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碧梧道,“怎的,还生气了?”
李碧桐猝然骂道,“你少说两句。”
李碧梧哟了一声,笑道,“消消气。”
洞府之中静了一瞬,李碧桐忽然说,“师姐,到这个时候了,我们仍要这么针锋相对么?”
话音中似有惋惜之意。
李碧梧愣住,“到什么时候了?”
李碧桐却不再理她,从兽眼往外找了找。
外头昏暗无比,她所处什么也看不清,只得远远唤了一声,“小兄弟?”
没有应答。
李碧桐试着又问了一次,“你肯不肯做我门弟子?”
仍无半点响动。
倒是李碧梧答了句,“听起来进气少过出气,顶多还有两个时辰了吧。”
李碧桐问他,“你还剩两个时辰,你……究竟作何打算?”
过半晌,黑暗之中有气无力地讲了句,“说实话,我现在浑浑噩噩。”
李碧桐知晓他是走投无路,又知道她乃是修行之人,决不会见死不救,故想想拿命一搏。
故冷冷一笑,“不,你目的明确的很。”
长孙茂嗯了一声,倒也没否认:“要救一起救,不救都别救。”
俨然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架势。
李碧梧闻言不禁又笑了起来,“一个顽固,两个顽固,结果谁都落不着好。你们二人之中,无论是谁,先答应下来,又如何?”
等了半晌,仍是谁都不愿先松口。
山洞之中,半点响动也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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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碧梧一动也不能动,那两人又都不讲话。
她半点乐子也没有,无聊得直打瞌睡。
正安静时,山壁忽然脆响了一声,有个东西之从她头顶坠落下来。
李碧梧随之一捉,捉到一只卷纸。
指尖霜冻缓缓解开,李碧梧以湿漉漉地拇指将卷纸推开一看,忽然笑了,问,“师妹,你被囚了多久?”
李碧桐答道,“一年多罢,怎么?”
李碧梧将那页纸正正反反看了几遍,“你几个弟子,还挺忠实。”
李碧桐明白是有弟子潜伏山外,见巴德雄跑了,便试着用机关递消息进了来。
立刻追问,“纸上说了什么?”
李碧梧道,“白术说:黄芪乘白鹳去追巴德雄了,我守在此处,师父可好,接下来如何,可要请人来助?”
李碧桐立刻问,“追到了么?”
李碧梧笑道,“不知道,信上没写,只问你如何打算。”
李碧桐略作一想,“告知他:静待乾道与黄芪归来,再作打算。”
李碧梧随口答应下来。
纤指一转,纸页背后灼出一行紫色小字:“贼追到否?为师有难,请尹宝山立刻来救。”
旋即将卷纸一捏,飞入头顶几寸高机关小洞之中。
不过眨眼的功夫,头上机窍打开,又坠落一只纸卷。
上头写着:“黄芪回来,立刻去请。”
李碧梧轻笑了一声,这两人二十年来果真私相授受着。
旋即将信纸翻过来,回了一行:“几时能来?”
片刻之后,新的一只纸卷上写着:“以黄芪御兽之技,一日可来。”
李碧桐半天不见她答话,追问她,“白术怎么说?”
李碧梧道,“等黄芪回来。”
尔后将纸条灼尽。
于黑暗之中静坐了约有一刻钟时间,机窍又“咔哒一声”,落下一只稍大纸卷。
李碧梧以二指捏住,往上一推,现出一堆密集小字。
她一行行看下来,只觉得那堆小字如蚁爬似的动了起来,看得眼疼。定了定神,索性以内力传声道:“字看不清,请直接讲,我能听到。”
外头两少年一愣。李碧梧与李碧桐虽长得一模一样,声音却一个柔婉沉静,一个慵懒迷离。
两人心知不是李碧桐,但却知晓是个可以与李碧桐传传话的高人,窃窃私语片刻后,高声说道:“第一件是——巴德雄救了留宿梓姜镇的一个十五六岁小姑娘之后,便跑了。他被先前那位女侠伤得很重,故没跑太远。若师父想追,很快便能追得上。”
李碧梧复述了一遍。
李碧桐开口问道,“那位女侠呢?”
黄芪道,“那位女侠看到病重的小姑娘,便将巴德雄放了。”
“竟是因为这样……”李碧桐心中可赞可叹,沉思片刻,又问,“第二件事呢?”
黄芪吸了吸鼻子,“这么多年,师父终于想通了。”
这话李碧梧并未转述,而是问道,“她想通什么了?”
