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招摇显摆得恨不得让所有人都知道他有钱他超有钱的车驾,不愧是能与郑子逸称兄道弟的人,一品的梨檀木,贴边烫上金叶子,四周缀着玉石,连车帘用的都是珍珠帘,若非上面刻了王家的族徽,怕是顷刻便能招来一堆劫财的。
珞泱依稀明白了他为何说去浔阳的路上不太平。
她叹息一声,说:“上来吧。”
让他那辆马车一路追随着属实容易殃及池鱼。
王涣之闻言乐了,兴奋地迈开腿,又对上了卢叔如刀锋般的视线,吓得一畏缩,贴着马车的边,小心翼翼地爬了上去。
此人来历还不清,小七有些放心不下,下意识地看向自家主子,却见萧执垂眸看着马车帘幕一角,眸中情绪难辨。
他没有多言,牵起缰绳,率先策马而出。
有月光倾泻在马雪白无暇的毛发上,如霜如寒,马蹄踏碎了一地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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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浔阳郡,常王府。
殿内锦幕交垂,金兽添香。
容色清丽的侍女将新茶奉上后,低着头款款退去。
座上的男子一身紫檀深锦,衣摆缠着折枝墨纹,眉骨凌厉,端详着案上棋局,沉吟:“岑先生棋艺愈精,我竟看不透了。”
“殿下,卯时了。”对面的中年男子微微笑了一下,目光深沉地看向常王。
萧成停下来,与他对视一眼,不急不缓地说:“官道山路俱有埋伏,他剑术精湛,逃的了,可他车上,还带着一位金贵的郡主呢。”
“当年平西王之事,天子念着情分想保他,却难抵群臣的意见,还是永嘉长公主看在他流着皇家血脉的份上,求了情,长公主手中有先帝亲赐的铁卷丹书,威名在外,生生叫那群朝臣住了嘴,天子也得了台阶,他才有今日。”对面男子平和地笑,落下一子。
“他倒有本事,能将新宸郡主哄来,却也要看他保不保得住,若是新宸郡主出了事,长公主怕是要后悔当年保他之举。”萧成饮了一口茶,放下杯盏,说:“左右是路上山匪的过错,没进浔阳地界,便与我无分毫干系。”
“自然……”对面的中年男子似乎想起了什么,欲言又止地看向萧成,却还是将话语吞下。
萧成幕僚众多,他不是最重要的那个,现在,还不是时候,他心里思忖着。
马车里绿枝取来厚厚的裘衣给珞泱盖上,珞泱便靠着她的肩膀阖眼小睡。
王涣之也想要,但是他不敢说,隔着一层帘幕,卢叔还镇压得他大气都不敢出。
偏他又不甘寂寞,便小声开口询问:“可能请教姑娘芳名?”
珞泱埋头在绿枝的肩上,闷闷地说:“珞泱。”
“好名字!”王涣之拍手,又连忙收声,掀起窗帷抬眼向外张望一会儿,忍不住问:“珞泱姑娘,咱们走的路好像不太对呀。”
珞泱被他的没眼色气到,睡也睡不着,幽幽地开口:“是呀,听闻这路上有山匪,好男色,甚好如你这般白净俊俏的小公子。”
王涣之闻言一悚,轻咳道:“我有四十位精挑的护卫,莫怕莫怕。”
“谁知道该不该怕呢?”珞泱有意吓唬他,轻飘飘地说:“王公子,你说四十敌四百有几成胜算?”
王涣之可算被吓得噤声了。
马车疾驰,一路穿行过山野,从夜色浓烈到天际薄光乍泻。
入了燕南关,天幕被墨绿色的树影倾盖,在马车上漏下细细碎碎的光斑。
一下子静谧起来。
悄怆幽邃,如果勉力分辨,便能听见窸窸窣窣的脚步声隐于山林深处。
车上几人都是听觉敏锐之人,分明地察觉出了藏于寂静下的暗流涌动。
“小七。”萧执倏忽地侧眸回首。
“叔,你进去保护小姐。”小七顿时明了,朝卢叔喊了一声,策马换了道。
马蹄踩碎落叶,车厢开始颠簸,珞泱由绿枝扶着勉强坐稳,朝外面看去。
山道是不能走了,按照燕南关的地形,他们若仍然走山道无异于将脖子洗干净了往人家的刀口上撞。
小七按照昨夜主子规划过的方向,不停转换,硬是开辟出了一条新的道路,马车穿梭于山林草木之中,越过溪流,溅出一阵水花,折射着一地晨晖。
王涣之何曾见过这等场面,他方才察觉出危险的气息逼近,生死面前,胆子竟也上来了,他反倒不畏惧卢叔了,惶惶不安地去抱他的手臂,惊慌地说:“珞泱姑娘,可是那山匪来了?”
