极其诡异的步法,左右左左蛇形移步,模样极是滑稽,却十分有效。
韦天赐连飞三镖,实实在在的一镖没中。
哪怕淡定如祁慎,一粒梅子放进嘴里,还没嚼两下,笑得呛咳起来,喝了两口茶缓过劲来,凑近来说,“你这师弟可真够逗的。”
叶玉棠颇为得意,“那是。可爱吧?”
正说着,韦天赐已追上八尺,一镖飞出。
他几步急跑,跑出八尺外挨了一下;此时梅花镖力道虽减得只剩两成,仍将他打得一个趔趄,步子一慢,韦天赐已悄然抽刀飞身劈来。
祁慎淡淡一笑,道,“还成,就是武功次了点。”
论剑进行到这儿,大抵是认定大局已定,众人心里已然波澜不惊。
台上两人,一个完全没想到自己能站在这儿,另一个完全没想到竟会是这样一个人站在自己对面,两人你追我赶,有如打情骂俏,好笑有了,精彩实在谈不上。
正当叶玉棠与祁慎看戏漫谈之时,忽然一群人拎着包袱站到她跟前。这群人一身道人着装,多负剑,大抵是天师派的什么人物。叶玉棠不大脸熟,祁慎却是认得的。
一阵错愕过后,祁慎起身道,“诸位师叔好。”
叶玉棠嚼着梅子,心里想:这几人,莫不是就是传说中的五龙祠七星剑?
接着执杯喝了口茶,在杯盏掩护之下,她以眼角余光数了数,对了,正好七个,那估计就是七星剑没错。这群道士毛病最多,但凡在业内出了些个名气,便能从“紫微垣”中得个星官雅号。
仇欢同她说起往事,除却与尹宝山那点破事之外,还常说起与自己失之交臂的星斗之名。她说,中原道门之中,曾有一个“开阳”大名百年不敢有人动用,因为开阳乃是武曲。正如文曲之于文人雅士,开阳武曲之于武林中人而言,该有何等分量。能得武曲之名,必得习武之人皆能心悦诚服,若非非常之人,否则无人能担此名号。铺垫说完了,仇欢便又颇为自恋的补充一句:她离山之前,十四主星之名中有十三个皆被她同门师兄师姐占了去,独留这“开阳”之名,搞不好便是留给她的……
她闻之一笑,心道,“武曲”开阳?嘁。
倒不是看不起仇欢,而是她实在看不起道士们瞎起名的臭毛病。
不过仇欢还同她说过,有星官之名的武林中人,最出名、最有默契的几位,往往会被旁人并成为“几星某”。譬如太乙剑派最出名的四人,乃是北极天枢、北斗天枢、左垣天枢与右垣天枢,便被并称作“四天枢”。
又譬如面前这几位,乃是南斗六星天府、天梁、天机、天同、天相、七杀与北斗五星中的天璇,便被旁人称之为“七星剑”。
打量这几人神态,叶玉棠觉得极有可能是冲她来的。
果不其然,搁下茶碗,便听得被祁慎称之为“天璇师叔”的那位女道人上前抱剑一揖,禀明来意道,“叶女侠盛名及于海隅,人人皆道我七人皆不是女侠的敌手。今日幸得女侠光降,还望能得女侠出招指教,方才好证一证流言虚实。”
天璇身量高阔,立在她跟前,将论剑台挡了个结结实实,搞得她有点不高兴,问天璇道,“非得现在吗?”
祁慎不动声色的瞧了她一眼。
眼神里的意思是:你这么说话,传出去小心落个不尊师长、狂悖无礼的名头。
七个人,黑压压地将她们二人围着,不知道的还以为出了什么乱子。
程双匕第一个赶过来,站在后头关切问道,“怎么回事?”
天同解释道,“天师派船快要走了,在此之前,想请女侠一战,不知可否承情?”
程双匕做和事佬,为她开脱道,“人想看师弟论剑,何必强逼?”
天府往后一瞥,嗤地一笑,“就这?有什么好看的。”
叶玉棠想了想,直言道,“流言本不值得理会。若它说我不敌诸位前辈,我必一笑置之。但既然今日此事关乎诸位前辈威名,这一战我自然却之不恭。只是我有个小小请求,终南论剑乃是未出师弟子之间的比武,天府前辈方才既已言明‘这等比武没什么好看的’,那也知道,诸位前辈在此出手必会抢去风头,这实在不甚公平。”
程双匕抱着胳膊点点头,欣慰一笑,颇为赞赏。
天府道:“在何处一战?你可从我七人中择一人随你前去。”
叶玉棠道,“不必。既然流言诽谤七位前辈皆不敌我,那便一同与我一较高下。以免拖泥带水,反叫船家久等。”
她即刻起身离席,一路领着七星剑与程双匕、祁慎来到镇外沼泽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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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却长孙茂,任何一场不够精彩的比武,都不足以让她记在心头。正如那日她一战七星剑,哪怕被外人传的再神乎其神,倒头来她依旧回想不起多少具体细节来。
只记得七星剑不大看得起她,起初只上了三个;而后见三人追她也吃力,一个接一个的上……到头来还是连她衣服角都挨不着一下。
唯一能令她记忆深刻的,乃是七星剑联手击出天师派绝学雷霆电掣九式剑,一人各执一式,击出七道寒芒剑光,其声响彻密林,击出数道棕红烟云,荫覆半空,整个镇子霎时间仿佛白昼黄昏来了个更替。
她腾身惊掠而起,数个起落回旋,接上几个轻巧陡转,轻松避开一道道剑光。
七星剑凌空直追而上,于身后穷追不舍。
于棕红云雾之中,但见七道剑芒呈北斗之势,向一道淡蓝的影子急追而来。
论剑台下诸多看客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忽地有人惊叫出声:“七星剑!”
又有人高声喝问:“七星剑追的是谁?”
又是七道雷霆电掣惊破白昼朝她疾追而来;她并未急着闪避,以罗汉金身生生接住七道剑芒力劲的瞬间,拆长生为棍,以大悲杖法旋身陡挡。
不坏体功连同大悲杖法气劲,将剑芒以数辈力道,朝七星剑回敬了过去!
整个过程之快,若非内力充沛、耳聪目明之人,一瞬之间恐怕只能看到七道雷霆于齐聚之处,击出一道罗汉金晖;金晖复又旋出金光千道,那电光瞬间原路折返,回击七星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