黄芪并不接旁人话,只说,“徒儿立刻去三神山请人来救您。”
李碧梧笑道,“快去快回罢。”
长孙茂闻得这段童子与毒夫人对话,于黑暗之中终于沉沉松了口气。
李碧桐只听得到李碧梧说话,得不到童子回音,立刻知晓自己姐姐在使坏,责问:“我想通什么?你又叫他去到哪里去?”
李碧梧道,“自然是叫你好徒弟去搬尹宝山来。”
李碧桐惊道,“你怎可如此自作主张?”旋即高喊两句:“黄芪,你快回来!”
奈何她毫无内力,料是嗓子叫哑了,黄芪亦不能听见。
李碧梧冷笑一声,“我的好师妹,二十年了,你将我害得这样苦,却仍瞒着我在与他来往。”
李碧桐闭了闭眼,心彻底冷到谷底,“事已至此,我不怕告诉你,是,我与他的确有些许往来,那又如何?”
略作一想,笑道,“我本不想再与他有半点瓜葛,既然你执意将他请来,那便正好。”
旋即冲兽眼外说了句,“小兄弟,尹宝山二十年前曾求得神医方鹤为我医治顽疾,我没有去。若我此刻开口请他带你妻子回去见方鹤,他必不会推辞。只是方鹤也有他的规矩,收治重病之人,往往要价极高……”
长孙茂立刻答道,“好。”
李碧桐笑道,“我尚未说完。方鹤医术高超,所求并非金钱,多是珍罕药材。这些东西往往极难求得,奔波劳碌、生死寻觅也是常有之事,你可愿意?”
长孙茂答道,“愿意。”
李碧桐点头,“如此甚好。方鹤医术在我之上,大仙人墓仙草甚多,哪怕蛊毒无解,为你妻子延缓性命,却也容易的很。这样一来,尹宝山欠我那桩人情,至此也算了了。”
李碧梧忽然有些不解,茫茫然道,“人情?他欠你人情……”
李碧桐一笑,无不讽刺,“是啊!他欠我的是人情,而不是别的什么情。而他要方鹤治我腿疾之时,我告诉他,‘我救你不是卖你人情,只是为了让我姐姐——让她离你远远的,最好再也不见。’”
李碧梧有些迷惘,声音轻缓下来,“怎么会……”
李碧桐却不再理会她,接着对长孙茂说道,“说起来,也不算我救了她,是她德厚流光救了她自己,故不算我践行答允于你。”
想想又道,“我如今行动不便,能否烦请小兄弟,替我去谷底寻几味药上来?”
长孙茂道,“前辈请讲。”
李碧桐一气讲出数十七种药名,除却灵芝灵脂茯苓,其余药材诸如“铁化金”“夜成仙”几乎闻所未闻。李碧桐怕他不认得药材,复又将各味干药材所储之处,生药材颜色、形状所长之处复述一次。若他不记得,可先捡记得的取上来,问过她之后再下崖去取便是。谁知她一讲完,长孙茂立刻下到谷底去,不到片刻复又上来,震开巨石,侧身进洞,一拂袖,十七味药材悉数罗列在她眼前,竟一样不差。
李碧桐摘下发上一只步摇,竟是一杆巴掌大玉石小秤;以小秤将药材依量称取一小块,又解下腰上玉佩,竟是一只精致相扣玉杵与玉碗;以玉杵将药捣好之后,刚好可捏作一只拇指大丹丸;又从袖中取出一口铜炉,将丹丸置于其中,吹火折子一般轻轻一吹,炉中便燃起小火。
李碧桐将染着小火的铜炉捧于膝上,想了想,忽然说,“师姐,我派至今尚未有名字,是不是?”