“我有四十护卫,定然……定然能打过的,你们可别丢下我。”
他一手拉着卢叔,另一边伸着头去看后面随行的护卫,小七开的路险峻,已经有一半护卫跟丢了,余下的岂不更不是四百山匪的对手?
王涣之心中一惊,这可怎生是好?
却见对面的红裙少女比他镇定得多,她看了一眼窗外,见绿影间有银光隐约闪烁着,冷静地说:“他们要放箭了。”
几只流矢向着窗帷飞来,珞泱拿起绿枝的短刃将箭矢横空截断,转眸看着王涣之,笑着问:“还敢坐这儿?”
不敢,自然不敢!
王涣之慌忙地退到卢叔身后,用车壁将自己遮挡得严严实实,只恨不能缩作一团。
马车用的木板极其结实,箭矢轻易穿不透车壁,帷幕处自有绿枝与卢叔守着不让流矢飞入,倒也安全了几分。
小七在外面喊了一声,说:“劳烦小姐与绿枝姐姐换件外衣,我们兵分两路,将人引走,先出燕南关,等入了浔阳郡再会合。”
绿枝武艺高超,由她假扮自己引开刺客倒也是个妙计,可珞泱还是有些放心不下,嘱咐卢叔务必要跟好绿枝。
卢叔点头答允后抬手将王涣之的眼睛紧紧蒙住,两人都转了面向,等珞泱与绿枝换外衣。
等二人换完了外衣,小七侧身让珞泱出来,说:“小姐与公子先走,我们拖住。”
王涣之闻言慌了,连忙问:“那我呢,我呢?”
以卢叔与绿枝的武艺,护他一个自然不在话下,珞泱没有多言,嘱咐小七:“莫要恋战,到浔阳郡驿站会面……”
话音还未落下,人已经被萧执捞了去,珞泱侧身坐于他身前,借着他的手臂勉强稳住身形,忍不住惊问:“为何我要与你同乘一匹?”
他们头一次离得那样近,少女身上特有的清甜香气与山林清新的气息夹杂在一起馥郁开来。
萧执才意识到与她乘坐一匹马似乎不妥。
眼前的小姑娘换了一身青色的衣裳,简朴多了,没有从前那般明艳不可逼视,却俏丽得像一抹春色,眸中映着山林间的光影,闪烁着,晃动着,连着她发间的步摇也一并晃着,晃得他眸光微沉。
萧执只低头看了一眼,便觉得心底有莫名的情绪在悄无声息地融化,如春水破冰,海棠花开。
有点烦躁,是不受他控制的情绪。
他抗拒着这样的情愫。
有些后悔了,他想拿一件黑色的斗篷,将眼前的人严严实实地罩住,一点颜色都不要露出来。
她怎么能晃得人这样心烦意乱?
萧执索性握紧了缰绳,加快了疾行的速度,让所有多余的情绪来不及酝酿便被扑面而来的山风吹得一干二净。
骏马疾驰,翻腾起一地尘埃,尘埃在阳光下飘浮,像夜间破碎的星辰。
珞泱扶着少年劲瘦的手臂,看着四下的景色奔散逃去。
他兀自看着前方,回答她之前的问题,“等后面的随从赶上来再换马只会引人注目,燕南关的地形你不熟悉,何况——”
少年轻轻笑了一声,声音比山涧清泉碰撞还要好听,“不想和我乘一匹?小郡主,你追得上我吗?”
珞泱蓦然抬首,只看见他轻扬的唇角。
犹如春寒初融,少年自己都没注意到此刻他周身的利刺已经悄然褪下,吹散了所有冷漠的,凉薄的伪装,他的体温从他们浅浅接触的地方传来,是温柔的,和煦的,与他周身刻意营造的冷淡截然不同。
连他衣襟间凉凉的墨兰香也柔软起来。
于是他唇角那一丝浅浅弧度,便隔着破碎的,厚重的时光,隔着这抹浓厚的山色,与曾经的白衣少年郎音容重叠。
他又成了珞泱记忆中那个目光清澈,仿佛与世间无关的俊雅少年。
山涧清凉的风将少年的马尾吹起,与墨色的发带交缠着。
珞泱便抬手抓住了少年脑后一缕柔软飘扬的乌发,如绸缎一般丝滑,下一刻便随着风滑落,她又拾起,反反复复。
萧执瞥了她一眼,驾着马疾驰在山林中,语气凉凉地问:“好玩吗?”
好玩,好玩得紧。
珞泱似乎对少年的冷淡视若未闻,抬眸真切地问他:“世子,你信这世间有怪力乱神之事吗?”
她又看他了,仿佛对自己灼人的视线浑然不觉。
萧执想抬手捂住她的眼睛。
所幸珞泱很快便移开了视线,仿佛在看很远的方向,她刻意漫不经心地说:“比如呀,有的人转世的时候,孟婆见她可怜,便没要她饮下那苦涩不堪的孟婆汤,她仿佛只做了一场大梦,又开始了另一个人生。”
“你要说什么?”萧执问她。
珞泱眸中闪烁着晶莹的光,眉眼弯弯地笑,“说不准我与世子前世是夫妻呢。”
夫妻,好透亮的两个字,亮得叫他隐于黑暗下的情愫无处可藏,逃无可逃。
“谢莞。”萧执拉着缰绳将马停下,垂眸看着她,脑后有乌发顺势滑落几缕到身前,搭着墨色的衣襟。
他微微俯首,贴着她的耳边轻声问她:“想做什么?引诱我?”
面前的姑娘闻言讶异地笑:“世子心神不稳,怎么能怪到我的头上?”
她抬着眼眸看他,伸手将那几缕乌发拨回他身后,素手却并未收回,反而顺着少年的乌发抚摸。
而萧执眸光闪烁,任由她指尖在他发间轻轻抚过。
“世子呀。”珞泱笑,极近的距离让她的气息都倾吐在对面人的颈间,她问他:“你怎么能容忍我的靠近?”
若是小七看见这副画面,定会惊异不已。
可是没有人看见,整片山林都仿佛空荡荡的,鸟雀俱寂,连暗中的刺客动静都远了。
只有墨兰的气息与清甜的香味交混着,浓郁得化不开。
萧执手中的缰绳不由攥紧了几分。
沉默须臾,他敛眸看向前方被层层叠叠枝叶阻拦难行的荒道,轻哂一声,“我有什么好引诱的?我有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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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他受制于人,一无所有,甚至身不由己。
有什么让她能图谋的,值得她几次三番地费心靠近?
他停下来低眸问她,可眼前的少女沉默着。
要说什么?说前世你待我如何?竟为我折断一身傲骨,结局被藏在空茫的史书中,千疮百孔鲜血淋漓,而这一世,我又该待你如何?
珞泱没有说话,思绪也飘忽着。
索性他没有追问到底,驾着马继续前行,飞腾起一地细碎的尘埃。
“入关处有一批刺客,燕南关口应该还有一批,要见血了小郡主,别害怕。”
萧执说着,从侧腰处的剑鞘中抽出锋利的剑,另一只手虚虚地圈着少女,握紧了缰绳,纵马一越穿过浅浅溪流。
马身如利箭从山林间飞出,势如破竹,山雀被惊醒,前方浮出一批穿着似山匪的人。
他们都清楚那不是山匪。
少年沉静地策马,直接朝对方包抄的薄弱点义无反顾地冲去,手中长剑如蛇似影,银光乍现,溅落鲜艳的血花。
他毫无犹豫地抽出,单手再刺入,剑剑只取敌人要害,血水洒落在马蹄下,踩出浓烈的印记,似乎要深深刻入这片清晨初醒的山林中。
剩下的敌人对视一眼,咬紧了牙关,身为死士,生死早便置之度外,他们要以命搏最后一把,做一场豪赌。
刀光晃眼,敌人猛得一起冲向前方几乎单枪匹马的少年。
萧执目光阴郁,下意识地圈紧了身前的少女。
太浓重的血色总能触发他那些过于阴沉的回忆,煞气在黑暗中悄无声息地伸展手脚,在叫嚣着,拉扯着,似乎要把他彻彻底底地拽入黑暗之中。
昏睡的野兽张开獠牙,猛地嘶吼一声。
他眼前的敌人只剩下狰狞的脸,将剑身狠狠地刺入,却摆脱不掉那一张张狰狞的面孔,它们缠绕在他的四周,似乎要将他一起吞噬。
仿佛又回到了当年辽地的那个傍晚,天际的夕阳红得像血,淌了一地,他身后的人,逼迫着将他的剑锋对向至亲,而他的至亲双目通红,痛恨地看他。
地上流淌的血,是谁的?
他在杀谁?
“萧执。”有一只温软的手突然搭在他的手臂上,温度隔着衣服传来。
像行走在久旱沙漠的人突然尝到了一丝甘霖。
珞泱攥紧了他黑色的袖角,轻轻晃动一下,唤他。
眼前的少年看起来似乎很痛苦,双眸中牵出一丝殷红,木然的,阴沉的,像是一头被困缚的野狼。
他想起了什么?他经历过什么?
珞泱看着他的模样,心里难过极了,却没有显露半分,她将长剑从少年手中抽出,握着尚存余温的剑柄,转手击退了正欲上前的敌人。
她前世生在塞北,爹爹亲自授她武艺,上过战场,也与将士们为过伍,不是他想象中娇贵不已的小郡主。