李碧梧神思恍惚,听得有人叫她,应了句,“是。”
李碧桐道,“师父从前常说,有了名字便有了派别,有了派别就得立规矩,但规矩是这世间最俗气的事物。我从小听话,师父却不喜欢我。师姐再顽皮,师父也偏疼师姐。我也曾记恨过。十六岁那年,我的医术未能跟上一勾吻的毒性,害得师姐毒发了一回。师姐听说自己心智会永远停留在那年,却不怪我,还说,十六岁一过,我便是姐姐了,你便是妹妹了……从那时起,我明白了师父的话,也再不记恨师姐。因为那样自在烂漫的师姐,值得所有偏爱。我不分昼夜勤修歧黄之术,发誓要成为举世之间最好的医者,否则我怎么能保护好我永远十六岁的姐姐。”
“突然又说这些做什么?”李碧梧不甚明白。又听出师妹话音颤动,以为她是哭了,有些为难,“你……你别哭,羞死了。”
李碧桐笑了笑,“我没哭。”
熄灭小炉,取出丹丸,唤道,“秋山,你过来。”
长孙茂犹豫了一下,朝药夫人走过去。
药夫人道,“这药可解一勾吻毒性。”
长孙茂只觉得这阵仗颇为郑重,故双手接过。
药夫人说道,“二十年前你不曾出生,如今我二人难得相聚在场,有你见证,哪怕不愿做本门弟子,你……你也算与我二人有缘。本派至今无名,不如你给本派取个名字吧。”
长孙茂只觉得此事似有不妥,但见药夫人眼神坚定,言辞恳切,便觉得推辞更有不妥。略作一想,回想起药夫人方才吟的那首诗,“别来沧海事,语罢暮天钟”,只觉得十分应景。而且,这诗是旁人所著,药夫人所吟,故他借来作一派之名也不算唐突,故说,“叫暮天宗如何?”
药夫人闻言笑起来,像是十分满意,连道了三声,“好极!”
笑过之后,突然说,“既有了名字,天钟派就此终了。”
长孙茂忽然一愣,一派终了,是这么突然的吗?
药夫人忽然说道,“受药之人李秋山,是暮天宗第七代弟子,故我不算违拗师命;而长孙茂,是暮天宗前第七代弟子李秋山,不算得我派弟子,因此,我也不算失言。既如此,你得了我派内力,而不会受限于我派弟子身份。这样,总可以了吧?”
作者有话说:
没修改不顺畅的地方和错字,还有3小时起来上课
啊啊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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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十年离乱后,长大一相逢。问姓惊初见,称名忆旧容。别来沧海事,语罢暮天钟。明日巴陵道,秋山又几重。
第108章 悛恶5
没多时程霜笔便把人跟丢了, 张自明很快从后跟上来。两人一道出了山,刚刚好天黑。
起先经过一个渡口,又经过一个山下市集, 一路问过来,皆没有人见过一个瘦小、蓝衣的江湖女子。
云台山东面是平原, 平原上城镇密集, 这么盲目寻去, 无异于大海捞针。
程霜笔不由发愁。
旁边道士始终一言不发,沿着大道一路往前,见一处亮着灯的陆驿, 便驻足等了阵, 等到有乘驿官兵牵马出来,上前便问,“这附近镇子上, 何处有胡人假母?”
官兵答道,“峨山, 渭溪, 梓姜皆有。”
张自明略一思忖,回头对他说, “梓姜近,先去梓姜看看。”
程霜笔心有不快, 没有接话。
见这道士一路不言不语,本以为他心头有主意, 谁知一开口便是这?
十个巴掌打不出个屁的一出尘道士,大半夜的竟四处找窑子?
生气之余, 却又对这道士生出些“刮目相看”。
但他没有别的法子, 还是跟了上去。
走出没几步, 背后一群驿官哄然大笑,恐怕也都是在笑他。
张自明自然是听得见,也知道别人是在笑他,却不觉有什么,面不改色的往前赶路。
他脚程极快,程霜笔好容易与他并行几步,还没缓过气,道士便又已经走远了。程霜笔几度追赶吃力,更别说能搭上话问一句他究竟要去往何处。
不到一个时辰,两人落脚一处临水小镇。
张自明终于放缓脚步,游目四瞩,似在等什么人出现。
程霜笔有些不耐烦,“究竟……”
话未说完,梁上几步疾走,面前人影一晃;程霜笔心头一惊,拔出刀来,却未觉出什么杀意。
稍定了定神,才发觉面前站了个黑发胡姬。
胡姬手里拎了两壶草药酒,喘了两口气,急急说,“施姑娘托我……”
张自明将她打断,只问,“可有中原女侠客追一矮小苗人来到镇上?”
胡姬稍一想,“约莫四五个时辰前,有个中蛊的姑娘,到过潕水东面客栈……”
不等她说完,张自明道一声,“谢过。”说罢转头便走。
那胡姬“哎”地一声,转头高喊:“施姑娘做了些草药酒带给你——”
她扭头去追,手腕脚踝上珠翠金环一环套一环,跑起来叮呤咣啷响。
黑色身影眨眼没了影,胡姬一步紧赶一步,忽然一声脆响,铃声骤停,胡姬摔了一跤。
程霜笔疾步上前去扶,那姑娘已径直站起身来,他便收回手来。
胡姬手里酒坛子碎了一只,酒淌进河里,香气浓烈扑鼻。
程霜笔心头连连可惜,道,“你将坛子给我,我替你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